記憶十分的模糊,不敢十分的確認那到底是我上小學幾年級的時候了。那個時候,小學生還要上早自習,早上五點多鐘,深冬的時候,通常是手持一根蠟燭,用一張紙圍成一個圓柱包在外面,冬天黎明前的漆黑,蠟燭的光會尤顯得明亮。只記得是那一年的深秋,還未到冬天,或許是到了初冬,只是還沒有到點蠟燭的時候,早上天灰蒙蒙的,跟往常一樣去隔壁莊的小學上早自習,村口有一家人剛建起了幾間平房,院子還沒有圍起來,路過村口的時候,只覺得新建的房子走廊角落有一堆黑乎乎的東西,當時是沒理會那究竟是什么,當一個小時的早讀結束,放學回家再路過時,才發現,那一堆黑乎乎的東西是一個人,這是第一次在我們莊里見到老隱,當時幼小的腦海里,并沒有什么流浪者這么高級的詞匯,心想,這是一個要飯的路過在這睡了一宿吧。
那個時候具體的時間長短也是記不清楚了,只知道,從那以后,老隱便經常的出現在我們莊里,直到有一天,老隱在我們莊里常住了,提供給他住處的是莊里一位老木工,在老木工的一畝地頭處,不到五個平方的低矮小屋子,怎么形容這個小屋子呢,應該跟傳說中的小黑屋差不多,低矮,小,無水無電。或許這也是老木工收留老隱的原因,一間地頭小破屋閑著也是閑著。對了,老隱本來是沒有名字的,這個名字,也是老木工給他起的,在莊里叫開了,大家都這么叫了,也就成了他的名字。至于為什么這么叫,而他真正的名字叫什么,無從的得知,因為老隱不會說話,嚴格的說,是字吐不成個,話說不成句。好在,他能聽懂別人說的話,而久而久之,他支支吾吾的一些意思,我們也能明白個大概。
老隱長什么樣?如果是陌生人頭一回見,只會當他是個要飯的,全身上下破破爛爛的。而事實上,老隱的的膚色很黝黑,用現在的的審美觀點來說,是令人羨慕的古銅色,他的頭發略長,但還不至于扎成個小辮子的地步,只是,不是一般的蓬松。額頭突出,鼻梁略挺,如果不是有一次跟他正眼直視,也不會發覺其實他眼神有力。走起路來,似乎有一只腳總是趕不上另一只腳的節奏,但他走的可不慢。上身是的一間青灰色外套貫穿了我對他整個記憶的始終。神智似乎也有些混亂。以上就是對老隱的描述,全憑回憶,自然會有些修飾,但不會絕不會夸張。你要是非要想象出一個畫面,03版《天龍八部》里的鳩摩智長起來蓬松的頭發,面色再和善許多,又或者《西游記》里的沙師弟把胡子剃了,這也算是老隱的形象再現吧。
自從老隱在我們莊里常住了以后,我漸漸明白了他平常到底是做什么的。也許,你認為他是個乞討者。而現在來看,用“職業”一詞來形容他的日常都不為過。因為,十里八村,每逢有人家辦喜事擺酒席的時候,總能看到他,在喜事現場,他或者刷刷盤子,或者擺擺桌子,或者找點其他的雜活干,而這些從來沒人安排他,因為我們那辦酒席做事情的都有特別的稱呼叫“忙人”,凡忙人,必紅紙在列,各司其職,顯然老隱不在此列,所干的活都是他自主的,似乎已經是他熟練許久的事情。而當酒席開席之時,他又很自覺的退到不遠處,從來不會說圍桌而坐,等到大家吃飽喝足,客走朋散,他才會,做到一個桌面上余的菜還充足的桌上,看看周圍有沒有沒喝完的酒,拎起來,自斟自飲,吃飽喝足。有時候,沒有酒了,才不足了,好心的主人家總會端上一盤新菜,半瓶白酒,幾個饅頭。吃飽喝足后,老隱也不會急著回到他的小屋子里,幫著主人家收拾收拾凌亂的桌椅碗盆,但通常他都是喝的暈暈乎乎的,干的也不利索。尤其當我們自己莊上有喜事的時候,老隱干活尤其起勁,莊里的老老少少,長久以來,也都把他當成自己莊里的人,大人們閑下來的時候,會三五一堆,看著還在干活的老隱,以他為話題,說道說道,小孩們,有時候也會逗他玩,但絕不會戲弄他。除此之外,喜事的主人家總會在飯前飯后給他個五毛一塊的零錢,也不知是約定俗成還是圖個彩頭什么原因。怎么樣,還認為他是個乞討者么?在我們那里對他這種特殊的行事,稱為“攆好”。
之前說,老隱腿腳不利索,卻走的快,也跟攆好有關。有一次,我們家族里遠方親戚家辦喜事,家族里的人做著我一位叔叔家里跑拉客的大客車去吃酒席。走到半路的時候,碰到老隱在半路,大人們猜測,老隱應該是去“攆好”而且應該跟我們去的是同一個地方,車上的大人們當時就開玩笑說,這老隱別掉飯眼(俗語指人家已經開吃了,人才到)里了,而事實上,并未如大人們玩笑所愿。后來。只是覺得好奇,距離那么遠的地方辦喜事,我們也是靠親戚電話通知,他怎么會知道,一直心中的一個謎。而“攆好”這種事,總會也有淡季旺季,總不能各家各戶都農忙的時候,還幫你去操辦繁瑣的喜事。每當這個時候,老隱自然也沒有“好”可“攆”,只是他卻也未曾閑著,在我記憶里,農忙時節,老隱不會到處瞎跑,那個時候,還沒有徹底的機械化,他會幫著我們村里的人干農活,當然,幫著老木工干的多一點。別人家的都是主人家去叫的,有沒有跟我們家干過記不清了,只記得聽鄰居閑聊說起過,說老隱干完活吃飯的時候,總是拿了饅頭或者餅子,夾了菜,不沾筷子不沾碗,也不在主人家的堂屋,就蹲在大門口,或者,陰涼地哪有石墩子坐著吃。我相信,那個時候,莊里沒有人會嫌棄他,而他的做法,現在看來,說他神智有問題顯然是不成立的。也不知道,叫他干農活的主人家,會不會也像辦喜事的主人家一樣,給他幾毛一塊的零錢。
而,我主觀的覺得他眼神有力的原因是,有一次,好像是中秋附近的一個星期天下午,我拿著一塊月餅,出去玩,轉著轉著,就看到幾個小伙伴上樹偷棗,當時我就急了,這事怎么能少得了我,立馬我就直奔棗樹去了,手上的月餅剛吃了兩口,剛好,老隱,迎面走來了,我靈機一動,把吃的一半掰了扔了,走近時,我拿給他另半塊說“老隱,給你半塊月餅?!蹦鞘俏业谝淮沃敝钡目粗难劬?,當時年幼無知無覺,后來長大的時候,才覺得那眼神,似自嘲似無奈,當時已過,今時今日,再也無法去理解,只覺得不那么簡單,而我也清楚的記得,那半塊月餅,他吃了。
讀到這里,如果你還認為,老隱是一個底層常見的流浪者,那除了能說明我的表達能力一塌糊涂之外,再無其他了。那老隱到底是干嘛的呢,在來到你們莊里之前又是什么樣子的呢,是什么原因讓他變成了這樣?不錯,這也是我內心深處無法解開的謎。只隱約記得,小時候似乎聽一些大人們談到過老隱的過往來歷,只記得妻子,家庭這樣的字眼,也不知是真是假?;蛟S是緣分使然,或許是老木工的收留,或許是莊里人的友善,讓他對我們莊產生了歸屬感,已經沒有人能給出一個準確的答案。寒假里想問一些莊里的老人,也因心里雜亂而擱下了,因此未曾動筆,至此文章寫出來,也不知道個是好是壞。
初中以后,老隱還在莊里,大概是上了高中以后,一月回家一次,見得少了,好像是忽然之間,就不見了,就像他忽然之間,成為了我們莊里的一個份子一樣。慢慢長大,再想去追尋心中的疑問時,卻發現為時已晚。就連老木工地頭那老隱的小破屋都已被夷為平地,一點現實的痕跡都找不到了。老隱在我們莊,七八年有了吧,他已經不單單是個路過我們莊并且在我們莊定居的流浪者,他已經成為我們莊的一份子,成為我們莊里人共同的記憶,成為那個年代,我們莊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時至今日,心里的早些個疑問早已釋然,而懸在心中的確是另外一個.......我已經找不出一個詞來形容。
老隱,他從哪里來?他要到哪里去?他......還活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