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五奶奶

“香蒲灣的荷花哎，十里紅喲。白沙里的女子哎，賽天仙喲。”一葉小舟駛過，漁歌漸遠。

白沙里，寧靜的小漁村，紅荊條和赤松組成的紅林子，掩映著白沙灘。

老年間李姓老祖看好了這白沙灘，就在這里扎根，娶妻生子。后來，大伙就都把這叫白沙李。過了幾百年哪，傳來傳去的就成了白沙里。

老人們說五奶奶年輕的時候，是白沙里最俊的閨女，烏黑齊腰的大辮子，做面魚，剪紙，編筐，十里八鄉的小伙子趕集時，都會多瞄她幾眼。

五爺爺家兄弟五個，早年間饑荒，只剩老大和老五兄弟倆。五爺爺去世的早，五奶奶自己拉扯著兒子長大，吃了不少苦。

五奶奶為人和善，一雙巧手做面魚，做壽桃那可是一絕。附近村子里誰家過事情，都要請五奶奶幫忙。

鄉里鄉親的，五奶奶從來也不收錢，大伙都得過她的濟，念著她的好。

明海叔當上了村書記，也孝順，五奶奶如今是村子里最老，最受敬重的老人。

五奶奶一雙粗糙的大手，像蝴蝶般上下翻飛，編織著紅荊條的小筐。一群孩子纏著五奶奶，要聽故事。

“有一年，西王母要過生日，開蟠桃會。白沙里的老龍王要去赴宴，又不知道送什么生日禮物，每天愁的吃不下飯。

老龍王最喜歡的三公主，最機靈，鬼點子最多。

三公主出主意說，父王啊，咱們龍宮的那株寶貝珊瑚，一樹有紅白兩色，別提多稀罕了。你把它送給西王母，她肯定會滿意。

到了那天赴宴，海龜將軍捧著這寶貝珊瑚，跟著老龍王騰云駕霧。突然海龜將軍鼻子癢癢，就打了個噴嚏。哎喲，這一失手啊，寶貝珊瑚掉到了白沙里。白的就成了白沙灘，紅的就成了咱們的紅林子。”

“奶奶，那海龜將軍闖禍了，老龍王罰他了嗎？”吸著鼻涕的狗子問。

“罰啦，罰啦，你們看海里的那塊大礁石，那就是海龜將軍。老龍王罰他永遠守著白沙里的寶貝呢。” 五奶奶摸著狗子的頭，笑瞇瞇的。

2. 紅林子

五奶奶每天都要去白沙灘走走，再到紅林子看看。

有時候她還會跟紅林子的那棵老松樹說說話，嘮叨嘮叨那些陳年老話，再說道說道自己上大學馬上畢業的孫女沙果。這閨女長得跟自己年輕時一樣。

她常說等自己老了，就埋在紅林子邊上，守著紅林子，看著白沙里。

“奶奶，奶奶，不好了，白沙灘那來了鏟子車，要挖白沙灘和紅林子。”狗子氣喘吁吁的跑來，鼻涕糊了一臉。

五奶奶一聽就急眼了，喂雞的麥子灑了一地，拿著笤帚疙瘩，就跟著狗子去了白沙灘。

白沙灘和紅樹林那來了一隊工程車，紅旗招展，熱鬧非凡。鏟車已經開始作業，把沙子裝上車。

“我看你們誰敢動這白沙灘和紅林子。”五奶奶站在車前面，一頭的銀發，滿臉的皺紋，就像林子里的那棵老松樹。

“娘，這是村委會大伙商量好的。咱們這白沙質量好，人家出的價也高。賣了錢，大家伙就都過上好日子了。這事您別管。”明海叔急得直搓手。

“沒了白沙灘，潮水上來，紅林子也就完了，咱有多少錢能買得回這么好的白沙灘。你這是造孽。”笤帚疙瘩舉的高高的，卻沒舍得落。

3. 陳年舊話

工程隊撤了，明海叔灰溜溜的來五奶奶家。

五奶奶躺在炕上流眼淚，村里的幾個老人還有順德爺拄著拐也在。

五奶奶剛過門的那年春天，一春天都沒有雨。人們在龍王廟求了很長時間，連個雨星都沒見。

那天中午，風特別大，陽光炙烤著紅林子，一股濃煙從林子里升起，遮天蔽日。風助火勢，直向村子撲過來。

五爺爺和村子里的漢子們沖進林子滅火，硬是用命砍出一條防火隔離帶，白沙里保住了。只是老李家的兩個漢子再也沒有回來，五爺爺倒在老松樹旁。

說來也怪，晚上真就下了一夜大雨。

從那年開始，村子里每年都種樹，種紅荊條。慢慢的，編荊條筐的人越來越多,紅林子也成了白沙里人的眼珠子。

幾十年過去了，年輕一輩的幾乎都不知道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了。

“你娘這些年不容易，她……”順德爺的話說了一半，被五奶奶打斷了。

“紅林子和白沙灘，誰也不能動。我們還有子子孫孫，你不能讓后人指著祖墳罵。你爹也在林子里看著你。”五奶奶說。

明海叔沉默了。做個當家人不容易，村民要富裕，娘的話也要聽，難吶。

4. 沙果

那天以后，五奶奶就病了，很久沒有出門，直到沙果畢業回來。

沙果放著好好的城里不呆，非要回來和幾個村子里的年輕人搞什么旅游開發。還把村子里的海草房，老廟，舊木船，那些老古董都拍了照片，放到網上，引得一批批的攝影愛好者來漁村。

他們拍紅林子，海草房，白沙灘，石磨，老廟，見啥都覺得像寶貝。連那棵燒了一半的老松樹，也拍了。聽說，這照片還得了大獎。

村民們都忙著收拾自家的海草房子，搞什么漁家樂，日子紅紅火火的。

五奶奶不懂這些，她只知道每天去紅林子和白沙灘轉轉，跟老松樹說說話。這也成了白沙里的風景，沙果說，她奶奶才是白沙里的守護神。

“老五啊，這些天我每晚都夢見爹娘，夢見你。你放心吧，沙果現在替我們守著白沙里。”五奶奶摸著老松樹說。

人這一輩子，可真短吶。

又看見海上的滿月夜，老五對她說，英子，咱要生兩個閨女，都像你那么能干，那么俊。

又看見林子里的大火，老五甩開她的手，往火場跑。她跟在后面喊，我等你回來。

又看見大嫂臨死前，把周歲的明海抱給她，自己從老五家的變成了明海娘。

……

“香蒲灣的荷花哎，十里紅喲。白沙里的女子哎，賽天仙喲。”當年那個唱著漁歌的精壯漢子，站在紅林子邊上，笑盈盈的看著她。

下輩子，你要記得在這等我，別走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