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別殷勤重寄詞,詞中有誓兩心知。
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
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還記得《長恨歌》中的誓言嗎?誓言是天長地久,誓言是生生世世,誓言是白頭偕老,誓言是永不分離!然而這些誓言終不及一句: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這是《詩經》中最動人的情話,而它所傳達的面臨生死相隔的距離誓言無法履行的憂傷卻漫過了整部詩經,漫過了悠悠千年,是那樣深沉,那樣凄美。
擊鼓其鏜,踴躍用兵。土國城漕,我獨南行。
從孫子仲,平陳與宋。不我以歸,憂心有忡。
爰居爰處?爰喪其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于嗟闊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這是一位被迫參戰戍邊的士兵唱的一首思鄉之歌,這也是丈夫含淚對遠方妻子唱出的誓約,穿越了幾千年的時光依然沉重擊中我們的內心。當年(魯隱公四年)夏天,衛國聯合陳、宋、蔡國共同伐鄭。同年秋,衛國再度伐鄭,搶了鄭國的莊稼。這兩次戰爭間有兵士在陳國、宋國戍守,數興軍旅,民不聊生,衛國兵士遠戍陳宋,久役而不得歸,詩中描述的就是兵士回憶起新婚時與妻子的誓言,而殘酷的現實卻使誓言落空,自己也死生難料的悲憤之情!長期征戰,有家難回,烽煙又起,幾人回歸?戰事之悲,無以復加。
全詩共五章,每章四句。前三章征人自敘出征情景,后兩章描寫戰士間的互相勉勵、同生共死,令人感動。咚咚咚,戰鼓敲響,詩人以“擊鼓其鏜”起興,震耳的鼓聲把我們帶到了廝殺慘烈的戰場上,那里刀光劍影,命如草芥,血染沙場,尸橫遍野……“土國城漕”雖然也是勞役,但還是在國境以內,每天都可以回家,回到自己心愛人的身邊。現在“我獨南行”,要跟隨著孫子仲將軍遠征南方,平定叛亂。戰士軍前半死生,從此“不我以歸”,怎不讓人憂心忡忡?面對國家強加給士卒的戰爭,“爰居爰處?爰喪其馬?”戰士們的心情糟糕到極點,古來征戰幾人回啊!可他們為之流血犧牲的戰爭在民眾心中又有什么意義呢?
厭戰與畏死不是因為懦弱,而是戰士們心中有所牽掛,此時此刻面臨絕境、生死難料,想到新婚時的情景,想起說與愛人的海誓山盟——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卻是蘸著血淚的最美誓言!七尺男兒也柔情,然而這種柔情在隨時會為不義之戰送命的情境下卻更顯悲壯與凄涼!
榮耀與勝利毫無意義,戰爭帶給民眾的除了死亡與流離,只剩下凄惻的相思、幽怨的憤恨與無邊無際的悵然與傷感。“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那秦時的明月啊,漢時的關,多少士兵用鮮血和生命換來了王者的權威、功勛與利益,而“一將功成萬骨枯”,君王將領更在意豐功偉績帶給自己的流芳百世,有誰在意這功績是那千千萬萬個血肉之軀筑起的?多少死難士兵的亡魂啊,只是他們通往功成名就、青史留名的踏腳石!且看:
邊庭流血成海水,武皇開邊意未已。
君不聞漢家山東二百州,千村萬落生荊杞。
——杜甫《兵車行》
半卷紅旗臨易水,霜重鼓寒聲不起。
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李賀《雁門太守行》
殺氣三時作陣云, 寒聲一夜傳刁斗。
相看白刃血紛紛,死節從來豈顧勛?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高適《 燕歌行》
……
而史冊上沒有他和她的名字,他們的誓言那樣唯美,而她卻再也等不回他了……說好的“死生契闊,與子成說”,說好的“執子之手 ,與子偕老”,我不求榮華富貴,不求功名利祿,只求簡簡單單地握緊你的手啊,陪你走過平平淡淡的日子,平安到老……可是在戰火紛飛的年代,這樣的期望卻難以達到。
擊鼓而戰,鳴金而收。不管是擊鼓還是鳴金,都意味著死亡——勝者不死,敗者必亡。詩人采用賦的手法,鋪陳直敘,將士卒長期征戰之悲、夫妻不能團聚之苦表現得十分真切感人。今天我們用“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句流傳千古的詩句用于婚禮祝福,充滿了喜樂與溫馨,而在當時,他們是多么茫然,不知何去何從,身處何方。茫然中馬兒也丟失了,它去哪里了——表面是喪馬,實際可能是主人已歿,戰馬不知該去向何處!“于嗟闊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天涯遠隔,再無緣分相見,就此永別,辜負了今生的約定啊!怎不令人寸斷肝腸,唏噓落淚?
世間有多少種感情,就有多少種誓言——有轟轟烈烈、驚天動地的,也有平平淡淡、有始有終的:
指天為誓的是“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
忠貞不渝的是“任憑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
生死相依的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還有西式的“無論是順境或是逆境、富裕或貧窮、健康或疾病、快樂或憂愁,我將永遠愛著你、珍惜你,對你忠實,直到永遠”……
只有“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八個字看上去是多么平凡的相許,卻又那樣的刻骨銘心。誓言雖然美好,“我”卻無力實現——死亡在這樣的誓言下,已經全然消散了它的慘烈與悲涼,而是連同血肉之軀一齊碾碎,空留千古遺恨。盡管如此,這愛情的盟誓,已然成為了千百年來戀人們和夫妻間永久的追求與不變的情懷。珍惜今天來之不易的和平和幸福吧!歲月靜好,現世安穩,茫茫人海中,身邊如果一直有一雙可以握住的手,這就是最最平凡和真實的幸福,你要珍惜!
不要因為也許會改變,就不肯說那句美麗的誓言;不要因為也許會分離,就不敢求一次傾心的相遇——千年的誓言在風中搖曳,我們能夠抓住的唯有當下的幸福,一起牽手的溫暖,一起憧憬的未來,一起走過生老病死,走過春夏秋冬。如果愛,請深愛,記住那美麗而堅定的誓言,在流年的時光里,我們還有一個人可以想念,還有一雙手可以緊握,還有一輩子時間可以一起慢慢變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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