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拆建隊,并不是鄉村建筑隊或建筑公司,沒有質檢,沒有監理,沒有資質。鄉村拆建隊的工作,以拆為主,以建為輔,拆的是舊房子,大房子,建的是簡易房,小房子,拆拆建建中,農村變了風景。
近年來,隨著城鎮化的發展,原先以村民組為單位的自然村落逐漸萎縮,以各種方式富裕起來的農民逐漸擺脫土地的束縛,年青一代紛紛在大城市或二三線城市置房安家,也有一些人在鄉鎮街道的規劃區購房建房。“人是屋內膽”,那些沒有人或很少人居住的農村老房子便逐漸壞朽或坍塌,于是農村拆建隊便應運而生。
由于青壯年都外出發展,農村拆建隊的成員都是沒有離開土地的農民,他們年齡較大,平均年齡也在60歲左右。勞動是最好的鍛煉,他們雖然頭發發白,但鐵鉗般的大手抓握有力,寬厚的臂膀依然扛得起歲月的風霜。農忙已罷,他們便自發組成一支拆建隊,隊長自然由成員中德高望重的人擔任,他主要負責攬活,分工,核算工價和分發工錢,成員一般相對固定,有時活多也臨時找人加入。老一代的農民都是干活的多面手,既能種田,也會干泥工活。那些待拆除的老房子,大多還是他們年青時的杰作。他們一邊拆,一邊嘆息:某某家的房子在當時蓋得那個叫氣派,牢固,足可住到三至五代子孫,哪曾想30年光景不到就被拆掉了。拆老房子,對于他們來講可謂輕車熟路,如庖丁解牛,揭瓦片,拍屋脊,拆房梁,然后在墻根處挖空幾處墻腳,眾人抱起幾根房梁抵住墻體,三二一……一起吆喝,一起發力,“轟”,一陣蘑菇云之后,一地的殘瓦廢土。他們遠遠地站在一邊,塵灰滿頭滿面滿身,睫毛上一溜塵灰倒掛,一線灰蒙,灰蒙的還有他們目光中淡淡的憂傷和苦楚。他們緩緩地走過去,反復撫摸著布滿灰塵的舊家什,仿佛那些老物件是永別的老朋友,還帶著體溫,還含著微笑,還沉湎在青春年少的回憶中。那拆除的不是一座老房子,那拆掉的是永遠回不去的舊時光。曾經的這一方水土,曾經的這一座座老房子,曾經的炊煙夕照……而他們就是這些曾經的曾經的主人。如今老房子拆掉了,也拆掉了這一代人在這片土地上的比重,他們醬紫的面龐深情地面對著如血的夕陽西墜,喃喃地說:“老嘍,老嘍!”
這些長年留守在這方土地的父老鄉親們和這些老房子一同老去,許多老人的子女在大中小城市安了家,央求老人一同去過晚年享天倫,有些老人好說歹說就是不去,他們割舍不下這方水土;有些老人去住了十天半個月,吃不下睡不香,尋死上吊地要回來;有些老人在家還帶有留守的孫輩。可是那些老房子在風雨中孑立,在歲月中飄搖。有些早已不適合人居住,太不安全了。有些老房子在現代化的潮流中古意簫然,有損觀瞻,如一頂頂舊氈帽在西裝革履間蹣跚,于是沒辦法,拆老房子,專門為留守在家的老人們蓋簡易房,小房子。這樣,拆建隊的老伙計們又忙活起來,和灰泥,砌磚墻,上房梁,鋪瓦片,只三五天,一頂頂新的小房子像蘑菇一樣撐起在鄉村的大地上。只是老房子越拆越少,小房子也只有那么幾家。部分農民把新建樓房建在鄉間大道旁,集中氣派而嚴整,取其名曰社會主義新農村。新樓的主人大都在外打工掙錢,一把鐵將軍常年看護著偌大的空樓,只是到年關時,主人大箱小包地返鄉來家,樓房里才燈火通明,歡聲笑語,有了生氣。而小房的主人不嫌房小,只是愁悵以前的老物件舊家具無處存放,丟,舍不得,留,放不下。犁耙鐮鋤,曾經是他們從土里刨食的寶貝;破箱爛柜,曾經是他們幸福婚姻的見證;條凳長桌上的龍鳳呈祥,舊簾老門上的花好月圓……他們摸過來,撫過去,一句句感慨,一聲聲嘆息,往事隨風,唉,沒辦法,一件件老物件化為灶堂里的灰燼。只有記憶的溫熱一遍遍,一次次在后來的話題中復活。
是啊,鄉土是本書,鄉情是一種文化。當這本書長滿荒草,這種文化成為博物館的展品時,我們的后代將來在哪里尋覓鄉情,安放鄉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