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越的工藝工程師，從來不愿逃離車間，他們把車間當作戰場，不僅自己在那里戰斗，還會和其他人一起戰斗。這場戰斗指向未來，你可以在任何時候加入，你可以在某一刻退出，也可以一直戰斗下去。

早上八點十分，我匆匆吃完早飯，換好工服，系好靜電夾，便往車間趕。當我走進507車間時，鏗鏘有力，清脆悅耳的叮…叮…聲回蕩在空曠的車間里，仿佛從鋼琴里流出的土耳其進行曲。我聞聲看去，離心機旁的隔膜泵正在規律的蠕動著，牟足了勁把濾液送進儲液罐里。我來到離心機旁，李師傅和同事們正準備淋洗里面的固體，這已經是T373-D第二批出料的最后一車了。旁邊幾袋濕品，整齊的站在那里，仿佛受閱的士兵在等待長官的檢驗。

我爬上樓梯，來到二樓，泳炳正在翻看昨天晚上的批記錄，時不時停下來簽字，藍色的工服后背映出了一圈的汗水。我走近他，看到他額頭上細密的小汗珠，一滴一滴正順著眼角滴落在厚厚的眼鏡上，滑過鏡片又滴在眼前的批記錄上，剛才簽過的字，瞬間模糊起來。我抬頭看了看時間是八點二十，而車間的氣溫早已超過了三十七度。

三樓的7310反應釜旁，工人們正準備投入催化劑。140度的高溫下，反應釜內磚紅色的液體來回翻滾著，完全沒有一絲的疲憊與倦怠，亦如正在一旁忙碌勞作的工人們，繁忙有序，充滿活力。陣陣熱浪包裹著車間里的每個人，大家后背上那圈白色的鹽漬，都仿佛在控訴著這個讓人窒息的大火爐。甚至在某一刻，我以為自己進了“地獄”，幾乎要窒息了。投料結束，反應穩定后，我離開車間，走回技術部。當我回到技術部的辦公室，打開門，冷氣吹向自己的那一刻，自己一下子又重新活過來了，仿佛剛從“地獄”回到了“天堂”。我卻把他們留在了“地獄”，那些真正在一線完成生產，生產出產品的工人們，他們更應該來“天堂”。

我還記得，那天早上去上班時，公司班車人少了很多。問過開車的師傅，才知道那天是周六，大家都休息了。車間的工人只有倒班，沒有周末，更沒有雙休。而我，過周末也是一個月前的事情了。那天我到公司后，工服還沒來得及換好，丁晗紅著眼睛，笑著走向我，“格氏反應中控合格，現在反應釜可以通二氧化碳了”。說著把手里的中控圖譜遞給我，我仔細看了一遍，確實沒問題。我去車間，他回賓館休息。

我到了車間，工人們已經準備好鋼瓶。開始通氣，一切順利，二氧化碳滋滋從鋼瓶進入反應釜的聲音，正如夏天大雨過后的玉米地里，玉米在陽光下撥穗的聲音，滋…滋…安詳中透著歡快。隨著通氣時間的延長，鋼瓶減壓閥慢慢結冰冷凍，開始漏氣，我開始變的不耐煩，擔心這樣下去，反應時間會超過預期，影響產品的收率和質量。車間迅速找來了機修王師傅。我期盼著他能快速修好。他連著修了兩次，可通氣時間長了依然會漏氣，這讓我大為光火，吼道：“我不管你用什么辦法，必須馬上給我修好，否則我這鍋料就廢了，你負責嗎？”。我開始給車間主任打電話，給項目相關的其它領導打電話，與其說是在解決問題，不如說是在發泄自己的暴躁。那時的我很像一條瘋狗，見人就咬。

而王師傅邊檢修減壓閥，還笑著不厭其煩的給我解釋為什么總會這樣：鋼瓶釋放出氣體時會帶走大量熱量。而現在鋼瓶又是開到最大，帶走的熱量更多。熱脹冷縮，原來嚴絲合縫的接口就會不匹配，所以會漏氣。幸運的是，王師傅第三次修好了減壓閥。而當我也慢慢冷靜下來時候，才意識到自己的蠻橫與不講理，簡直無地自容。而到第二批再通二氧化碳時，車間提前又備了一個減壓閥。那次現場泳炳在，我沒臉去了。

晚上我回賓館后，才聽丁晗說：“上午我開車回賓館時，撞公路旁的欄桿上了，擦傷了眼睛，差點出車禍，那時，我真的是太困了”。我能體會凌晨一兩點去車間取樣，再回實驗室做實驗到早上六七點的感受，真的很累。

第二天晚上，大概十一點鐘，通二氧化碳結束，T373粗品反應淬滅，分層后，我和泳炳拖著疲憊的身體開車回家。那時的感覺就像每次跑馬拉松，到了三十多公里的地方，身體早已不是自己的了，只是慣性地機械般的邁出腳步而已。

路上泳炳還在討論這一步的有機相的收率為何這么低，我嗡嗡作響腦袋仿佛要炸裂一般。泳炳還是邊開車，邊苦思著，追問著我：“你說嘛，這收率為什么會這么低，你們做小試實驗時，遇到過這么低的收率嗎？”
我壓著嗓子對他說了聲：“小心開車，明天再說吧”。
他卻認真起來，“明天，明天，你就知道明天，現在不找出問題來，明天就來不及了”。
我忍無可忍對他大聲吼道：“能不能閉嘴，明天再說？”
他反駁到：“你作為研發技術人員，竟然一點都不關心這些數據是否正常，還讓我閉嘴，萬一兩批都不夠85公斤怎么辦？”
就這樣我們幾乎吵了起來。而類似這樣的場景在電話里、微信中不下數十次，我終于明白他的聲音為何這般沙啞了。

誠然，管理和規劃能帶我們到達我們預先規劃好地地方，但如果想達到充滿未知性的將來，我們需要相信連貫回顧——發生了之后才變得有意義的后見之明。

T373項目，從立項、新路線探索、路線確定、工藝開發、工藝優化、技術轉移、車間生產歷時大半年，涉及了上研508實驗室，上研分析，重慶安全實驗室，上虞技術部，507車間，上虞采購、上虞QC、上虞QA等多個部門的參與合作。我們每個人都是項目開發，完成的參與者、見證人。于公司，T373只是個普通的項目，于我們而言，它卻是一段難得的經歷，里面有我們的努力與付出，我們的理解與認識，也有我們的故事。

管理、價值觀和GMP是企業生產的抽象代表，而現實是在抽象概念之前的真實行動：反應釜和高位罐、離心機和雙錐、投進反應釜的物料、離心出的濕品和包裝貼簽后待發貨的產品。每個操作，每批產品，每個項目后面都有我們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