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古已有之,相對于駢文而得名,凡不屬于駢文的文章,皆可稱之為散文。此乃以句法劃分文體,散句為主的文章就是散文。翻開《唐宋八大家散文集》,有“原”“說”之類的議論文,有“記”“志”之類的記敘文,有“賦”“詠”之類的抒情文,還包括書表、寓言,各類文體不一而足。
唐代文學家韓愈倡導“古文運動”,提出“文以明道”,摒棄了駢文的一味追求詞藻的作文方式,被譽為“文起八代之衰”的先行者,是一位劃時代、具有里程碑意義的古代散文大家,他的為文理念于我們今天的寫作者仍有借鑒意義。
現代散文興起于民國時期,為新文化運動推行白話文的產物。風格各異的散文大家留下了許多雋永的篇章,如梁實秋、胡適、林語堂、郁達夫、周作人等的著作,為我們打開了一扇扇走進大千萬象社會生活和內心深處的大門。
朱自清的寫景抒情散文,雖多遭詬病,但在當年的“文白大戰”中立下了汗馬功勞,其詞藻修飾華美,情感細膩豐盛,絲毫不遜于古文言,卓然豎起了一面特質鮮明的現代散文大旗。
白話文通俗易懂,便于習授流傳,替代文言文乃大勢所趨。而今,散文是與小說、詩歌、戲劇并稱的文學類文體,一般分為寫景抒情、記人敘事和議論說理三大類。
史鐵生在《病隙碎筆》中談及:“散文是什么?我的意見是:沒法說它是什么,只可能說它不是什么。因此它存在于一切有定論的事物之外,準確說,是存在于一切事物的定論之外。在白晝籌謀已定的種種規則籠罩不到的地方,若仍漂泊著一些無家可歸的思緒,那大半就是散文了——寫出來是,不寫出來也是。”
散文家用散文的筆法談散文,讓我們這些學寫散文的,如墮五里霧中,更加迷離恍惚。
曾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俄國作家蒲寧的小說,被稱為“詩化小說”。如他的短篇小說《安東諾夫卡蘋果》幾乎可以當作散文來讀,沒有緊湊連貫的情節,只有幾個片段式的生活場景的描寫,卻著意于表現不同生活方式下迥異的情感體驗,語言優美,具有強烈的抒情性,表達了對俄國昔日貴族們富裕閑適的莊園生活的懷念,對已逝的舊有精神文化的禮贊。
蒲寧在該文中的敘述是由一連串散碎的回憶、感受、思想所組成,造成了一種田園詩式的幻想,正符合史鐵生所言“漂泊著一些無家可歸的思緒”,但小說仍是小說,并不是散文。
由此可見,語言風格、敘述方式并不能作為區分小說與散文的標準,二者的不同之處實在于:小說的人物情節皆為虛構,散文的記人敘事必須真實。
散文可作為作者生平的考證,小說則是作者思想的結晶。魯迅先生的《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阿長與<山海經>》是散文,百草園、三味書屋確有其址,塾師壽鏡吾、保姆阿長確有其人,文章如實再現了先生童年的美好時光;《故鄉》是小說,與少年閏土守瓜田、扎獾、捕鳥的情節,無論描繪得多么逼真,或許也留有他幼時生活的痕跡,卻是對真實生活的藝術提煉和再創造,其寫作目的在于與成年閏土形象進行對比,抨擊封建等級思想對人們的鉗制和戕害,閏土只是存在于先生筆下的人物。
我們自然可以由此認定《藤野先生》是散文,不會因為文章中人物形象豐滿,故事情節完整,環境特征鮮明,而產生誤解。此文是魯迅先生棄醫從文心路歷程的真實記錄,既沒有由于國民情結美化將長辮子盤成富士山模樣、扭著脖子“滑稽極了”的中國留學生,也沒有在民族仇恨地驅使下丑化嚴謹治學的日本醫學專家。
散文是照相機,可以美顏,但不能p圖。寫散文必須遵循真實的原則,真人真事,真情實感,可以調整展示角度,藝術地取舍,但不能無中生有,夸張變形,馳騁想象。
人物傳記起源于紀傳體史書,具有歷史意義上的真實性,語文高考卷將其直接歸為了實用類文本。但從其寫法來看,說明性語言極少,作者的情感態度鮮明,且大多采用的是小說架構篇章的技法,在事件中展現人物性格和形象特點,串聯成篇。如果說其具有實用文質樸不事雕琢的語言特色,那么白落梅的人物傳記則完全顛覆了此特質,打破了常規的表現套路。
請看,《你若安好,便是晴天》(林徽因傳)、《西風多少恨,吹不散眉彎》(納蘭容若傳)、《因為懂得,所以慈悲》(張愛玲傳)、《你為錦瑟,我為流年》(三毛傳)等等,語言唯美、清新、文藝,任意擷取文章中的文字、段落,甚至包括書名、文題,都可以讀出散文詩的韻味。若把這樣的文章強行推拒于散文的大門之外,又似有不公、不妥之處!
象征主義者的美學觀點是:藝術家的任務不是描繪一種具體形象,而只是給人一種暗示、讓讀者自己領會這種暗示的意義。
散文,是美文,美在語言,美在情感,美在真摯熱烈,美在淡泊寧靜,美在境界高遠,美在平實自然,美在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陀思妥耶夫斯基說:“人們不能用禁閉自己的鄰人來確認自己神志健全。”能夠打破文體壁壘和禁閉的,是對文學藝術的敬仰,是對思想生命的尊重,是對生活情感的永恒追求。
熱愛散文的朋友,你還在糾結何謂散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