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要外公明白,人之間的關系不一定從陌生進展為熟識,從熟識向陌生,同樣是正常進展。這段經歷在穗子多年后看來,就像一個怪異的夢,所有人都在那天成了生人。”
穗子的外公是個老兵,有殘廢津貼和特殊食品供應。大概是在九歲那年,穗子明白外公是個外人,并非有血緣關系。早在五十年代,政府出面撮合了一些老兵的婚配,把守寡多年的外婆配給了外公。外婆跟外公并不恩愛,他們只有通過寵愛穗子才能恩愛。
在穗子地記憶中,深深地烙印著自己在搖窩里曾挨過22歲母親的那兩腳,所以長大后對母親并不親密。外婆去世不久,穗子的爸爸被拖走了。有一天,抄家的人來了,外公憑借著他滿氈子的功勛章和腿上的槍傷唬住了這些人。許多年后,穗子覺得,外公的破綻一定是那天敗露的,因為其中的一些勛章是打仗時從破爛市場買來的,經不起細究。幾個月后,抄家的頭頭假借接受革命教育之由,將外公的勛功章一個個拓印了下來。
穗子的父母想要把穗子接回去,于是穗子的媽媽騙穗子說是去看看爸爸,直到她看到了母親收拾妥當的行李才知道母親的心思,其實早在母親和她“交頭接耳”瞞著外公時,穗子就大概明白了。借口去上廁所,穗子逃回了外公家。
有次穗子和其他女孩子偷別人家的竹筍被逮住,穗子的外公巧妙地解救了她們,就在穗子以為要被外公批評時,沒想到外公卻教給了她們偷竹筍的秘訣。女孩們對外公的景仰,頓時從抽象轉化為具體,她看見外公的目光似居功邀賞。
就在竹筍成了每天餐桌上的主菜時,那個抄家頭頭完成了對外公的調查。據他調查,外公曾給李月揚做過副官,在一場圍剿紅軍的戰斗中負傷,從此加入紅軍,因此外公是個手上沾滿紅軍鮮血的白匪。那天之后,街坊鄰居似乎都與外公成了陌生人。穗子的父母又來接她回去一起生活,他們的心思,外公從頭至尾是清楚的,離開前,外公做了豐盛的晚餐,把咸蛋黃夾給穗子,殺掉最后兩只母雞,祖孫倆為了雞腿不斷謙讓著。外公把最后一條咸魚干塞進了穗子行李中,這條魚看上去像極了一個長著人面、長了壞脾氣、好心眼的老人。
穗子離開后,卻意外發現自己很少想念外公。后來聽人說外公不斷提起外孫女穗子是個有本事、了不得的大人物,她就打消了去看望她的念頭。一次外公突然來信請求穗子寄點錢給他買止疼藥,穗子當時沒什么錢,就寄回了兩張十元票。不多久,聽母親說外公去世了,親屬欄只填了一個人的名字,當然是穗子。
穗子臨走前,外公在她包里塞了最后一條咸魚干,這條魚看上去像極了一個長著人面、長了壞脾氣、好心眼的老人。這便是外公在穗子眼里的形象。在穗子小時候,祖孫二人相依為命。竹筍事件的發生可以看出,外公對穗子除了疼愛似乎還有一些朋友間的討好,而祖孫二人的感情也堅不可摧,為了一只雞腿便謙讓打鬧,外公說:“穗子,你以后大起來,打只麻雀,外公也吃腿,好吧?”。穗子留給了外公太多的期待,穗子說過,火車三小時就能讓他們祖孫相見,穗子還說過,棉襖沒有帶走,必然是還會回來的。然而,就在外公一天天地老去,一天天的以自己的這個并非血緣關系的外孫女為驕傲向旁人炫耀時,穗子卻開始為外公的種種行為感到羞恥。
外公去世時,親屬欄填寫的唯一一個親屬穗子,是他一生唯一的牽掛,也是全部的情感寄托,但穗子走了后卻再沒回來看過他。正如文中所說,“他們要外公明白,人之間的關系不一定從陌生進展為熟識,從熟識向陌生,同樣是正常進展。這段經歷在穗子多年后看來,就像一個怪異的夢,所有人都在那天成了生人”,穗子,也成為了他們中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