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陽明《傳習錄》【185】

2017-06-08 華杉

君子不辯,要明辨,辨析的辨,不要辯論的辯。一起辨析,則一起接近真理;相互辯論,則圣賢也起勝心,相互爭勝,各自跑偏,距離越遠。

【以方問曰:“先生之說格物,凡《中庸》之‘慎獨’及‘集義’‘博約’等說,皆為格物之事。”先生曰:“非也。格物即慎獨,即戒懼。至于‘集義’‘博約’,工夫只一般。不是以那數件都做格物底事。”】

黃以方問:“先生所說的格物,是不是《中庸》里講的‘慎獨’,以及《孟子》說的‘集義’,《論語》里的‘博我以文,約我以禮’等等,都是格物的事呢?”

王陽明說:“不,格物就是慎獨,就是戒慎恐懼,在別人看不到,聽不到的地方,也保持戒慎恐懼,隨時格正自己。至于‘集義’、‘博約’,那只是一般的功夫,并不能說那幾件都是格物的事。”

集義,集義而生,是針對義襲而取而言,所謂一個人做一件好事不難,甚至做一件感動中國的大好事也不難,難的是一輩子不做壞事,每件事都是好事,生生不息都是義。

博我以文,約我以禮,廣博的學習,又以禮來約束自己,是《論語》里顏回感嘆老師孔子的教誨:

顏淵喟然嘆曰:“仰之彌高,鉆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欲罷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爾。雖欲從之,末由也已。”

顏淵感嘆說:我仰望老師的學問,越望,他越高,進得一級,后面又有一級;我鉆研老師的學問,越鉆研,它越堅實,鉆透一層,里面又有一層!一會兒看它就在前面,我勇猛地趕上去,恍惚又沒趕上,看它又好像在身后!我又轉身去趕。如此流動不拘,變化莫測,這是大道無形,不可為象,無窮無盡,其修遠兮!

“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孔子的教學法,“有鄙夫問于我,空空如也,我叩其兩端而竭焉。”又說:“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就循著你的問題,循著你本來就懂得的部分,一步步把你引進到自己發現真理,自己得到進步。

“博我以文,約我以禮。”博文約禮,博文,是格物致知,學習廣博的知識,通達古今之事變,把天下的道理都逐漸融會貫通,則聰明日開,不會拘束于寡陋。約禮,是克己復禮,用禮來約束自己,禮是天理自然的規律節文,要尊重規律,遵守規矩,行事操持斂束,不敢恃才傲物,懂得戒慎恐懼,小心謹慎。

在朱熹的《四書章句集注》里,朱熹引用侯氏注解說:“博我以文,致知格物也。約我以禮,克己復禮也。”所以黃以方問博文約禮是不是格物。

【以方問“尊德性”一條。

先生曰:“‘道問學’即所以‘尊德性’也。晦翁言‘子靜以尊德性誨人,某教人豈不是道問學處多了些子’,是分‘尊德性’‘道問學’作兩件。且如今講習討論,下許多工夫,無非只是存此心,不失其德性而己。豈有尊德性只空空去尊,更不去問學?問學只是空空去問學,更與德性無關涉?如此,則不知今之所以講習討論者,更學何事?”】

黃以方問“尊德性”一條。

這是《中庸》里的一句:“君子尊德性而道問學,致廣大而盡精微,極高明而道中庸。”朱熹注解說:“尊者,恭敬奉持之意。德性者,吾所受于天之正理。道,由也。尊德性,所以存心而極乎道體之大也。道問學,所以致知而致乎道體之細也。二者修德凝道之大端也。”

德性,天命謂之性,是我們受于天的正理。道,是由,通過什么方法,由什么路徑。所以這一條是恭敬奉持天理,通過什么呢?多問多學。

王陽明說:“道問學,就是尊德性,這是一件事,不是兩件事。朱熹和陸九淵鵝湖之辯,朱熹說:‘子靜(陸九淵,字子靜)你以尊德性來教誨人,我教人,是不是道問學的成分多一些呢?’朱熹這樣說,就把尊德性和道問學分成兩件事了。如今我們講習討論,無非是存養此心,不失其德行而已。哪有人尊德性只是空空蕩蕩地去尊,不問不學的道理?又哪有道問學只是空空蕩蕩去問去學,又和德性不相干的道理?如果這兩件事分開了,那更不知道我們今天講習討論的到底是什么了。”

孟子說:“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就是把自己放失的心找回來。這也是通過道問學來尊德性的意思了。我們看朱熹的原注,也是這個意思。但是一辯論起來,就難免各自偏倚到自己的立場,顯得朱熹站在道問學這一邊,陸九淵站在尊德性一邊,其實兩位老師的思想,真有那么大區別嗎?

君子不辯,要明辨,辨析的辨,不是辯論的辯。一起辨析,則一起接近真理;相互辯論,則圣賢也起勝心,相互爭勝,各自跑偏,距離越遠。

【問“致廣大”二句。

曰:“‘盡精微’即所以‘致廣大’也,‘道中庸’即所以‘極高明’也。蓋心之本體自是廣大底,人不能‘盡精微’,則便為私欲所蔽,有不勝其小者矣。故能細微曲折,無所不盡,則私意不足以蔽之,自無許多障礙遮隔處,如何廣大不致?”

又問:“精微還是念慮之精微,事理之精微?”曰:“念慮之精微,即事理之精微也。”】

接著問后兩句,致廣大而盡精微,極高明而道中庸。

王陽明說:“盡精微,所以能致廣大;能行中庸之道,所以他極高明。心的本體本來就是廣大的,人不能盡精微,就會被私欲蒙蔽,在一些細微之處就會失德。所以能夠在細微曲折之處都窮盡精微,那么私意就不會蒙蔽心體,自然就沒有了許多障礙阻隔,又怎能不廣大呢?”

又問:“那精微是念慮的精微,還是事理的精微呢?”

王陽明回答說:“一回事,念慮的精微,就是事理的精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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