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數錢是外婆每天必做的功課,零錢很散,一毛、二毛、五毛的紙幣皺巴巴的,一毛、五毛的格子在桌布上散成幾堆,那時候的農村愛把硬幣叫成格子。外婆把每一張紙幣都整整齊齊的撫平,按照面額大小分類疊好,再用一塊廢棄的衣角料拭擦每一個格子。點完數目,外婆總是讓燕子再清算一遍,覺得讀書人做事是最牢靠的。燕子核完數據后,拿出方格薄上添上一筆金額,每天結算出總額。外婆再把錢放進一只餅干盒里。日復一日。不,其實這樣的習慣也沒開始多久,頂多兩個月。
兩個月前,村里來了個要飯的,一個瘸了腿的年輕人,每天拄著拐杖上門乞討。時值初冬,年輕人穿著一件破棉襖,一條藏藍的棉褲,但很神奇的,并不顯得很臟。
某一天,外婆早起開門的時候,發現他躺在廊下的樹堆中。外婆家在那時算是富有的,外公在世時造了一棟大房子,長度約50米,進深在25米左右,家里的梁是用粗大的整根樹木做成的。燕子不知道哪叫什么樹,只聽人說那很值錢。
從那一天之后,那年輕人就住進了外婆家。當時家里只有外婆和燕子兩人,舅舅們在外地做生意,外公去世的早,燕子的媽媽在另一個村子里,一個月才來一次。鄰居覺得那不安全,可外婆說,那也還是個孩子。那是個19歲的年輕人,外婆叫他阿軍。燕子年紀小,對這些并沒多大概念,外婆說行,那就沒問題。
從此家里多了一個人。燕子和外婆住樓上,樓上有兩個房間是兩個舅舅的,另外兩個房間常年空著,但阿軍只愿意住樓下,外婆搬了竹床,鋪了一床墊被和一床10斤的被子,從此阿軍在樓下安了家。
阿軍每天出去乞討,通常一天能走好遠。每天的收貨也不一樣,稍微有些錢的人給他錢,也有給他年糕的,還有人把不穿的衣服送他。農村人淳樸得看不得人受苦。一天結束,他把所有的討來錢和年糕都交給外婆。外婆用水桶把年糕浸著,或煮湯年糕或青菜炒年糕當晚飯,做三人份。燕子那段時間吃的就是百家飯,是阿軍討來的年糕。晚上再細細地數清阿軍的小身家。
阿軍從來沒想過有人愿意收留他,還能以家人的態度待他。所以他很感激外婆,每天出門前必定把水缸灌得滿滿的,偶爾也陪著外婆上山去收集松葉針,那是外婆用來點灶火用的。
不知道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多久,燕子只記得在年關將近的某一天,阿軍不見了,外婆說阿軍湊夠了錢回家去了。樓上的餅干盒隨著阿軍一起消失了。
而后八年的每年正月,村子里總會來一個拎著兩包白糖來給外婆拜年的瘸腿青年,那就是阿軍。
阿軍對外婆說他娶了媳婦,他隨著燕子叫外婆。每次阿軍回去,外婆都站在路邊的柳樹下送他上車。
后來,燕子回外婆家掃墓,偶爾聽鄰居提起正月里有人來拜年,透過外婆家窗子望著外婆的遺像哭了一個下午。
燕子知道阿軍同自己一樣想念著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