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逝的地平線

這島上的天光不再亮,地有燭火,晝夜的界限愈發模糊,地平線終是消逝了。

遙想許多年前,螢火滿天,你緊緊手牽我。那是特定的秋夜,青山放開了墨綠的軀體,他身體里居住的小東西結群出游。秋夜,是農家孩子捕螢火蟲的日子。你見過漸漸暗下的天色,青山由綠轉黑,然后撲閃撲閃,它們就來了么?那一點一點的微光,舞蹈于漫山遍野,時而像太陽,時而像月亮。那光影下的蟲子很小,整個下半身都是發亮的蛹狀物。不諳世事的頑童將它們放進罐子,期盼著第二天帶出去炫耀。可是第二天,蟲子死了,緊緊地躺在罐底。后來我沒有再去捉螢火蟲了,孩子以為不去捉螢火蟲,它們便不會死了。只是有一天,青山被從骨子里炸穿,得了賠償的村民在異地建起了新的房子。沒有人知道那幾處孤墳是誰家荒冢,也沒有人知道青山里的生靈都往何處。后來的秋夜,孩子吹著沒有了青山阻隔的海風,年年復年年唱:“滅燭憐光滿,披衣覺露滋。”后來的秋夜,孩子在逃晚自習時,在學校的后山遇見了一只螢火蟲,他遇見了一位故人。

高爾斯華餒在《遠處的青山》中說:“那幸福,如這座青山上的晴光。”青山不再,晴光亦不再,故鄉的地平線開始下沉了。

我們也曾終日逍遙,蕩槳在綠波上。故鄉一直是一個孤立的海島,在五島連橋之前。海是水天蒼茫一線隔,海峽的那邊,是親人。半屏山,一半在大陸,一半在臺灣。山未平時,有相思樹,眺望海峽那岸。孩子的童年一半分給山,一半分給海。寬廣遼闊而沒有邊際,日出于海,日落于海。天色開始明朗,孩子在海邊凍得瑟瑟發抖,黎明前的夜是最寒冷的。太陽探出了她的枝椏,粉粉的,海平面開始洶涌,開始迎接一天的蘇生。緩緩地,太陽伸出大半的身子,此時光芒開始刺眼,孩子伸手捂住了眼睛,卻將手指打開,留了一條小縫。那是多么奇異的光啊,金色中帶著沉重,尚未學過光線折射的孩子發現了七彩的世界,他驚呼了起來!“神仙!”酷暑的時分,許多人泡在海里,任由海風吹太陽曬,他們不明白后來為什么有那么多人做作得去追求古銅色。孩子黑成了泥鰍,回家遭一頓罵,和父母頂完嘴后,興奮的睡去了。填海造陸,遠比自然的移山填海來的容易,跨海大橋連起來了,大片大片的海被填平,上面積滿了淤泥。“惡心!”孩子被送往了橋的那一頭,卻來不及多加抱怨。依山靠海啊,他也曾有過令人羨慕的童年。遠方的地平線被現代化的步伐堵死了。長大以后,孩子偷偷地哭了。

《窗邊的小豆豆》里,校長問大家,“大家都帶來了山的味道和海的味道嗎?”那時還能驕傲的回答黑柳徹子,“我的故鄉不止有山和海的味道!”現下目望故鄉,心下閃躲。想起韋莊的菩薩蠻:未老勿還鄉,還鄉須斷腸。還有那再也不見的地平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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