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天,Sir看到一則新聞。
不是什么特大的事,卻很暖。
小伙子想輕生,拎著兩瓶白酒,邊喝邊往江邊走。
第二天,他卻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公園涼亭,身邊有一張字條和200元錢。
原來是陌生人救了他,還留下鼓勵的話。
字條里最感人的一句是:
有錢把事做好,沒錢把人做好。
沒得說,真在理。
世界再嘈雜,也時不時會有一份安靜,感動著我們。
今天,Sir想說一部片,同樣——
《尋找手藝》
一部“三無”紀(jì)錄片。
無背景,無資金,無技術(shù)。
更沒有BBC、央視這樣的大牌子,豆瓣評分卻從一開始的7分多,飆到現(xiàn)在8.4。
當(dāng)然,最早它根本屁都不是。
當(dāng)初它剛剛拍出來,導(dǎo)演就拿著作品四處推銷,結(jié)果......
被十三家電視臺拒播。
它真是一個大家都瞧不上的“屁”嗎?
不,最后它竟然在年輕人玩的b站,大火特火。
沒有任何宣傳,上傳的人是導(dǎo)演自己,一周播放量破7萬,遠超一般紀(jì)錄片。
無數(shù)觀眾,成為傳播它的自來水。
拍的什么?為什么感動了這么多人?
它用鏡頭記錄的,可能是你聽都沒聽說過的——
中國無數(shù)即將失傳的精湛手藝,和那些日漸稀少的老手藝人。
在長達126天的行程里,制作團隊走遍23個省市,88個地區(qū),找到并結(jié)識了199位手藝人,記錄了144項傳統(tǒng)手工藝。
太珍貴。
彈幕上所有人都在說——
“沒見過這樣的紀(jì)錄片”。
真的,在這部片子里,有太多“沒見過”。
沒見過如此窘迫的幕后。
無數(shù)穿幫鏡頭,不止一次出現(xiàn)了旁邊錄音的光頭和礙眼的設(shè)備。
沒見過這么“拍風(fēng)”的攝影師。
他們組的攝影師,是司機干的……就這位司機,竟然深藏一顆文藝心。
團隊進入新疆,他馬上彈出一個想法,在車前安裝微型攝像機,導(dǎo)演問他為什么。
他望著遠方,淡淡地說:
“我要拍下新疆的風(fēng)?!?/p>
于是,下一幕——
想象中充滿詩意的風(fēng),是這樣的.......
畫風(fēng)突變,彈幕集體笑哭,“厲害了我的風(fēng)”。
沒見過這么任性的旁白。
你看看,哪個幕后團隊會這么寫對白——
終于把這個叮叮當(dāng)當(dāng)響的地方找到了
聽?wèi)T了字正腔圓的央視風(fēng),這片子里接地氣的“人話”,顯得出奇地可愛。
甚至情到濃時,旁白君還會......一言不合就念詩。
詩是導(dǎo)演寫給女兒的,配上老司機拍的畫面,竟還有那么點情調(diào)。
我在72道彎,種下層層麥浪
為的是 給你收獲一顆豐碩的青稞種子
我踏遍尼洋河畔
為的是 給你尋找一枚純真的黑色暖石
看,青稞黃了又綠
聽,祥云一片牽著一片
親愛的姑娘,等你出嫁的時候,請讓我握過你的雙手
左手,送你那把青稞種子
右手,送你那枚黑色暖石
而我 躺在地上
做你通往幸福的橋梁
其實這些看似隨性的畫面,都被精心編排過。
以及,沒見過這么……SB的團隊。
在拍攝羊皮筏子的手藝人時,因為窮,沒辦法體驗羊皮筏子漂黃河的感覺。
劇組很郁悶……可不能漂流,咱能漂移??!
轉(zhuǎn)頭在大戈壁飆車,揚起塵埃。
不知為何,Sir看著這三個大叔在車?yán)锷敌Γ睦锬睿袝r做個傻逼真好......
你發(fā)現(xiàn)了?
任性,就是這個團隊的德性。
導(dǎo)演本以為,3個月就能完成后期制作。
結(jié)果……
整整耗掉26個月,光改稿子就近50遍,后期配音10多遍。
如果不信,你可以去豆瓣翻導(dǎo)演的親筆手記,每一天的工作,他都一字一句記下來。
軸。
這種軸,可能團隊一開始也沒有。
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這一路,他們被鏡頭下的人與物影響,慢慢變得軸起來。
而這,都是跟著片中那些沒見過的手藝人,現(xiàn)學(xué)的——
銅佛像
顧名思義,用銅片做的佛像。
最大的,有五米高,成品金光閃閃,神氣逼人。
而整尊佛像,幾乎沒用機器,基本都是手工完成。
首先,銅片本身就要經(jīng)過大量工序——倒模、剪裁、高溫軟化。
銅片有了大致形狀后,工匠用小錘敲出細微處的形狀、花紋。
每一個細節(jié)的設(shè)計,都有背后的佛教意義,所以絕不能馬虎。
還不是最難的——
下面這尊佛像,是用一整張銅片敲打而成,完全沒焊接。
被供奉的佛像,每個環(huán)節(jié)都注入了工匠的信仰。
繡花氈
眼花繚亂的圖案,新疆人布置房間的傳統(tǒng)物料。
可不止是繡這么簡單。
從羊毛到毯子,每個步驟都是純手工——
把羊毛編成線,煮染料,調(diào)色......
各種不明所以的小工具,每一條線的編法都有講究。
一條線,要用三根羊毛,從不同方向編織,這樣的線繡出來才好看。
一張花氈,最熟練的師傅,也要耗費4個月。
英吉沙小刀
去過新疆旅游的人,應(yīng)該都聽說過它——
中國最精美的手工刀具之一。
精細的花紋,鋒利的刀尖。
在經(jīng)過手藝人制作的工序前,它們只是普通的鐵片、銅片,甚至是礦泉水的塑料瓶。
整整兩天,兩個大壯小伙,通過數(shù)不清的繁復(fù)工序,反復(fù)打磨、敲打、組裝、鑲嵌......
什么叫化腐朽為神奇,這就是。
就拿一粒貝殼來說——
要先把貝殼切割成小小的菱形,再焊進刀柄。
之后還要打磨、拋光,每把刀要重復(fù)這些步驟四五次。
這只是整把刀的刀柄上,一粒近看才能發(fā)現(xiàn)的花紋。
片中有太多讓人驚嘆的技藝,無法一一敘述。
但在驚嘆的同時,更讓人觸目驚心的,是這些手藝人背后的唏噓。
在尋訪每一個手藝之前,旁白總會提到很相似的一些詞語——
全喀什,只有一家人在手工制作陶器。
這是兩位老人,最后一次手工造紙。
80歲的坎溫老人,每天都坐在墻角做傘,他是村里最后一位師傅。
還有一位做民族樂器的新疆老人,團隊廢半天勁才從小村莊里找到。
幸好,老人還保留著做樂器的技藝,能被鏡頭記錄下來。
可惜,因為這種樂器需要懂得吹,才能學(xué)會制作。
當(dāng)導(dǎo)演問老人的兒子會不會吹時,小伙笑著搖搖頭。于是,劇組拍攝老人吹奏樂器,而兒子只能在一旁呆呆地看著,一臉茫然。
雖說攝影師是司機,卻拍出了兩組讓Sir詫異的鏡頭——
退休的造紙人,在廢棄的作坊門前佇立,面前是呼嘯而過的推土機;
村里唯一的陶瓷工匠,熬了兩天制作完一批陶瓷,蹲在房頂休息,簡陋作坊的不遠處,是現(xiàn)代化的高樓大廈。
這樣格格不入的畫面,背后是傳統(tǒng)手藝面臨的尷尬境況。
光速發(fā)展的科技,沒有什么技藝取代不了。
那你就要問了,既然沒有錢,沒人知道,沒有前途......
為什么,他們?nèi)匀蛔巫尾痪氲馗芍?/p>
片中選了三個年輕的手藝小哥,他們這么回答——
手刻經(jīng)文的小哥,粗眉大眼,皮膚光滑,帥。
但人家13歲就在寺廟里篆刻經(jīng)文,每天拿著小刀跟木板,一刻就是8年。
導(dǎo)演問他:“是不是刻得越多,工資就越高?”
小哥連忙搖頭,用不太利索的普通話解釋:
不是不是,刻的時候好好刻
慢慢刻,對這個板子好一點嘛
這個不好好刻的話,我們死了的時候,因為這個,害怕得很
哦,是信仰。
21歲的小伙,眼神、話語里,只有清澈的信仰與敬畏。
另一位小哥,就是前面做英吉沙小刀的。
在做刀的兩天里,他全程嚴(yán)肅專注,不茍言笑。
唯一的笑,是在鐵屑進了眼睛時——
在眾人幫助下他弄好了眼睛,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但馬上又轉(zhuǎn)頭歸位,“趕緊勞動”。
嗯,是修行。
最后一位,是做銅佛像的大師,土旦。
名字土,但他掌握著鍛造佛像的最高技術(shù)。
他手下的佛像作坊,每一件佛像,光成本價都在六位數(shù)以上。
高富帥?
錯。
他做的佛像,大多數(shù)都是捐給寺廟,不收錢。
土旦也是笑著說——
每年都這樣捐
有時候捐金子,有時候捐佛像,有時候是人力上......工資不拿
錢多的話,就這樣捐,全部都捐
沒錢的話,也沒辦法
還有,是興趣。
退休后自愿免費當(dāng)學(xué)徒的大叔,只因為對傳統(tǒng)的音樂著迷。
一看到攝影機就招呼團隊到自家樓頂拍攝的新疆大叔,只為讓更多內(nèi)地朋友看到喀什風(fēng)貌。
在拍攝中,這一撥撥的手藝人,時刻感染著這支拍攝小隊。
拍到最后,連導(dǎo)演都慚愧起來,覺得在這些平凡的“圣人”面前,自己的夢想簡直不堪一擊。
對了,說起導(dǎo)演的夢想,有必要插幾句——
拍這片時,他也沒錢。
導(dǎo)演張景原來進過央視的《發(fā)現(xiàn)之旅》,在北京有兩套房,兩個孩子,年收入三四十萬。
但他始終想“拍一部偉大的紀(jì)錄片”,于是為了夢想,把房賣了。
不知那是北京哪里的房子……總之只湊到100萬,最后拍出5集,共3小時的原創(chuàng)紀(jì)錄片。
拍這片時,他還沒人。
錢有了,找誰拍?
導(dǎo)演找不到多大的牛人,只能找自己的兩個朋友。
還都是外行!
錄音/燈光/外聯(lián):喻攀,原本職業(yè)是酒店經(jīng)理。
他的錄音技術(shù),是出發(fā)前一個星期學(xué)的……
攝影/司機:何思庚,陜南一個三線軍工企業(yè)里長大的普通孩子,在一家電腦公司做北漂。
左到右:導(dǎo)演張景、錄音喻攀、攝像何思庚
出發(fā)時他只擔(dān)任司機,但原本的攝影師在出發(fā)不久后就生病離開了。
于是零經(jīng)驗的他,硬著頭皮頂上......
你可能已經(jīng)感動了,可導(dǎo)演在片中,這么坦白了自己的動機:
本以為賣掉房子拍片,是很了不起的行為。
但實際上,這只是一次投機而已,追求的還是回報。
嗯,咱不介意。
雖然沖著名利去的,但拍完后,不也獲得了內(nèi)心的安靜嗎?
雖然帶著兩個門外漢,買了一堆二手設(shè)備,開著老破車拍攝……不也拍出了前半生最滿意的一件手藝活嗎?
在城市里呆著,總覺得世界很著急,憋著要向世界證明自己。
但拍著拍著,不也被平凡的事情、質(zhì)樸的勞動者感動了嗎?
不說導(dǎo)演,說我們。
我們聲稱這是信息爆炸的時代,隔著屏幕,就能接受到世界各地的廣泛見聞。
可一份專注和信仰,卻在不斷的擠壓中,漸漸被忽視不見。
我們的世界從沒有這么大、這么快。
但我們也逐漸忘記了那些小,和那些慢。
他們呢?
每天都做著馬上要被世界淘汰的手藝,卻活得比任何人都干凈。
Sir想起一句話,來自《可可西里》:
“我的手很臟,但心里很干凈?!?/b>
這部《尋找手藝》,只有兩版簡陋的海報。
海報的底部都有一行字:一場真誠的溫暖之旅。
確實,整部紀(jì)錄片都有一種旅行式的慢熱——
看前五分鐘,你會有點嫌棄;看十五分鐘,滿是驚嘆;看完整集,你會深深沉浸。
最后,有個溫暖的小畫面,Sir想和你一起沉浸一下:
一個新疆老人,在戈壁灘上,土屋外的火苗旁彈唱著。他拿著少見的樂器,用粗糙的嗓音,喊著聽不懂的歌詞。
酷炫的音樂節(jié),人頭攢動的演唱會,你去得太多。但這樣的音樂會,你聽過嗎?
在世俗的夢想面前,世界好像很大。
可當(dāng)你成為一個手藝人,世界對你而言,就變小了。
你的世界,可以只是一把小刀,一件樂器,一板經(jīng)文……或者一臺攝像機。
一件你用雙手,就能掌握的……
小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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