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媽是那個年代不多的獨生子女，因為姥爺走得早，年幼起就和姥姥倆人相依為命過著苦難的日子。
1.
在她記憶里最刻骨的感受就是那可怕的饑餓。每天睜開眼就是挖野菜找吃的。那個年代連野菜都是稀罕物，挖的人太多了，有時都要走幾里路也挑不到幾棵。姥姥裹著小腳，走路太慢，再大點的媽媽索性就讓姥姥在家，自己一個人提著個破籃子滿田間地頭荒山野嶺的找尋所有可以用來裹腹的。光是野菜滿足不了填飽肚子，就只能鋌而走險的去偷莊稼。
那時候莊稼還沒承包到每家每戶，屬于生產隊的。離收割的季節還有些日子，陽光下那一顆顆仍青黃的麥穗對于那時餓得走走路就能一頭倒下再也爬不起來的每天都掙扎在饑餓死亡線上的人來說，是逼人的晃眼誘惑煎熬。盡管生產隊這時就會組織專門的人員白天黑夜的巡邏，但也阻止不了人們對于生存本能的渴望。白天偷風險太大，到了下半夜，巡邏的人困了回去睡了，這時才是絕好的機會。母親也是，睡到大半夜爬起來一個人揣著個布袋子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的夜里直奔白天已經瞅好了的麥田，手腳麻利的捋下麥穗裝進布袋。這時往往也不只是她一個人，黑暗中人影晃動，但都一聲不吭的各自拼命的捋下麥穗。布袋子裝的差不多就趕緊趁黑返回。到家，媽繼續睡覺，剩下的輪到姥姥了。姥姥在黑暗中把麥穗的麥粒搓下裝到口袋里埋在柴火堆下挖好的洞里，搓下的麥殼給扔到鍋灶下用柴火給燒了。不能留下任何的蛛絲馬跡。因為生產隊里每天都會派人挨家逐戶的清查翻看有沒有私藏糧食的，一旦給翻出來，就不光是沒收的事了。
母親說，尤其是刮風下大雨的黑夜，巡邏的都躲在家了，更是偷莊稼的好時機。不只是捋麥穗，還有掰玉米棒，挖芋頭這樣的重體力活。母親畢竟還是個十歲都不到，個頭又瘦又小，一次拿不了幾個，一夜里都要往返好幾次。
所以每到收割季節，莊稼最多只殘留了一半。在那樣的生存環境下，拼命的活下去是擺在每個人眼前的頭等大事。偷莊稼也是被逼無奈很自然的事。
家里沒有個男人，姥姥又生性膽小懦弱，所以母親打小就培養出了強勢、剛烈的個性，不光擔負著和姥姥一起艱難活下去的擔子，還要警惕的防備著不被人欺負。
有次生產隊長帶兩個人來家里惡狠狠的大翻特翻的搜查，說是有人舉報母親昨晚偷莊稼了，大有不翻出來鐵證誓不罷休的架勢。姥姥嚇得瑟瑟發抖，一聲都不敢出，翻到一半母親正好回來了，拿出把鐮刀橫在隊長面前正義凜然：我就是偷了，那么多的人都偷了你怎么不去找別人算賬，再在我家翻，我就砍人了。說著就揮舞著手里的鐮刀亂砍一起。隊長愣是嚇得臉都變色了和那兩人落荒而逃。母親說：我還真敢砍，反正我是個小孩，他們能怎么我。
姥姥還有另外兩個妯娌。那時姥爺不在了，母親還很年幼，她們就常欺負軟弱的姥姥，以各種借口找茬。姥姥無力回擊只能每天抹淚忍氣吞聲。后來母親大了點，她們再找茬，母親就會和她們據理力爭，即使打不過罵不過也要拼命的還擊。有次母親說她坐在那兩個妯娌門口整整罵了一天沒停。反正她是個孩子，她們除了打幾下還能怎么著。不過以后她們就收斂了很多。母親再大點，她們看見母親都灰溜溜的繞道走。
母親就像是一頭張牙舞爪的小獅子保護著膽怯的姥姥，硬是以小小的年紀就頑強的撐起孤兒寡母的一片天空。
2.
再后來，母親來到了我們家，就把孤身一人的姥姥也帶了過來。那時爸常年在外地工作，極少回家。家庭的重擔又都壓在了母親身上。每天天不亮的就起床挑水，先把大水缸灌滿水，再煮豬食把一窩的豬喂飽，接著就要下地干活掙工分。留下姥姥在家照看年幼的我們姊妹三個、做飯洗衣喂雞喂鴨。別人家都有男勞動力掙的工分多，咱家只有母親一人干活掙的少，只能以養些豬，喂點雞鴨這些副業來補貼生計。
再后來，爸把大哥帶在了身邊到外地上學去了，家里就剩下我和小哥兩個孩子。那時就分責任田了，誰家負責誰家的田地。母親一個人實在忙不過來，就讓還沒小學畢業的小哥早早的就退學回家干農活了。這也是母親到現在都在經常念叨的虧欠了小哥。
記憶里最清晰的就是經常睡到半夜，被院子里嘩啦嘩啦的水聲驚醒，我知道那是母親在洗藕，天亮之前洗干凈兩筐的藕留有一大早小哥挑到集市上去賣。
那時家里種了一大塊地的藕。白天媽去地里挖藕，一挖一天的，中午就在地里吃帶去的干饅頭和涼水簡單的充饑。藕都長在很深的泥地里，需要小心翼翼的一鏟鏟去掉上面的泥土，再用手一點點的扒土，一根完整的藕才能拿出來。否則一點的不小心就給碰斷就賣不到好價錢了。
那時媽的一雙手成天在寒風中的泥地里挖藕，在冰涼水里洗藕，手面上都是皴的一個個的大裂口，有時都滲出血來，姥姥都心疼的直抹眼淚。
除非是下雨天，母親可以不用到田地里忙活。就是在家那也不能白歇，忙著納鞋底做鞋。那時一家人一年四季穿的鞋都是媽一針一線給做的。我都上初中了穿的還是手工做的布鞋柔軟又養腳。
3.
總之，母親是一個傳統意義上的勤勞能干持家的一把好手。特殊的成長經歷又讓她更多了一些不服輸的韌性和慣有的強勢。干活利落說話更利落，從不會在別人的話之下，更容不得自家人受任何的欺負，脾氣一旦上來了外人都要懼怕幾分。
可是最讓我們姊妹三個難過的是，剛剛都有能力讓母親過上好日子來到了城里，從此終于可以不用辛苦的在農村干農活了，一輩子都爭強好勝從沒輸給別人的母親卻在十幾年前被突來的腦血栓給擊倒了，至今留下了左半身行動不便的后遺癥。這是我們都無法釋懷的，就連母親到現在也無法釋懷。好好的身體怎么突然就這樣了！
母親最大的遺憾就是：姥姥走的太早，沒享過一天的清福；自己沒上過一天的學不認識字；小哥退學太早干農活吃的苦最多。還有就是來到了城市反倒身體落下了這病。
今天是母親節，只想說聲：老媽，節日快樂！天天都快樂！
祝愿天底下所有的母親都平安健康快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