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有一些人的笑，會如同盛夏漫天的繁星一樣在漆黑的夜中格外明亮，他們的樣子會在你心的最深處、最脆弱之處扎實的生根發芽。

一旦看見他們笑，你會有沖動去自殺，以便讓自己的生命結束在這最燦爛的一剎那，而不是腐朽無力的暮年。你可能會依賴呼吸機供養，可能會大小便失禁，記憶也可能碎成碎片，那樣的暮年是看不見這樣令人感動的笑容的，哪怕看到了也只是玷污。

所以，能實現這個沖動的人，都是令人羨慕無比的魔鬼。

壹

林淺夏第一次看到宋卓的手時候就知道，自己算是無藥可救了。從未見過有人的手生的這樣勻稱漂亮，指腹圓潤而富有力度，指甲裁剪的剛剛好，關節棱角明顯卻不死板，手腕靈巧的和林淺夏夢里一模一樣。

宋卓的五官并不精致，但合在一起有股英氣，且很和諧。宋卓也不胖不瘦，看起來毫無特點，但就是讓人感覺還不錯。但就像童話書里除了公主和王子之外的所有角色的地位，這些都不是重點。

林淺夏一開始就認栽了：宋卓的嗓音和自己暗戀的初戀也毫無差別。不過也無所謂，自己只是因為迷戀初戀才這樣而已。

林淺夏放下手里的書，擺出一副女流氓色迷迷的樣子，不遠不近地端詳著那時候還只是個影子的宋卓，并維持同樣看似豪無所謂的表情，不遠不近地看了很多年。

貳

林淺夏在出游之前做準備的時候想，宋卓和我沒什么關系，便只準備了每天一套的穿起來并不出眾的衣服。江南的風景總也是潮濕的，像是女子朦朧又猶豫的眸子。那里的女子頭發總是涼涼的，用林淺夏的話說，冰的像是夏天從井里打上來的西瓜。但林淺夏就像春夏交際時候的女孩，渾身散發著莫名的熱量，冬天里像個爐子。這話也是林淺夏自己說的。

宋卓聽到這話笑了，林淺夏又呆了，但也只是一下，便跟著笑起來。停下笑，嚴肅的林淺夏想，我好像看到他的虎牙了。又和原來暗戀的初戀一樣，只是牙尖更透明，唇形更標準。也可能是我記不清楚了，哈哈。

林淺夏想到這里滿臉遺憾地搖了搖頭，抬頭看到宋卓已經走了。

叁

寂靜的晚上幸運的沒有一絲云霧，帳篷里溫暖的像家。打完牌的四個年輕人滿身大汗，一局過后一致地甩下牌就往外跑。跑到營地中央，林淺夏深吸了一口氣，對著自己心里遠方的方向一陣嚎。三個人沖過去就捂住林淺夏的嘴，把她押回帳篷里。林淺夏看到宋卓也在笑著，三個人一起把她連拖帶拽扔回來。

林淺夏做出一副小媳婦受了委屈的樣子，三個人都看著她笑。她弟說，這可不是我親姐，你們別認錯了，我不是她弟。宋卓聽了這話笑了，看著他近似透明的牙尖林淺夏覺得自己就快要暈過去了。但林淺夏忽然想到自己囂張的弟弟，猛地站起身沖過去一陣扭打。

宋卓和另外那個男生站在那里看這對姐弟打打鬧鬧，看到那個男生打了個哈欠，宋卓就和他一起回去休息了。

林淺夏知道宋卓走了，但她也不想去追，還有個煩人的弟弟在呢，作為姐姐要有威嚴。

林淺夏和弟弟都累了，躺回已經灌了風的帳篷里。弟弟睡了，但林淺夏在想宋卓打電話時候嚴肅而卑微的樣子。

肆

林淺夏想不起來在哪家商場里，她和宋卓一幫人在閑逛，宋卓一直在低聲打電話。林淺夏和那幫人說說笑笑，還不忘細心地默默提醒宋卓要右轉了，要上電梯了。

宋卓倒是聽話，但林淺夏畢竟是女孩，知道宋卓已經很難過了。

電影開頭很糟糕，宋卓和林淺夏也根本沒看。宋卓畢竟是男孩，一直很平靜的坐著，但往常林淺夏隨時能嗅到的他周身的甜香已經很淡了。林淺夏感覺宋卓很難過，把翹著的二郎腿放下，雙腳著地，雙手平放在膝上，又覺得不太合適，轉為抱肘。

林淺夏在受傷的時候反而不會像高興的時候那樣大叫，林淺夏也會不說話，但她不會回避，她只會很失望的看著讓她受傷的人。進而敬而遠之。但宋卓現在的樣子讓林淺夏有些心慌了，來自未知的一只手憑空奪走了宋卓的笑。

林淺夏像一個慈母一樣關照他，但有時候又像一個溫順的女兒。她已經找不到方法對付這樣的宋卓了，甚至懷疑以前的宋卓是不是會笑自己的幼稚和無聊。

宋卓本來就不是她林淺夏的，而且宋卓只是一個影子而已。林淺夏想了想，覺得宋卓自己應該可以緩過來，自己不必操心。

林淺夏在開著空調的電影院里忽然覺得還蠻冷的，搶過弟弟的外套披在自己身上，倚在弟弟身上繼續看電影。

等到散場的時候林淺夏和弟弟都覺得這電影還可以，就耐心地坐在座位上等待片尾慢慢放完。周圍的人都走光了，但宋卓還坐在那里。

伍

宋卓在第二個夏天就不和林淺夏一起上學了，林淺夏也不再養狗。

黃金尋回犬聽起來可拉風，毛也不少，加之已經對初戀喪失興趣，便把樣的半大的金毛送人了，這決定林淺夏做的毫無后悔之一，弟弟一臉震驚的看著姐姐，又看看金毛，把嘴里剛嚼了一半的吐司直接咽了下去。

林淺夏確實對初戀的感覺已經被消耗殆盡，都幾年沒見過了。林淺夏自我感覺是個多愁善感的人，為了做下這個決定還躊躇了很久，但做完決定之后干凈利落的像宋卓的唇線一樣鋒利。

林淺夏也是有些日子沒見宋卓了，但宋卓社交平臺上發布的消息表明他活得很好，而且就照片而言好像是更帥了。林淺夏也很替他的幸運感到高興。

陸

夏天快要交秋的時候，林淺夏在回家的路上偶然間見到宋卓了。但宋卓那時身旁已經有了女友，正說說笑笑。林淺夏也有自知之明，于是沒有打招呼，只是慢慢跟在他們身后不遠不近的地方，等前面的兩位壓完直馬路繼續往前，才得以拐彎進巷子回家。

晚了二十鐘回到家里，晚飯已經差不多了，弟弟把碗筷甩給了林淺夏就去看電視。林淺夏便溫順地、默默地洗，默默地掉眼淚。洗完了小心翼翼地把藍邊粗瓷碗依大小放回到碗櫥。圍裙一掀，她依然是那個會揍弟弟到哭的林淺夏，而不是為了一個初戀而邊洗碗邊哭泣的、毫無威嚴的林淺夏。

林淺夏擦完手之后，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快及腰的棕色發，小巧的耳朵，雙眼皮，棱角分明的骨，褐色的眸子，向上挑的眉和緊閉的淺粉色嘴唇。林淺夏又側過身來，掐了掐自己的腰和腿，愣了一下，自暴自棄地笑了。

柒

宋卓又分手了，林淺夏依然單身。但林淺夏已經毫無幻想。林淺夏想，就像我的初戀進化成了比他還帥的影子，更有魅力是正常的。他不缺女人，但我不是女人，至少不是他心儀的。

林淺夏依然看見宋卓就色迷迷的像是地痞流氓，宋卓也不溫不火地回敬一笑。宋卓很聰明，林淺夏也很聰明，就像兩個聰明的水手，誰也不愿意上桅桿。宋卓總是來去匆匆，但倒是專情的主；林淺夏總是閑散的樣子，但也是不太有心的人。

林淺夏想，下個夏天我就該走了，哪怕他再對我笑。

林淺夏也想，宋卓，你不再是他的影子了。我喜歡的是你，請你用你那水靈的尖牙咬死我吧，我還不想走。

捌

很久以后回國再聚，林淺夏還是能聞到那股久違甜香，林淺夏對宋卓淺淺的笑，林淺夏知道自己已經變了，笑起來不會很憨厚。

又回歸單身的宋卓還是像很久以前一樣回敬一笑，但這次宋卓轉身抱住了林淺夏的影子。林淺夏害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林淺夏扶著不能更冷的大理石臺面，假小子這次真的哭了。

林淺夏想，今天晚上的飛機，明天早上的視頻會議，下午的孕檢、和丈夫一起布置嬰兒房，晚上的項目慶功會，我還有這么多事情要做，我得冷靜，一件一件完成。

林淺夏也想，宋卓，你當初應該用你那水靈的尖牙咬死我。

玖

宋卓捏著一罐啤酒在夜色下蹲坐在馬路邊的花臺邊上，時不時的喝一口。林襄快要睡覺的時候看了一眼手機，發現宋卓的手機定位大半夜還沒回家，便馬上爬起來下到地庫，開著越野滿城的找宋卓。

林襄在鄰近酒吧一條街的一座橋上發現宋卓的時候正是凌晨兩點多，街道上只有飛馳而過的車輛和路燈橘色燈光下一言不發的宋卓。早春的夜晚依然很冷，林襄看到宋卓的手指可能因為酒精麻痹的原因一直在發抖。林襄把車停好后從后備箱里拿出了一條毯子，裹住了宋卓，打了宋卓的后背一下示意他可以走了。宋卓起來了，跟在林襄后面。在林襄拉開車門讓他上去的時候，宋卓把毯子慢條斯理地疊好，細致地拿掉了上面的頭發絲，然后猛地一下轉身，使勁像橋下擲出易拉罐，似乎滿意地看到易拉罐嚇到了橋下車道旁行走的路人，醉醺醺的宋卓贈送了橋下罵罵咧咧的行人一個邪惡的笑容，一個箭步竄上了車。

林襄把已經在車上呼呼大睡的宋卓送回他自己的公寓，把宋卓叫醒之后還不忘喂了他一顆安眠藥，泡了一杯蜂蜜檸檬水讓宋卓喝完。林襄在走之前在宋卓的手機上貼了張便簽條，寫了醒來之后要記得多喝水，要注意身體困了就睡一會云云。

宋卓在醒來的時候是第二天的下午，宋卓總覺得心里有些堵得慌，但也說不出來是什么原因。宋卓洗了個澡，穿著一身休閑裝出門的時候已經該吃晚飯了，樓下火鍋店的玻璃已經起霧，人聲鼎沸的街道充滿了生機，西方凌駕于山脈輪廓之上的天空漸漸變成橘紅，而宋卓頭上的天空早已是一片沉寂的深藍。

宋卓和往常一樣點了一盤餃子，就著免費的涼菜和一瓶啤酒吃起來。吃的過程中小店里人聲鼎沸，但老板娘還在一邊包餃子一邊應答一邊看電視，宋卓看得有些出神。直到吃完了一整盤，灌下最后一口酒他才想到自己沒有放醋。他又想，她以前吃餃子都會到很多醋，老板娘還不太愉快地開過她的玩笑。他又想，她不會覺得酸嗎，那時候她嘴里好像還有潰瘍。

宋卓打了個飽嗝，起身付賬，回到公寓。坐在沙發上時才看到自己的手機以及手機上的便簽條。手機屏幕亮的時候時間已經是九點多了，宋卓的社交賬號沒有新的內容，便打開了照片一張一張的翻看，打發時間。

看到一張星星的照片，宋卓忽然感覺很難受。宋卓知道這是誰拍的，也是這個時候宋卓拿上手機和錢包，又下樓了。宋卓叫了一輛出租車，去了酒吧。

但這次不再是林襄接宋卓回來了，也不再需要林襄接宋卓回來了。

宋卓手里的手機的密碼是林淺夏的生日，打開之后就是一個聊天界面，林淺夏問，“宋卓，你來參加我的婚禮，好嗎，你以前答應過我的。”

宋卓回復的“好”在輸入界面，還沒有發出。林襄趕到的時候看到這一幕，嘆了一口氣，替宋卓點擊了發送。之后想了想，又寫了一條發送出去。

“對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