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這個冬天讓我開始怕冷,我的怕冷開始讓我驚覺。我一個俗人成績不好,人際不廣,運動不強,唯一能拿來跟人吹吹的就是我不怕冷,更重要的是我已經這么吹了快五六年了。今年冬天突然讓我怕冷,我能拿來跟別人吹牛的資本就一點都沒有了;我就像是犯了什么事似的,所有的家產都被沒收充公,然后穿著無產階級衣服上別人家樓底下喊酒干倘賣無。
? ? ? ? 知道我連冷都開始怕之后,我驀然回首,才發現我被“沒收”的“家產”可不止這么一點。半年之前,我還不怕餓;一年之前,我還不怕困;高中之前我還不怕忙;中學之前不怕學習;小學五六年的時候還不怕熱;三四年級的時候簡直是天不怕地不怕。以前的我真是太牛了。
? ? ? ? 也尋思過,是不是物質生活太富足了腐蝕了我的革命激情,但是仔細想想不對,綜合我這一輩子的走向,我過得應該是越來越差才對。這就很有意思:過得越來越差,活的越來越怕。我確實不太容易理解,俗話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資本越少才越敢鬧呢,我卻越虧越龜——或許還是我太富了?但是我也清楚知道,除了我爸我媽“分”給我的那點財產之外,我是啥都沒有的,現在讓我凈身出戶,我也就只能穿著無產階級衣服上別人家樓底下喊酒干倘賣無——我老早就怕這個,怕窮。
? ? ? ? 怕這個怕那個,跟我平常活著的形象不符。要知道我可是個玩游戲初見就挑最高難度還要堅持通關全成就的人,只要有游戲,我就是無敵的。不過沒了游戲,我就如上文所述是慫貨一個。但是同樣如上文所述,我以前可也是風光過的,而發生這一系列轉變的原因看似也不那么簡單。我很好奇。
? ? ? ? 我小的時候成績還好,朋友也算是不少吧。那時候是我最為所欲為的時候,考試隨便考,交友隨便交,這回考不好下回考就好了,就算失去一個朋友我剩下的朋友也有一堆——不過話說回來,當初考了個87.5分家里能整得像是我流產了一樣,雖說我是個男的——真是恍如隔世。把考試分數和朋友個數比作陣地,那么事情就看得差不多明白:我手里陣地這么多,往出丟一點還是個事嗎?隨便丟,再怎么丟我也打的贏。于是小學的時候我確乎為所欲為,天不怕地不怕——當時對死亡沒有概念,也沒混蛋到被父母扔出家門,因為我媽罩著學校里也沒誰敢動真格收拾我,不然我應該在那個時候就開始怕點什么。
? ? ? ? 為所欲為的日子截止到小學五六年級,我開始怕熱了;理由很簡單,大概四年的時候我左手讓開水給澆了。這一瓢開水下去立馬驅散了我清晨所有的困倦和懶惰,讓我在那一天精神百倍。我首先花了半天時間去泡冷水,又花了半天時間去買燙傷膏來用,起泡貌似起了半周,然后我的左手就恢復如常,就好像從來沒被開水澆過似的,看起來老鮮嫩了。還好燙傷對我的左手只壓制了半周,半周之后我就重新能自由支配控制我的左手了,但是我以后碰見熱東西也再也不敢輕易碰了。手只有兩只,一瓢開水下去就廢了一只,如果點子再背一點,那我能拿什么來替代我兩只手呢?簡而言之,我就是承擔不起這種損失。從那以后我開始怕熱。
? ? ? ? 學習同理,從初中開始我怕學習。開始的時候并不在意,但是考試考了幾回后,我意識到我再也不能讓分數看我的臉色了,而是我得看題的臉色。題的臉色就像大溪地的珍珠,黑得瑩潤閃亮,黑得玲瓏剔透,在它柔和的光輝的縈繞下,我在初中的這片戰場丟盔棄甲,留下一片拱手讓人的破碎河山。雖然我對失去的陣地一次次反攻,但直到初三逆襲就沒成功過。于是我從初一開始的漠視考試到初二的懼怕考試,這次考試怕自己考了一個難看的成績,下次考試就生怕自己考的名次比上回低。
? ? ? ? 分析這種怕一點也不難。這次考試如果考差了,我就連普通學生的陣地都保不住了,就得連滾帶爬地溜到后進生陣地去。如果下一次的考試考得不如這次,那就說明我還是頂不住試題的攻勢,陣地在丟失。我早就丟了優等生的名號,然后連當普通學生都夠嗆了,要是我連普通學生的陣地都拿不下,那起碼我爸我媽不能讓我有好果子吃。所以沒什么可說的,我必須不計一切代價守住我僅有的這點破東西,必須絲毫都不能退讓。于是寸土必爭的成績防御戰就這么打響,任何一片地域的小小威脅都能搞得我人心惶惶。
? ? ? ? 當人陷入逆境或者所謂的絕境時,那些九死一生,絕地反擊的事例就總是拿來用作那些苦苦支撐的人們的榜樣——還是光腳的榜樣,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然而榜樣跟大眾就是不一樣,他們能絕地反擊,普通人就是不能絕地反擊,不然就沒有榜樣這個詞了。當人失去的東西已經足夠引起他的警戒,他就會全力保護剩下的東西;當人已經在逆境中吃了夠多的虧的時候,他就會努力奮斗去試圖保住自己的“剩余價值”。但是逆境就是逆境,逆境里人想保住的東西就是保不住,我當初就是抱著讓成績穩定下來的念頭從班里三十多名一路闖到班級五十名的。即使如此考試來了我還是怕,我后頭還有十幾個呢。名次越來越低,膽子也越來越小,考試越來越頻,心情就越來越糟;心情越來越糟,處境就越來越差,最后我無論是在學校還是在家,各方面都陷入了各種困境。直到初三我不知道為什么成績上升了,我才能像個正常人似的好好上一天學,好好過一天日子。初三應該是我最意氣風發的一段日子了,意氣風發跟為所欲為是倆概念。
? ? ? ? 回憶到這里,我眉頭一皺,發現事情并不簡單。我小學的時候學習根本不是問題,所以一點也不怕,上了初中書讀砸了,所以開始怕學習。但是有意思的是,跟那些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之類的人不同,我成績越差,對學習越怕,始終被壓著,而且越壓越扁,更別提什么絕地反擊了;上了初三,學習不是大問題了,我就忽然之間不怕了。初三雖然我的成績莫名其妙地上升,但也沒那么戲劇性,但是面對那些不盡人意的,有時候甚至還有點危險的分數時,我的心里也鮮有恐懼——你越弱,你就越怯懦;你越強,你就越大膽。這個兩極分化看起來一點人情味都沒有。
? ? ? ? 但是很遺憾,雖然這個兩極分化一點人情味都沒有,但是解釋得通。拿軍隊來打比方吧:普普通通的一支游擊隊,除了人就是槍,被正規軍逮了就意味著玩完,所以如果想存活下來,就必須躲著大戰場、躲著正規軍、躲著裝甲師、躲著空軍中隊、還不敢去海岸,怕撞上戰艦沿岸炮擊。但是如果是裝備齊全的集團軍,這些就都不是事兒了:你有正規軍我有更多,你有裝甲師我有AT炮和武直;你來飛機我也有飛機,我還有自走AA炮和防空陣地;你沿岸炮擊我可以調轟炸機和炮兵,本錢多得是,看誰玩得過誰。越有資本越不怕賠本,賠了一筆可以賺下一筆;越沒資本越怕賠本,因為賠了就沒有了。
? ? ? ? 弱者想自保,而弱者自保難,諸多難事成為了弱者的威脅,誘發了弱者的獨有的恐懼。正是這種屬于弱者的威脅讓我越來越想自保:想吃飽不想挨餓,想穿暖不想受凍,想過得輕松一點不想憂心忡忡手忙腳亂;也正是這些屬于弱者的威脅誘發了我的恐懼:怕餓,怕凍,怕出事。但是這些威脅怎么才能消除呢?就挑一點說,活著怎么能沒事干呢?幼兒園沒事干,養老院沒事干,盒兒里是真沒事干——像話嗎?于是“事”便是一個始終無法肅清的毒瘤,無時無刻不威脅著我,讓我一絲不茍地鬧心并持之以恒。
? ? ? ? 話題再拐回來,那那些絕地反擊的榜樣是怎么回事呢?這個問題甚至不用想,因為你瞧,他們都在絕地里反擊了。但是這個“絕地”也有說道,軍事上的絕地很好懂,打不出絕地,一支軍隊要被殲滅;人生上的絕地不好懂,但是差不多一個意思,人撐不過絕地,日子要過不下去。怎么樣才算日子過不下去呢?
? ? ? ? 拿我爸做例子。雖然他現在看起來挺風光,但他是真正意義上的山里人。他小的時候就有一個想法:我要離開大山,要上城里去,山里生活條件太差了。于是他便發奮讀書,沒饅頭吃不怕,他爸不供他念書也不怕,回家路上可能從百米多的山崖上摔下去也不怕。怕就走不出山溝子去了!——但是再想想,他認為在山區里日子過不成,但是就真的過不成嗎?種地養雞不是過日子嗎?一天三頓紅薯不也是過日子嗎?無論是城里還是村里還是山里,哪個日子不是日子?但是在我爸看來,山里的日子就不是日子;無論我們怎么看山溝,山溝在他看來就是絕地。日子不能讓別人給你過,你要是感覺你的日子過不下去了,那你的日子就是真的過不下去了。
? ? ? ? 我爸的反擊很成功,但是我們就不多說他的勝利如何了。他的反擊之所以強有力,是因為他感覺日子要過不下去了;在他看來,他沒有任何東西可賠,于是這位拼了。我說這是弱者之怒——不是什么“無能狂怒”,弱雞和廢狗不能拿來一塊說。那些絕地反擊的贏家有一個明顯的共同點,就是一無所有毫無畏懼地出來拼命。但也不一定拼贏——我們只會看見成功的,失敗的都已經風化降解了;有的拼是一場奮斗,有的拼則是一場豪賭,還有的干脆就是英勇就義,人們拿那些拼勝的、賭贏的、沒死成的來講理,是人們沒有普愛情懷只有英雄主義。那些憤怒的弱者們揭竿而起,根本不是什么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太含蓄了,是活不下去的不怕死不了的。
? ? ? ? 如果想再度無所畏懼,弱者得被逼到自己的絕境,感覺自己一無所有,然后抱著弱者之怒出去拼命,還得拼得贏。能撐過絕境已不容易,一無所有地活下來則是更難,拼命拼贏說句難聽的幾乎就是看臉,“揭竿而起南征北戰高歌猛進成功論鼓吹者”們——要么干脆精簡為“太平天國成功論者”們——你們可以歇歇了。
? ? ? ? 忽然想到一個恐怖的事情。我在初中高中的時候確實想過“如果考試考砸了,我就沒有日子可過了”,但是我現在對人生戰場的看法是“只要我留條老命下來,我就還有得玩”。換句話說,我只要還有條命在,我的日子就能過下去。想來我會穩穩地做個弱雞活在一輩子的憂慮和恐懼中罷。
后記:本文始于?2017?年?10?月?16?日,??10:15:57,完成于?2017?年?10?月?30?日,??12:10:46 。在16日就寫完了前半段,在30日寫完了后半段,中間一直在犯懶。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