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7:42,我爸給我發條微信。
“魚,我們已經買了到佛山的車票,7:50開的。自己照顧自己,拜拜!”
這個點我也準備起床上班了,但是不知道為什么看到這行字的時候,鼻子酸溜溜的,心隱隱作痛。
我知道我爸媽昨晚在酒店里沒怎么合眼,睡個安穩覺,估計又為這次來深圳旅游花了我不少錢而懊惱悔恨,輾轉難眠。八成是因為這晚200元的房費和昨晚的一頓500元的海底撈火鍋。
我爸媽就是這樣的人,任何時候節省下來的錢帶給他們的踏實感大于享受后帶給他們的幸福感。自從我記事以來,我爸媽就長年累月在外面打工,一年見兩次面,我和弟弟是奶奶拉扯長大的,典型的留守兒童。二三十年的打工生涯沒能改變他們的命運,我爸每年正月初五回家坐的還是綠皮車,穿的還是年輕時候的那件西裝外套,吃的還是公司食堂里的大鍋飯,改變的只是他們日漸渾濁的雙眼和泛白的頭發,還有他們變本加厲地省吃儉用。
這一次在我媽的強烈要求下,我爸才勉強答應和我媽一起來深圳玩兩天。當我去羅湖客運站接他們的時候,因為出站口傳出我媽那獨具個性的大嗓門,我很順利地接到他們,這時我爸肩上扛著一個大行李包,我媽手提著一個新包裝的鍋。我以為是他們包里裝的是這兩天換洗的衣物,回來才發現全帶給我的東西,就連中午過來吃飯的葷菜都帶過來了。
三斤排骨,一條魚,兩大塊生姜,一個大炒鍋,十來個碗碟,四瓶油,三個紅薯,一個番石榴和橙子,一大袋紅棗和葡萄干。在他們很自豪地將一件件物品往外拿,并說著佛山東西便宜的時候,我一邊為他們平常因為繁忙鮮有拿出來的親情感動著,一邊為他們一輩子勞苦而身份卑微的命運心痛不已。但是我知道如果不給我帶些東西來,我爸鐵定是不會來的,他怕給我添麻煩。給我帶點東西過來,他心里好像好過一點。雖然我自始至終都說什么都不缺。就如岸見一郎說過,“父母發現子女還需要自己時,會莫名地涌現活力”。
這次他們來,我到底花了多少錢呢?就兩天住酒店和一頓飯的錢。前前后后加起來也沒有一千塊錢。可是對他們來說,這是莫大的罪過,到底是給女兒添了麻煩,心里過意不去。我媽偷偷跟我說,我爸再也不讓我媽過來我這邊玩了。
而作為女兒,我的本意是這樣的。我就近預定我小區附近的酒店,想著大家來往方便一點,但是因為我附近的小區處在深圳繁華地段,所以住宿難免會貴一些,低價位的也有,可是看網上評論都很糟糕,我又是一個不太喜歡冒險的人,更何況是入住的對象是自己的爸媽。雖然我的經濟能力不能讓他們住深圳高檔豪華酒店,但是經濟實惠的酒店還是能負擔得起。而吃飯是因為我媽曾說,想吃我朋友圈里秀過的火鍋,我就帶他們去吃海底撈。但是當發現菜單里的價格和份量,他們拔腿想走。在我再三勸阻下,他們還是留下來了。但是那一桌火鍋吃得并不愉快,我看得出來在我點菜時他們驚慌失措的眼神,沒上幾個菜就連忙說飽了,飽了。就在推推搡搡之間倉皇地結束了臨走前一晚的聚餐,我知道誰也沒吃痛快。
但是我發現我的好意卻對他們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壓力,他們既沒有吃好,也沒有住安心。
想著我爸媽凌晨六點多起床退房,找客運站買票,我就能想象他們前一晚是怎么度過的,我爸媽躺在酒店里,望著天花板,輾轉反側,寢食難安,就指著等天明,早點離開這里,不給孩子再多添麻煩。一想到這里,我又陷入深深的自責,是不是我做錯了?我一直以我喜歡的方式強加給他們,表孝心的方式太簡單粗暴了,沒有顧忌到他們內心的真實感受。我總感覺是我的過度熱情嚇跑了他們。
我不知道該怎么去平衡想表達孝心和他們所能接受的方式之間的關系?怎么樣的方式會讓父母與孩子輕松地接納彼此之間給予與被給予的關系?
從這件事情里,我知道人與人之間相處,不是你傾盡所有就好,也不是一毛不拔就好,舒服才最重要。一個人的情商就表現在別人和你在一起時,別人感覺到舒不舒服。
記得大三那年秋冬季節,我去長江大學找我一個朋友玩。那一天到的時候快到中午,她先帶我去食堂吃飯,因為我知道她家里條件也不怎么好,生活拮據,當我看到她毫不掩飾地帶我去學校食堂吃飯時,我卻非常地開心。她說你想吃什么就點什么,我也真的愛吃什么就點什么,也沒有什么心理負擔。吃完飯她安排我鋪位休息,休息時間都預計好了,到了點就喊醒我,領著我去荊州古城踩單車。后二天的行程安排也井井有序,既沒緊緊迫迫,顯得慌里謊張,也沒懶懶散散,影響計劃。張弛有度,繁簡有方。
吃的都是食堂的菜,逛的也都是大眾的觀光景點,我也去過很多地方找過很多朋友玩,但是那一次出行卻是在我印象中是最舒服最開心的一次。大概是她的不刻意,本色出演,讓我覺得她把我當真朋友,這樣我也放下怕給人添麻煩的壓力。現在我的這位朋友正在準備2017年的考研,但我們時常有來往。
另外一個例子就是我鄰居。前兩個月我和閨蜜合租的房間隔壁搬來了一個男生,長得很俊俊朗朗,斯斯文文,清清白白。一看就是紳士儒雅的性情,這一點上倒很符合我們倆的氣質。
他經常幫我們倒垃圾,順手收拾一下桌面灶面,蓋下飯盒什么的,剛剛開始我倆覺得他愛衛生,很勤快,挺好的。但是后來在我們屢次邀請他加入我們倆一起吃飯而屢次被拒之門外時,我們發現他的這種過度的紳士和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并不都是讓人感到舒服的。
廚房他幾乎不用,客廳是只要我們在,他就不會出來,衛生間永遠是等我們用完,他才輕輕慢慢地進去。每天早上無論我們什么時候起來,他幾乎都等我們洗完他再洗,沒有時間,寧愿不洗也不會催促我們幾句。晚上等我們關燈,入夢鄉了,他才小聲小氣地洗澡。大家總共下來沒有打過10次照面。相處下來,這種禮讓讓我覺得很生分壓抑,生活起來也有諸多不便。比如我每天不知道他在不在房間里,不敢大聲說話或是朗讀。每天早上不知道他什么時候用衛生間,我就只能提前半小時起來洗漱,可是洗漱完很久,他也沒出來。客廳的燈也不知道該不該給他預留等等。
想想如果大家熟絡了,不用介懷什么,有什么事要幫忙的就張張嘴,想一起吃飯就大家分工做飯。現在為了尷尬,大家盡量錯開會面的機會,我也沒有勇氣再喊他一起吃飯。朋友都說,你們這室友這么紳士,從來不占用公共區域,多好!但是這樣真的好嗎?住在一個屋檐下就深有體會了。其實我們不是需要一個多么紳士的室友,我們只希望有個可以偶爾聊聊天,吃吃飯,幫幫忙的朋友,可親可疏,即便是過客,大家也曾經在一個屋檐下共處過,相互寬慰過。但是我們的友誼好像永遠只能是路人甲和路人乙,錯開時間的衛生間變成我們最大的交集。
這大概是城里人的鄰居關系吧。禮貌得讓人覺得格外冷漠和疏離。也可能是每個人心里都有一道墻吧。
人與人之間最好的相處方式還真就“舒服”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