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初中畢業的那個暑假，無意間在路邊看到，馬路牙子上圍著黑壓壓一群人。聽著敲鑼打鼓的聲音，像是扭秧歌的。就是個扭秧歌的，圍得人可有點多，于是按捺不住青春期的好奇心，向著圍觀的人群走去。

走近了，把脖子伸長了看，有些出乎意料。那時候大概是一三年，那些人的舉動在這個小城市里有些超前——他們在玩反串表演。

反串的幾個人長相很陽剛的，他們扮起女人來都特別假，一點也不像。那個領頭的身材敦實，瘦的喉結突出，哪個臉上都是滿滿的男人模樣，即使把妝畫得十分濃烈，別人也一眼就能認出他們肯定不是女的，就是大老爺們。

但是這幫人在這里表演，并不會向觀眾討要財物，看起來像是給自己圖個樂呵的行為藝術。他們身上的香水味兒重，有試圖掩蓋汗味兒的感覺。借著路燈的燈光，踩著鼓點，故作婀娜之態。有時候他們會突然走上前，拿著胸前的兩個假乳在眾人面前抖，看熱鬧的人也被逗得開心。

但是在這幫人里面，有一個人是特別的。

那個年輕的姑娘身材纖瘦，但肉看起來緊實，皮膚白皙、長發飄飄，她有著高挺的鼻梁，也會和觀眾互動，湊到眾人面前故意挑逗，當引得觀眾想上去撩她衣服的時候，又偏用扇子掩面，退回到中間里去。但即使這樣，她也不笑，用現在的話來說，叫高冷。她長得太好看了，那小腰扭起來，真叫一個妖嬈。

我的目光始終無法離開她，心里也為姑娘覺得委屈，哪有這么傻的年輕女孩，用自己的胸去逗別人開心？同時心里也有了疑問，為什么她年紀輕輕的，長這么漂亮，卻也跟著一幫男人來這兒跳舞呢？旁邊有一位路人說：她是神經病，好像是被男人拋棄了，精神就出問題了，所以她才什么都不在乎，穿著露臍裝在這兒扭秧歌。

我的心里暗暗可憐這個姑娘，本有著大好的年華，就這樣為了個男人荒廢掉，真讓人惋惜。

從第一天看到這個反串表演開始后的每一天，我都大老遠地騎著自行車過來看他們，我盼著天不要下雨，這樣我每天都可以過來看表演了。

時間長了，我便知道，他們大概下午五點半就來準備了，那個領頭的會再帶著一個人，騎著輛三輪車，還是人力三輪車。車上放著大鼓、镲，還有反串用的服裝、扇子等等。他們來得很早，但是我可以來得更早。也許在他們眼里我也是個奇怪的小孩，看到他們也不打招呼，每天都過來自己默默站在一邊，從他們把鼓搬下來開始，一直看到他們散場。再過一會兒，其他人和那個漂亮的姑娘也會陸續到達，然后日復一日地，在這固定的路口，會聚集一波又一波的圍觀群眾，看他們的反串秧歌。

而謠言也不攻自破，那位姑娘其實并不是位姑娘，他是個正當年的小伙子。可能是剛出社會，所以他的身形苗條又緊實，皮膚白嫩。然而他可能慢慢開始干活了，手臂和小腿上的肌肉線條一天比一天明顯，在他的臉上也越來越能看出男人的模樣。

我開始變本加厲地追隨著他們，我向親戚借來了相機，試圖用閃光燈拍下所有瞬間，甚至還知道漂亮姑娘的名字叫小不點。但是小不點顯然不喜歡這樣，每次他察覺到相機聚焦時候的紅燈，就把頭偏到一邊去，或者借著揮扇子的動作擋住。

在看反串的時候，還碰到了許久沒見的小學同學的父親，他是新疆人，長得也是精神又白凈，他對反串很感興趣，加入了他們的反串隊伍跟著跳了好幾天，他教我怎么用單反，然后記錄下他們的精彩時刻。

我對反串表演的跟蹤在某天停止了。那天理發的時候理發師手藝太拱火，一氣之下我就將頭發剃禿了，心想也借此嘗試一下禿頭。但禿了頭就不好意思再出門，也沒再去看過，每天帶著一頂小紅帽用來掩蓋。

這種頭發超級短的狀態持續到上高中，進了班級后，大家都開始懷疑我的性別，我默不作聲待在座位上，任由他人猜測。這個經歷即使現在回憶起來，也覺得實在是太特殊了，不過我也因此可以炫耀自己推過禿子，這種勇氣應該不會再有。

此后我便再沒見過他們的反串表演。我的QQ空間里曾經有一個相冊，專門放他們的表演照片，都是他們日常的點滴。不知道年少的我又有著什么樣的原因，把空間里的照片都刪掉了。

有幾次我懷疑有個門市店的汽車修理工是小不點，可沒法證實。他卸了妝的樣子已在記憶里模糊，留下的，只有他扮成女裝的婀娜妖嬈，和回憶講給自己聽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