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衛平裹著藍色運動服外套,一路小跑。這時,晨霧未散開,樹葉上還凝了一層白霜。他那塌方似的鼻子凍得通紅,他的雙手交叉環抱,破洞的牛仔褲露出膝蓋來,裹著藏青色棉襪的腳上穿了雙人字拖。宋衛平在生長了一排竹子的河堤上遇到了一直在外地打工最近才回來的發小阿四,阿四擔了兩個空桶到江邊挑水。他們倆寒暄了兩句,說了些“最近還好嗎?”“在哪工作?”之類的話,客套話說完兩人一時也找不到話題可聊,便告別分開了。
宋衛平從鄰居家的芒果樹下穿過,翻越過籬笆回到他與父親以及大哥的宅基地上。拴在楊桃樹下的那條黑狗見到他便向他狂吠起來。那條黑狗拼盡全力欲擺脫鐵鏈的束縛奔向宋衛平,這可不是在歡迎他回家,那條黑狗面目十分兇惡,露出的牙齒又黃又長。
宋衛平憎恨這條黑狗,他拾起石頭扔過去砸中了黑狗的腦袋。黑狗被砸中后變得癲狂,吠叫聲更大了,鐵鏈和楊桃樹干磨出一道新痕,土地表面也被黑狗爪子弄得坑坑洼洼。俗話說打狗還看主人,這條黑狗是他的父親宋清富養的,可也正因為是他父親養的他對黑狗更加厭惡憎恨了。在黑狗還是小奶狗時候,宋衛平就想過把它殺死。何況黑狗長大后也證明了它是一條瘋狗,它連自家人都想咬,大哥、嫂子、侄兒們、妻子、兒子哪個人它見到了都想跳到身上咬一口,除了父親宋清富外也沒人敢靠近它。
黑狗的吠叫聲把宋清富驚動了,宋清富從屋里走出來。父子倆對視,誰也沒有開口說話。宋清富人高馬大,盡管五十多了但還很健壯。而宋衛平比較廋小,顯然宋衛平在身材上遺傳的是母親龍惠蘭的基因。不過他們的臉倒有幾分相似。宋清富眉頭緊鎖,他知道宋衛平又去通宵打牌了,現在才回來。宋衛國對宋清富還是有幾分懼意的,他也不顧那只黑狗的吠叫,悻悻的離開回到了自己的屋里。盡管都住得很近,但他、大哥都與父親分了家,都有自己的房屋和廚房,吃飯什么的也不是在一起。
室內,懸掛屋梁上的電燈泡開著,燈光昏黃。衣柜與書柜把房子分成內室和外室兩部分。外室擺放著一張沙發,沙發上亂糟糟的,放著兒子宋曉峰的書包、一打舊報紙,還有一堆未洗過的衣服。沙發邊上是張可折疊的鐵腳桌,這桌子有一只腳壞了,下面有木塊墊著。鐵腳桌上放著玻璃杯和燒水壺。沙發對面是一張木板床,搭了粉紅色的蚊帳,鋪了草席。
兒子宋曉峰還熟睡,一棉被蓋在身上,只露出小小的腦袋。他在夢中囈語,聲音細如絲。宋衛平走到床前,側耳聆聽,聽不出兒子在說什么,也不知道兒子做了什么夢。宋曉峰細嫩的小臉皺眉,一副慍怒的樣子。他翻身,小腳亂動把棉被踢掉了。宋衛平給宋曉峰蓋上了棉被,又給宋曉峰的頭墊上的枕頭。
宋衛平打了個哈,活動下脖子。他拿起燒水壺給自己倒了杯水喝,撥開布簾走進內室。內室里一臺縫紉機,一張木板床,一張柜子。柜上擺放著瓶瓶罐罐和一臺老式彩電。他把外套脫掉扔在縫紉機上面。
妻子方美娟正在廚房煮白粥,透過窗戶見到丈夫回來了。她從廚房跑到內室,一見到宋衛平,她便走上去瘋了似的拉扯著宋衛平的衣服。
“又去賭博,這日子還過不過了。”
方美娟頭發散亂,她捉住宋衛平的衣領不放,不斷搖晃宋衛平的身子。宋衛平把方美娟的手掰開,側著臉,不敢面對方美娟。
“你說啊,我受夠了,我一直跟著你過苦日子,為什么?這些年我容易嗎?為什么又去賭博?”
方美娟又推又捶宋衛平,把宋衛平逼到了墻邊。
“差不多就行了,你還沒完沒了了。”
宋衛平把方美娟推開。方美娟猝不及防,被推到在了地上。她一下子嚎啕大哭起來,又起來撲到宋衛平身上,狂抓宋衛平的臉。宋衛平的臉被劃得像花貓一樣,血痕一道又一道。
宋衛平一只手夾住方美娟的雙手,另一只手指著方美娟臉,他居高臨下瞪著方美娟。
“夠了啊,別逼我打你。”
方美娟雙手被夾住動彈不得,不過她又用腳,對宋衛平又踢又踩,痛得宋衛平嗷嗷大叫。
“你這個瘋婆娘,疼死我了。”
空氣中彌漫著燒焦的味道,是方美娟煮的白粥糊了。
“什么糊了,你這個瘋婆娘還不去關火。”
“放開我。”
宋衛平松開了方美娟,方美娟急忙跑到了廚房關火。宋衛平坐在床上,撫摸著被踩的地方。
“疼死我了。我怎么娶了這個瘋婆娘。”
小宋曉峰不知道什么時候醒了,他穿著睡衣光著腳丫站在布簾下,兩只小眼睛直勾勾的看著宋衛平,也不吭聲。
過了一會兒,宋衛平轉身才發現小宋曉峰站在布簾下。宋衛平看著兒子,他張口想解釋,可是又不知道怎么說,最后也沒說出一句話。宋衛平干脆躺在床上蓋上被子,把頭也埋了進去。
到了下午三點,外面陽光明媚,室內熱得像蒸籠。宋衛平被熱醒了,他把被子揭開,坐了起來。他睡眼惺忪,臉上印著席子的印痕。宋衛平抹了抹脖子上的汗水,迷迷糊糊的下了床。他有一整天沒吃東西了,肚子餓的咕咕叫,胃反抗起來疼得他咬牙切齒。宋衛平弓著腰,拖著剛剛恢復機能的身體緩慢走出屋外。
外面陽光刺眼的,一陣熱風涌來。屋前是一塊空地,拴著黑狗的楊桃樹就在空地左邊,宋曉峰和他的兩個堂哥正在空地上玩皮球。不遠處是番石榴園,夏天時候樹上結滿了番石榴,那時賣不完也吃不完,大都熟透了落在地上。不過這個季節樹上剩下的番石榴已經很少了,不少葉子都發黃了。
宋衛平沿著石板小道走向廚房,廚房邊上是棵菠蘿蜜樹,菠蘿蜜樹遮天蔽日,樹下幾只母雞在刨開枯葉尋找蚯蚓吞食。宋衛平走到廚房門前,從旁邊的大水缸里舀了一瓢水放進臉盆,他給自己洗了把臉。
宋衛平走進廚房里,他從櫥柜里拿了個空碗和一雙筷子,又越過一堆稻草,走到灶臺邊上,打開鍋蓋盛了碗飯。接著他從餐桌上夾了西紅柿炒雞蛋、白菜,然后捧著飯走出了廚房。
“兒子,你媽呢?”宋衛平走到邊上吃了口飯問道。
小宋曉峰仿佛沒有聽到似的,只顧跟堂哥們追皮球玩。
“佳嘉、明宇,你們說,你們的嬸嬸去哪了?”
“嬸嬸、爺爺和我媽都下田去收玉米了。”最大的孩子回答道。
宋衛平走進屋里,打開了彩電,彩電畫面并不是很清晰,總有雪花。他拍打著彩電的機蓋,可是沒什么效果,畫面還是那樣。他拿起遙控器,轉了好幾個臺,最后轉到了播放《射雕英雄傳》廣西衛視。宋衛平坐在床上靠著枕頭,一邊吃飯一邊津津有味的看起了電視。
外面,宋明宇和宋佳嘉進入了番石榴園里摘番石榴了。只有小宋曉峰在空地上追著皮球玩。皮球滾著滾著就滾到了楊桃樹下了。那黑狗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平坦的肚皮快速起伏。小宋曉峰平時挺怕黑狗的,從來都沒有靠近過楊桃樹下。可是現在他心愛的皮球滾到了楊桃樹下了,而黑狗又睡著了。小宋曉峰決定跑到楊桃樹下撿到皮球就跑。
小宋曉峰跑過去剛撿起皮球,還沒來及跑。那黑狗,好像聞到了人味似的,它猛然站了起來,朝小宋曉峰咆哮。小宋曉峰嚇傻了,呆呆地站著。黑狗朝小宋曉峰撲過去,楊桃樹都被撼動了幾片黃葉落下。還好鐵鏈不夠長,黑狗沒有咬到小宋曉峰,卻咬到了小宋曉峰的褲腳。小宋曉峰嚎啕大哭,他拼命往外跑,可是黑狗哪里肯松口,小宋曉峰被絆倒在了地上。黑狗撕扯著小宋曉峰的褲子,褲子脫到了膝蓋上。
宋衛平聽聞兒子的哭聲,立馬把碗放下跑了出來。他見兒子差點被黑狗咬了,怒不可遏,抄起扁擔跑過去朝黑狗身上砸。黑狗承受了重重一擊,松開了口哀嚎著,它跑開與宋衛平保持距離,可是鐵鏈的束縛讓他跑不遠。
這時宋佳嘉與宋明宇從番石榴園出來了,他們站在邊上看著。
“明宇把你弟弟帶走,我非殺了這條惡狗不可。”
宋明宇過去托起一直在哭啼的宋曉峰,他把宋曉峰拖到了空地中間。
黑狗又跳又跑,不斷朝著宋衛平吠叫,不過聲音中少了幾分之前的兇狠,多了些虛張聲勢。宋衛平心里也有些膽顫,畢竟是畜牲發起瘋來比人還兇狠十倍都不止,他可不想被這該死的畜牲反咬一口。宋衛平走上前,拿起扁擔在空中虛晃了幾下。黑狗不停蹦跳躲閃,生怕扁擔落下來打到它。突然黑狗往前撲,宋衛平連忙后退。
你退我進,我進你退,一人一狗相互試探,誰也不敢放松警惕。宋衛平的扁擔朝黑狗腦袋橫掃,黑狗急忙躲閃,一口咬住了扁擔。一人一狗在較勁,黑狗想把扁擔拖走,宋衛平想收回扁擔,可是誰的力氣都沒大過對方多少,就僵持著。宋衛平一手拉著扁擔,他慢慢蹲下,另一手拾起地上的磚頭,拿起就朝黑狗砸去。黑狗的腦袋被砸中了流出了不少血,黑狗嗚嗚低吟,松開扁擔落荒而逃。
宋衛平乘勝追擊,朝黑狗的肚子打去。黑狗被打倒在了地上,還沒來及爬起來又被宋衛平砸了一扁擔。
“你干什么?”宅基地入口方向傳來呵斥聲。宋清富他們三人騎著三輪車回來了。宋清富下了車,龍美娟,李紅梅也跟著下來。三個小孩連忙跑到他們母親身邊。
“你這個不孝子,你想把我的狗打死嗎?”宋清富邊走向宋衛平便怒罵。
“我就是要打死你養的這條瘋狗。”
“你敢?”
“不敢,我有什么不敢的。你可知道你養的這條瘋狗差點把你孫子咬死。”
“如果你們不招惹它,它怎么會咬人。”
宋清富把宋衛平手中的扁擔奪了過來重重的扔在地上。這個時候,黑狗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已經爬不起來了。
“你這個孽子,想把我氣死嗎?養條狗都好過養你。你瞧瞧你現在什么樣,就跟廢人有什么兩樣,就知道打狗撒氣。”
“我打狗撒氣?是你的狗想咬死我兒子。沒錯,我現在就是廢人一個,除了賭博什么都不會。這是誰造成的?是你。”
“你自己不爭氣還怪你老子來了?”
“如果兩年前不是你阻礙我,我會成這樣嗎?從小到大我做什么你都沒支持過我。”
“我這是為你好。”
“為我好?天下有哪個父母為兒子好把兒子前程葬送了的?”
宋衛平往地上吐了口水,朝著宅基地大門走去。
“你去哪”龍美娟上去抓住了宋衛平的手臂。宋衛平把龍美娟的手甩開。
“去哪,去棋牌室。”
宋衛平朝著一個空桶踢了一腳,氣沖沖走出了宅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