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暮春以為自己十三歲就會去闖蕩江湖了。
初三那一年，班上年齡大點的同學都在商量畢業后的人生規劃。暮春每天和比她大的同學同路，聽他們講外出打工的親戚朋友的淘金史，羨慕得不得了。暮春準備一畢業就和最好的同學外出闖蕩，這樣她就能自食其力，過上揚眉吐氣的生活了。
十三歲的暮春時節，暮春畢業了。暮春央求母親給她辦張身份證，因為別人說外出打工必須有身份證，不然就是黑人，不能進正式的工廠。母親到派出所一問，犯了愁，因為派出所說必須年滿十六周歲才可以辦身份證，十六歲后才能進廠上班，年齡未到十六歲就算童工，要被罰款的。
暮春犯了愁，暮春的母親也犯了愁。畢業后那個夏天，母親把暮春帶著干農活。可是暮春的確不是干農活的料，地里除草，慕春除掉的草和莊稼各占一半；給地拖肥，慕春把肥料丟進玉米稈上，玉米稈直接被肥料燒死，變成了名符其實的玉米稈；學習插秧，暮春插得極慢不說，甚至還暈在滿田的水里，嚇得母親再也不敢讓她務農。
這樣小的閨女，啥都學不會，以后如何生存？暮媽媽決定為她另謀出路。
在一個月明星稀的夏夜，暮媽媽徒步走了幾十公里，去給她聯系學校。
暮春原來的學校是一間一貫制學校，每年能考上中等師范和中專的學生寥寥無幾。暮春畢業那年，學校去動員了一個已讀高二的學長回校復讀，才免去了學校遞光頭的尷尬。暮春沒考上中師中專，就像每天太陽會從東方升起，河水要向低處流一樣正常。
暮媽媽不這樣認為。
暮媽媽是個不認命的女人，她不相信命中注定。
暮春剛出身時兩條腿一長一短，算命的說這孩子天生殘疾。她不信邪，每天用生姜給暮春擦腳，每天給暮春按摩，每天帶暮春鍛煉，暮春能下地時，雙腿居然一樣長了，沒人看出她有殘疾的對象。
暮媽媽有個能干的姐姐，她是家族中唯一一個沒靠土里刨食的人。暮媽媽想去和她商量，把暮春送到她所在的鎮上復讀。
暮姨媽脾氣爆，性子烈，她看不慣暮媽媽那忍辱負重的樣子，把暮春家老老小小全罵了個遍。罵完過后，又丟下一句狠話：“要靠讀書走出來，還得祖墳里埋有那樣的狗！憑她那吊兒郎當的衰樣，你的骨頭熬干都沒用！”
暮媽媽淚如雨下，此時天才微亮，啟明星掛在樹枝上頭，月亮的影子還未完全消退。她孤零零地站在路燈下面，像個迷路的孩子，單薄的影子映在地上，只有街上流竄的野狗時不時對她的影子狂吠幾聲。暮媽媽不知怎樣回的家，更不知暮姨媽偷偷地在后面跟蹤她，和她一樣哭得稀里嘩啦。
暮媽媽回家，向暮春輕描淡寫地說了被姨媽拒絕的事。暮春看到暮媽媽滿腳的血泡，突然對姨媽恨起來，她拿出平時寫作文的日記本，在上面寫下碗口大的五個字：“一定要爭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