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居后院有一棵巨大的櫻桃樹。前些天,櫻桃花開了。
細碎的白花墜滿枝頭,熱烈的陽光下鋪展成素凈的繁華。
這時,他們常邀了朋友來開party,大多是上點年紀的人,男的自帶紳士風范,女的妝容精致衣飾優(yōu)雅。
花樹下觥籌交錯,狗狗在人腳邊歡跑。
令人想起去年在芝加哥看到的那幅畫,《大碗島的星期日下午》。
無論晴雨,早上推窗就是這棵奪目的樹。
我于是想起家鄉(xiāng)的水果,想起最愛的櫻桃。多年來,那經(jīng)常綿延一個春天的期待與渴望。
春天,故國北方,鮮有應季的水果。
果樹還在郊外肆意地開花。一樹的杏花、桃花,白素的、粉艷的。花枝招展、香氣沁人。
此后,偶爾,稍一抬眉,能仰望到那青青的細小的果子,果子上有短細的茸毛,象出生不久的嬰兒臉。
仰望時,象個母親,在樹下充滿幻想地期待著果子成熟。
在北京時,春季漫天大風沙,不可一日無水果的我,喜歡帶一枚蘋果去上班。
“嘎吱嘎吱”,經(jīng)一冬貯藏的蘋果,依然滿口的清脆。
賣蘋果的攤販告訴我蘋果的產(chǎn)地。那是我的家鄉(xiāng)。
我的目光便一路穿越,看到低伏的丘陵,聞到稍遠的海灣吹來風的味道。
然后,就想起櫻桃,家鄉(xiāng)另一種甘美的味道,也是我最愛的水果的味道。
櫻桃短命,幾可比擬桑葚。兩者于我都是要命的喜歡。
桑葚在水果攤上幾乎不可見,在城市的街頭中流落在地鐵口、天橋下。
擔挑上,紫得可染指甲的桑葚帶著酸、白得那么低眉順目的卻是滿頰的甜。不待咂摸,就煙一般、霧一樣地消失了。
小小的桑葚生于田野,質(zhì)樸,卻又傲然。
桑葚雖質(zhì)樸,離枝后卻難存放,即使放入冰箱,隔日也滲了水出來,鮮味殆盡。便是洗,也不敢用力。
7歲那年春天,我用漂亮的紙盒子跟家住農(nóng)村的同學換桑葚。手捧珍愛,各自得意。
而大學時,周末外出,回學校公交車上遇到不太熟悉的同學,手中拎著一袋子桑葚,一下子覺得親切起來。
學經(jīng)濟學時,學到“兩把斧頭換一只羊”,偷笑。只是不知,那個曾跟我以物易物的同學今在何方。
這邊櫻桃花還在開,而家鄉(xiāng)五月間,櫻桃便姍姍地來了。
鮮艷的紅,飽滿得自帶誘惑,誘惑一個初戀般酸酸甜甜的吻。
北京街頭水果攤上常見的櫻桃,名喚“紅燈”,也是來自家鄉(xiāng)。
細意地撿拾,風鼓蕩起繡花的青灰色亞麻衫,心中同時鼓蕩他鄉(xiāng)相遇的欣喜。
洗凈,放入青花的瓷盤中,與餐桌上的幸運竹擺放在一起,“秀色”真地“可餐”。
拈一顆入口,微酸,蔓延至滿口生津,又從舌根里泛出甜來,細細回味,酸——甜——甜——酸,便不再可分。
迷戀的味道,從不辜負一個春天的等待。
驀地,想起了家鄉(xiāng)的另一種櫻桃,深深淺淺的黃色,小巧細致,不算漂亮,卻淡然地甜。
年紀小時,不太喜歡,后來見得少了,倒開始惦念。
彼時走街串巷在北京街頭找,見了賣櫻桃的便問他知是不知,竟不得。越是不得,越是想得。
與家鄉(xiāng)的好友聊天說起,知道我喜歡,說那不就是“佐藤錦”嗎?恨不得摘一火車皮運給你。
隔天,果然連夜托人運了兩箱來。
約好去取,仿佛拎著故鄉(xiāng)的春天,輕盈地掠過炎熱的北京街頭,來到故鄉(xiāng)海邊。
盒里亦有櫻葉,大片的綠,帶著“一騎紅塵”的新鮮,襯得黃櫻桃透亮。
先拈一枚入口。
甜,清透的甜、淡香的甜。甜得淡而不膩,剛好脫盡季節(jié)的酸澀,有寬容而平和的香氣。
軟,卻帶著剛剛好的韌性,在口腔中滾動,與舌纏綿,絲絲入心的熨貼。
不知不覺間,走得越來越遠。
隔了萬水千山,朋友依然記得我喜歡櫻桃。去年說,去買兩箱給你存冷庫里吧。然而,家鄉(xiāng)的這種櫻桃,即使存到冷庫里,也是到不了盛夏的。
現(xiàn)在遇見的櫻桃們,琳瑯滿目的超市里四季可見。道是櫻桃,卻覺得車厘子更貼切。
大倒是夠大,甜度也高了幾分,卻都沒有故鄉(xiāng)獨有的味道。那種叫做櫻桃的味道。
或者,我也應該在后院種棵樹。
一棵櫻桃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