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文章所有的‘富豪’改為‘富人’
‘妻子’改為富人的太太
有一位年輕的富人得病了,且病得很重,他躺在重癥監(jiān)護室的床上接受治療,周身插著各種管子,有吸氧氣的,有喂流食的,還有導尿的。它們縱橫交錯地纏繞在他身上,像是一只羊媽媽小心翼翼地維持著一個剛出生的羊崽子的日常生活,一旦混淆了,后果將不堪設(shè)想。
一眾親朋好友圍繞在他病榻前,看著富豪慘白如紙的臉,日益枯萎的肉體,神色各異。他的父母最靠前排,握著他的手掌,仿佛從此能抓住他的生命;他的大哥緊接其后,幾次欲沖至病榻前,撫摸他的臉龐,企盼從此能記住他的模樣。他的妻子被擠到最偏的角落,臉龐完全淹沒在暗處,讓人無法看清她的表情。
就在半小時前,醫(yī)生宣布富豪的生命跡象毫無殘留,他已從人間一飛沖天,到達天堂,并在那里等待最美好的投胎輪回。
私人病房里氣氛凝重,一片死寂,死亡的氣息籠罩在病房里,有人不停抹淚,有人泫然欲泣,有人一副緊張害怕的神色,也有人一臉冷漠,事不關(guān)己的模樣。他的妻子,腳踏香檳色的淺口高跟鞋,細長如指的根尖緩緩朝身后的角落退去,高級灰的連衣裙在此刻更顯得毫不起眼,鑲嵌在圓領(lǐng)周圍的顆顆鉆石仿佛因為富豪的離去而失去了它原本的光彩奪目。
沒有人發(fā)現(xiàn)這個細節(jié),更沒有人去琢磨這個足以忽略的細節(jié)。
富豪之所以是富豪,只因為他創(chuàng)造的AW集團擴張至全球,其名下產(chǎn)業(yè)也如蛛網(wǎng)般遍布世界各地,連續(xù)霸榜全球富豪榜首位十年之久。都說最倒霉的人都會有十年的好運連連,那最幸運的人,自然也會有噩夢纏身的可能性。去年八月份,富豪被診斷為胰腺癌中晚期,突如其來的病災(zāi),讓他身體越來越糟糕。剛開始很多人都害怕他扛不過這一關(guān),太多產(chǎn)業(yè)要她處置,遺囑來不及寫。現(xiàn)在,偏偏最怕什么就來什么。
床上的人被醫(yī)生蓋上一層白布,治療無效,富豪的心臟最終停止跳動。他來到了一個奇異的地方,周遭白茫茫,煙霧繚繞,沒有具體的事物,沒有形象的輪廓。他的腳踩著一條沒有規(guī)則的,看不清邊緣的路,往左邊走,那路就在左邊,往右邊走,那路就在它的右邊。他不知道這是哪里,輕輕地走,害怕地上有陷阱似的,不敢使出一點點力,可地面并沒出現(xiàn)他害怕的坍塌,裂開跡象。他松了一口氣,加快步子往前走,目光所及依然是白茫茫的世界。沒出現(xiàn)任何鬼怪,這回他膽大了,放開手腳,以百米八秒的速度往前沖,卻怎么也走不出這片荒蕪之地。
那霧氣像是個調(diào)皮的孩子,在他一米外的地方漸漸凝聚,越來越濃稠,到了最后,竟然化不開。富豪忽然覺得這里的環(huán)境有些像書中描寫的地獄,他閉上雙眼,仔細感受周遭的一切。這里沒有太陽的照射,沒有空氣的涌動,沒有泥土的芬芳,更沒有鳥獸蟲鳴。四周是可怕的寂靜,他看不到任何事物,只知道自己還活著。
前后猶豫不過數(shù)秒,前方突然多了一縷光,異常扎眼,光是從門外射進來的,門是長方形的,門框由數(shù)不清的白光凝聚而成。他抬手遮眼,很奇怪,平白無故地哪來一道強光?當然,這并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那道光竟然擁有神奇的吸引力,誘惑著他的腳不自覺往前摸索而去。
摔來到門邊也不過是眨眼之間的事情,他把手伸進門里面,想撫摸那道光芒,那道光卻是濃郁的牛奶白,嚴嚴實實的遮住伸進去的那半只手。他的手兀自在門內(nèi)揮了揮,眼睛卻神奇地看不到那只手是個什么情形。
前方有兩個奇怪的輪廓漸漸顯露出來,及至近前進錢,他發(fā)現(xiàn)那是一黑一白的兩個人,但它們兇惡丑陋的臉,周身散發(fā)死亡氣息,分明是傳說中要來索命勾魂的黑白無常。死神已經(jīng)靠近,黑白無常,說著笑像沒事人一樣,從遠處趕來。
富豪下意識打了個機靈,往后退開一步,并把手伸出來,可黑白無常明明遠在一米之外,卻突然間來到跟前。他看不清楚他們長長的衣袍下面面,那腳如何移動,如同幻影,燕尾沾水,輕點地面數(shù)回,黑白無常就到了跟前。
年紀輕輕,太不甘心就這樣死去,何況他還有世人無法企及的超級財富。黑白無常已經(jīng)伸出無情的雙手,可是富豪不舍得這花花世界。畢竟他有權(quán)有財,呼風喚雨,古代的帝王家族擁有榮華富貴后,不就只剩下追求永生的目標嗎?他不奢求長生,可怎么也得摘個老壽星的稱號吧?但現(xiàn)實卻讓他慘烈地變成一只短命鬼,絕不能!他還有美麗的妻子,有可愛的兒女,有愛自己勝過生命的父母。
黑白無常的手已經(jīng)朝腦門呼過來,他避無可避,借著側(cè)頭瞬間,最后看妻子一眼。可是就這一眼,差點讓他痛不欲生。因為他看見自己的妻子,正挽著同門兄弟,二哥的手。一男一女站在角落,頭挨頭,垂著眼嘀嘀咕咕,動作舉止十分親昵。他倆之間一定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他氣得差點吐血,“賤人!”他怒吼著朝她吐了一口唾沫。
奇怪的是,唾沫并不如他所愿,從口中吐出來,不,具體地說,是唾沫星子也沒形成。他伸手去摸嘴唇,摸不到任何東西,更別說濕糯糯的液體。他是虛無的存在,意識到這點的時候,似乎有些遲了,因為與此同時,右手正伸出去抵擋黑白無常。
意想不到的事情卻發(fā)生了,“正齊!正齊!”富豪突然聽到有人喊他的名字,腦海中迅速閃過,剛才看到的一幕,憤怒洶涌。可能目測有誤,可能冥冥之中有股力量在引導著他,身形方位忽然發(fā)生巨大轉(zhuǎn)變。本來他站在右邊,現(xiàn)在竟是瞬間移位,移到了左邊黑白無常觸碰不到的位置。他不僅沒被碰到,而且借此機會,來到了安全距離外。
富豪這才得空觀察自己的身體,全身一片朦朧的白煙,只是這綹煙凝聚成一個人形,難道這就是人類所說的靈魂嗎?現(xiàn)在靈魂出竅,飄在半空嗎?他低頭看到病床上的自己,紫色的唇,蒼白的臉,凌亂的發(fā),整個人死氣沉沉,像是剛死去不久的樣子。天吶!原來他死了。
幸好靈魂還在,應(yīng)該還能回到自己的肉體上,靈魂雖已出竅,可是肉體溫暖而新鮮。他能回到肉體上,問題是回到肉體干什么呢?難道再看他妻子和二哥曖昧不清嗎?
黑白無常又撲過來,他不假思索,朝著原路一個勁兒狂奔。沒有撲通撲通的心跳,也沒有索命者發(fā)出的聲音,詭譎的氣氛讓他無所適從。很久很久后,他抬起右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臉,像往常一樣想擦臉上的汗。可是他摸不著臉,摸不到汗,他只是意識凝聚而成的一個透明的靈魂,沒了肉身。
“該死的,給我滾遠一點,不要過來,不要過來!”他拼命大叫,等不見急救,所有人都聽不到他的掙扎。他閉上雙眼,默念:讓我的靈魂回到軀體之中。讓自己的靈魂一定要回到肉身當中,不能讓妻子得逞。
時間悄然流逝,天地乾坤發(fā)生了巨大變化,人們看到富豪右手微微動了動,隨即雙眼睜開,或許是執(zhí)念太深,他奇跡般復活。第一眼先朝妻子看去,她在角落里拉著二哥的手,用含情脈脈的眼神看他,指尖劃過他手臂繞圈圈。所有人都可以,唯獨不能是他的兄弟,憎恨在一瞬間長成了森天大樹。
他露出了深深的厭惡,哀傷地看著妻子,可妻子并沒注意他的清醒,現(xiàn)場所有人都知道富豪活過來了,唯獨他的妻子不知道。大家蜂擁而上,有人握住富豪的手,有人撫摸他的臉,有人拉扯他的頭發(fā),有人親吻著他的腳,還有人幫他整理衣衫。唯獨她最親愛的妻子,沒有過來,因為她忙著和情人拋媚眼!
富豪第五天就莫名其妙地痊愈出院,其實他的靈魂回到肉體那瞬間,身體就已經(jīng)元氣滿滿,只不過怕惹來非議,多待了四天才裝作醒來的樣子。眾人沉浸在他康復的幸福中,誰也不知道他復活秘密,誰也不知道他不是痊愈,而是復活了。
他閉關(guān)沉思三天,決定進行報復,命仆人在自家的房子旁邊蓋一間類似于古代建筑里的柴房,并把妻子禁足在里面。他生拉硬拽,把她推倒于柴火堆,咬牙切齒道,“好好想想你做了什么不該做的事,想清楚了,就來告訴我。”
“ 你明明快死了,還不愿意放過我?”妻子冷冷看了他一眼,對他的突然病愈視而不見,隨即收回視線,若無其事整理扎在頭頂?shù)南蛉湛l(fā)卡,隨即慢慢撫平裙擺上的褶皺。纖細嫩白的手指優(yōu)雅尊貴,無名指上的戒指閃耀出刺眼的流光。
是的,他確信,刺眼極了,她那戴著他們的婚戒的手指,撫過那個同樣地不知廉恥的二哥。
“你這個惡毒女,讓你勾三搭四!”富豪撲上去把婚戒拔除,扔到柴房深處,氣不過又狠狠踹她一腳,吐了一口唾液,“我讓你勾三搭四!”
淺口高跟鞋多了半只腳印,還有一口濕黏黏的口水,就像有人在剛剛涂抹了大紅色唇膏的艷紅的唇上加了一粒雞屎般,讓她那高貴的鞋子失去了原先的流光幻彩,還增添了一抹惡心感。
富豪摔門而去,他從沒想過,如此冰冷的話是從自己的妻子嘴里說出來的,他記得她總是一只溫和的小綿羊,隨時把一身的厚羊毛剪下來給自己取暖。她冰冷的眼神讓他膽戰(zhàn)心驚,然而,憤怒卻遠遠超過了他的震驚。生活如此戲劇化,在他‘死’前幾年,她經(jīng)常卷起一張被子,抵住床沿睡覺,像只被風雨擊打的柿子,它的果蒂和樹干之間僅僅剩下一層皮肉,如果那層皮肉也斷掉,那她就會砸向大地,可憐又可恨。他們的距離遠不止一張床,那是心與心的距離,已經(jīng)隔了一個空間。
富豪沒有吩咐仆人給妻子送水送飯,每天喝茶運動,報仇的快感讓他揚眉吐氣,差點忘了妻子還在柴房里受苦。晌午時分,炙熱的陽光從腦袋中央投下來,地上的陰影消失得所剩無幾,如此溫暖的陽光,也該把心里的陰暗驅(qū)除得差不多了,是時候了。富豪加快了步子,饒有興味得往柴房走去,苦苦等待的結(jié)果就在里面等待他攫取。
“吱呀”柴房門被推開的時候,一股發(fā)霉腐敗的潮味撲鼻而來,戶外的艷陽趁虛而入,驅(qū)散了一切黑暗。
“怎么樣?想清楚了嗎,慧慧?”她很聰明,應(yīng)該明白他問的是什么?然而話音剛落,他就愣住了,因為地上躺著一個美麗的女人。美麗的女人,卻不再美麗,她的頭發(fā)是凌亂的;皮膚是憔悴的;手指是黝黑的;鞋子是這里一只,那里一只的。富豪輕輕地挑開她的雙眼皮,發(fā)現(xiàn)她的瞳孔還凝聚,眼白充滿的血絲,有點像臭水溝里那種抽筋一樣活動的紅色生物,只有小指指甲蓋長的生物聚集在眼球里,它們似乎隨時越過空氣朝自己奔涌而來。
富豪嚇得松開手,往后跌倒,“你們,把太太扛出來,送醫(yī)院治療。”幾個仆人沖進來一看地上的太太,嚇得面如土色,七手八腳把她抬出院子。富豪跟在后面,始終被一股惡心感糾纏不休,惡心感與體內(nèi)的正氣作戰(zhàn),隨時席卷他全身。
經(jīng)過搶救妻子終于醒了,富豪心里有一縷縷快感,這快感纏繞成一只巨大的彈力球把他送上云端,他的心像坐云朵般舒適。不過為了挽回妻子,他把其他情緒壓下去,只留下了平靜,慢慢端著清粥過來喂她。不過,突然的示好被她厭惡地嫌棄,她翻身把視線移到另一邊,拒絕與他對視。富豪期待與她和好的期望,似乎要落空了,仆人匯報,妻子在柴房里,只是默默地,默默地忍受一切,不哭不喊也不叫,沒有表現(xiàn)出反抗和掙扎。他愛上了自己的二哥,拋棄了自己。
慧慧一直不理睬他,直到三天后的下午,妻子出院后去了民政局。第二天她才從外面回來,手里多了一個紅本本,上面赫然寫著三個醒目的大字‘離婚證’。她長長的手臂伸到富豪的眼睛前面,像一只變形的妖怪,聲音不溫不火,“咱們離婚吧!”
富豪緊緊盯著那三個紅色的大字,眼睛發(fā)脹發(fā)累了,才把目光放到妻子身上,良久后道,“離婚?你以為你離婚就能和二哥在一起嗎?你腦袋被馿踢了?”
“哼,只要不是你,其他男人都可以!”妻子咬牙切齒,脫口而出。
“你敢!”他怒罵,他愛她,寵她,她只能是他的唯一僅有。
妻子又哭又笑,“你以為你做的事情沒人知道?”
富豪怔愣,擠出一個假笑,“哪,哪些事?”他像只蝸牛,輕輕地伸出一個觸角去試探,遇到敵情則三十六計,走為上策。剛才的滿臉戲謔,漸漸被心虛取代。
“自己看,別等著我把你的丑聞公布出來。”
一大疊照片被妻子巨大的力量甩到玻璃茶幾上,照片上花花綠綠的光彩和玻璃的反光重疊在一起,似乎要在這光的世界里碾壓出一條嶄新而干凈的路徑,好讓富豪得以逃脫。可是,他想要的純潔終究被現(xiàn)實擊垮,準確地說,是被他自己擊垮,畢竟一切孽緣是他一手造就的。
“你竟然調(diào)查我?“那只溫順的小綿羊怎么會有伸出利爪的一面?
照片里正是他和不同情人親密的摟抱,浸淫在情愛里的富豪,他的大餅?zāi)樕希皇O滤魅〔槐M的肉欲。他的花花世界里,沒有她的位置,他的寵幸對象不止她一個,還有照片上的許多個。數(shù)不清的臉,瓜子臉,鵝蛋臉,錐子臉,看不完的各種場合,生日派對,游輪派對,酒吧唱歌,所有的人和場景仿佛瞬間復活,縱橫交錯,女人們的嘴擠在一起,嘲諷她,奚落她,咒罵她,吵得她腦殼疼痛。
她驀地拍桌而起,“說啊!你不是巧舌如簧嗎?今日看你怎么說!”
最好的復仇是用一個人辛辛苦苦獲得的財富,收買他最親近的人,勾上他最尊重的人。她做到了,不費吹灰之力,就讓那個人愛上了自己,離婚后還能與之雙宿雙飛,可是她握著紅本本的手指怎會無力,嘴上喊著離婚,心里卻被這二字來來回回切割了無數(shù)次,痛得窒息。就在她快死掉時,他開口了。
他說,“那些不過是做給別人看而已,你別誤會!慧慧,我只對你情有獨鐘,否則天打雷劈。”富人的唇瓣像兩片紅色的紙精心折疊而成,說話時,張開的唇瓣奇怪地不能緊密貼合,左嘴角神奇地漏出一個口子,風涌進來,涼颼颼的。? ? ? 合起唇瓣又正好相反,右嘴角總是死死地像粘了膠水分不開,這讓他在說出這番話時異常難受。? ? 紙片越來越輕薄,突然被憑空出現(xiàn)的狂風刮走,他信誓旦旦的話也蠢蠢欲動,經(jīng)不起風的誘惑。!
“哈?戲唱得不錯!”妻子看著他的臉,犀利的目光似乎要射穿他的靈魂,讓他灰飛煙滅。
富豪有些手足無措,“你要怎樣才信我?”
“哈哈,再死一次,為了我再死一次,貌似你復活有術(shù),敢不敢死啊?”妻子富貴的臉孔扭曲了,人也開始癲狂。
富豪驚恐地張大嘴巴,“如果我復活不了,你有起死回生藥嗎?太可怕了,你再也不是小綿羊,你變成女妖精了。”
“怕了?拜你所賜呀!”她癲笑,一邊擦鼻涕,一邊抹抹淚線,誰知眼淚和鼻涕越來越兇,一雙手,十根手指,居然就不夠用了。
“別做夢了,你這個惡毒的女人!我絕不讓你和其他男人往來!”他的喉嚨深處突然涌出一股厭惡,接著把她拖進柴房。黑暗一下子籠罩住她,她俏麗端莊的面容越來越黑,光影和黑斑緊密交織,形成了一張網(wǎng),最后這黑暗的,光明的,一切,完完全全被黑暗吞沒。
只有把寶物藏好了,才沒有被人發(fā)現(xiàn),利用并且挖掘的機會。
富豪看看她眼睛,看看她臉蛋,復活數(shù)天的喜悅突然蕩然無存,復仇的快感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忍不住問自己,為什么要回到人間,承受背叛的恥辱和疼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