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是很想很想和人講講道理,但人們要么是不聽,要么就是諷刺。
不聽他講道理的,往往只回一句話。
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
這三個字,從不同的人口里說出來,抑揚頓挫,節奏盎然,儼然可以在他腦海里奏出一曲堪比高山流水的曲子了。
諷刺他講道理的,往往也只有一句話。
老人家,資深前輩,大俠之流就會說:小子,你有什么資格跟我講道理?我走的路(或我殺的人),比你吃的鹽都多。
同輩的,年齡比他小,閱歷比他淺的人就會說:你有什么資格跟我講道理?
講道理,他能怎么辦呢?
在這個不講道理的世界里,他很想講道理,很想讓講道理成為這個世界人人都遵守的準則。但是,現實給他的答案就是難于上青天。
他能怎么辦,他也很絕望??!
比如現在,他想安安靜靜吃碗面,奈何面剛吃一半,小小的面館里幾十號人,說動手就動手了。
“喂!你們在人家面館里搞江湖仇殺的,能他媽的講點道理不?”
他一拍桌子,大喊了一句,手掌拍得生疼。隨著他這一拍,桌上碗里吃了一半的面湯微微蕩起了一圈漣漪。
喊殺聲依舊,刀劍碰撞聲依舊,座椅翻倒聲依舊,酒壇碗碟碎碎聲依舊。
沒人聽得到他的呼喊聲,除了剛被砍翻摔倒在他桌子底下,正氣喘吁吁爬出來的光頭小伙子。
只聽他叫嚷道:“講道理,砍人他媽的也不能砍在光頭上??!”
他捂著頭,鮮血滲出手指縫,順著他那光潔的頭頂,流了一臉,還有一脖子。
他坐到椅子上,齜牙咧嘴地說:“哥,能分口面湯喝不?渴得慌!”
他把面碗推過去,看著光頭小伙子雙手捧起面碗,一股腦兒把那些面湯往嘴里灌。
他面露喜色,吃人嘴短,拿人手短這個道理,這小伙子應該懂。
“小伙子!面湯喝了,能聽聽我講道理不?”
他滿懷期待,希望這小伙子能坐下來好好聽他講一番道理,遠離這些江湖仇殺,好好做人!
光頭小伙子喝完面湯,把碗往桌上一放,瞪了一眼他,突然一拍桌子,站起來把頭往他面前一湊,指著那道猙獰的傷口罵道:“講道理?操他姥姥的!把我這完美的光頭砍了一道口子,你讓我講道理?我他娘的用刀子跟他講道理!”
說完揀起腳邊的長刀,大喊一聲哪個孫子砍了老子的腦殼的?重新加入那群廝殺的人群中了。
唉!他嘆了口氣,看著桌上空空如也的面碗,往桌上碼了兩枚銀子,拿起自己的劍,背起自己的包袱,推好椅子,躲過往他頭上砍來的長刀,站直了身子,理了理身上的長袍,推開往自己身上摔來的人,左閃右躲,出了面館。
雪下得正旺,方才還是青石的地面,如今已經鋪上了一層厚厚的白雪。
“我他媽回頭看這面館一眼,我就是孫子!”
說完,他大踏步走入大雪中,在雪地上留下了一串深深的腳印,走了大約十來步的樣子,身后傳來一聲撞門而出的聲音。
他轉過頭一看,還是那個光頭小伙子,光溜溜的頭上多了一道口子,被人從里面打了出來,摔在雪地里死得不能再死了。
“操!一個講道理的人都沒有!”
二
“我告訴你,你不能哭,小孩子哭,就是不乖!不乖就沒人喜歡!這可是很多人都知道的道理。你知道嗎?”
他蹲下身,雙手扶著正哭哭啼啼的小女孩的雙肩,真誠又肯定地說道。
小女孩身上裹著從他身上解下來袍子,小臉凍得通紅,紅撲撲的小臉蛋上還留著淺淺的淚痕,撲閃著一雙靈動的大眼睛,盯著這位陌生的叔叔,點了點頭,止住了哭聲,變成了抽噎。
“我的父親母親呢?”小女孩扯了扯他的衣角,抬起頭看著他問道。
他微微皺起了眉頭,看向遠處林地里正慢慢被大雪掩埋的車馬器具,以及二三十具尸體,他想不到什么好的說辭,那只有講道理了。
他再次蹲下身,用手背替小女孩擦了擦臉,把淚痕抹去,說:“女孩子長大了就不能依靠父母了!知道嗎?在父母庇護下的小龍,可是永遠都飛不起來的哦?”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但她還是想知道父母去了哪了。
“那他們到底去了哪里???”
他從面館出來,往雪泠峰方向走,走了約摸兩日到了這個山谷,看到林子里有一隊車馬在那里歇息,于是就想上去蹭蹭人家的火堆,休息下取個暖,再順便烤烤濕噠噠的鞋子。
奈何這世界不講道理的人太多了,一彪人馬在他趕到之前,從林子深處沖殺出來,對那隊人馬進行了劫殺。
沒準備沒計劃的人,往往都不是有準備有計劃的人的對手。
等他大呼小叫,氣喘吁吁地跑過來的時候,只余一地狼藉。
他逐一檢查地上躺著的人,雖然他知道這寒冷的天氣里,這些被劫殺的人活下來的希望極其渺茫,但是萬一有人能活下來呢?
還真是讓他翻到了一個活著的人,一個白衣婦人,胸前彌漫著一片血跡,睜著雙眼死死地盯著他。
“救……救……我……”
她沒救了,他拉起她的手,說:“講道理,我知道死亡很可怕,但死亡來臨的時候,我們應該坦然面對它!安心去吧!”
“救……救……我……女……”
那女的雙眼里涌出了淚水,死死地指向一處隆起的雪堆。
“救……救……”
他連忙沖過去,把手伸進雪堆里,摸到了一塊搭帳篷粗布,然后他雙手伸進去,使勁撐起這個帳篷,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帳篷里暈死過去的小女孩。
他連忙解下身上的袍子,把小女孩裹在袍子里抱了出來,來到那婦人身邊。
“她還活著,悶暈過去了?!?/p>
那婦人長舒了一口氣,緩緩閉上了雙眼。飄飄揚揚的大雪,不到一會兒就淹沒了她半張臉。
他笑了笑,站起身,拉起小女孩的雙手,目光瞟向遠處高聳如云的雪泠峰說:“他們??!去了很美麗的地方,一個講道理的地方!”
小女孩似懂非懂,跟著他,一腳深一腳淺往前走著,走了幾步她回頭看了一眼。
白雪茫茫,林木蒼蒼。
“叔叔,”她回過頭問,“你叫什么?”
他答:“叔叔叫白無衣!放心,叔叔不是壞人,叔叔是個講道理的人?!?/p>
“叔叔,我叫雪玲瀧。你教我飛,好不好?”
他愣了愣,低頭看了她一眼。她沒看他,雙眼定定地看著遠方,原本靈動的雙眼里多了一絲本不該屬于她這個年齡的神色。
唉,他在心里低低嘆了口氣。
“好!叔叔教你飛,但你要講道理!”
“好!”雪玲瀧脆生生地答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