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日,天氣特別好,我正漫無目的地走在早春的街頭,不經意瞥見明亮的陽光下一抹斜枝墜入眼簾。那斜枝上,每一個細小枝椏的頂端,都十分可人地頂著一顆小小的毛茸茸的花骨朵。我不識得那究竟是什么花的骨朵,但是在一片料峭的寒冷里逢著了這一點最早的春的希望,不禁讓我想起了故鄉早春的楊巴狗。
楊巴狗就是楊樹開的花,因為長得像一個毛茸茸的狗尾巴,所以我們家鄉人稱它為楊巴狗。
小時候,在我放學回家的路上,有一個用來收獲和晾曬谷物雜糧的大場。在那個大場邊上,有一棵高大的粗壯的楊樹。早春時節,不知是哪一陣春風過后,楊樹上開始長出一串串長長的楊巴狗。滿樹的楊巴狗猶如秋收時節飽滿的高粱穗,在明媚的春光中盡情飛舞。那是一片飛翔的田野,在我童稚的心里飄蕩。
楊巴狗吸取了早春陽光雨露的精華,很快就被喂飽了,胖乎乎的身子在風里滾來滾去,過不了多久就紛紛從樹上掉了下來,這可樂壞了一群放學經過這里的小家伙們。有些調皮的男孩子抓起幾個朝膽小害羞的女孩子腳邊扔去,聽著女孩子大叫著跑開,就得意地笑個不停;有些小孩子則分別把兩個楊巴狗插在兩只鼻孔里,學著電視上唱大戲的人的樣子,一邊夸張地邁著步子一邊捋著垂過嘴邊的兩捋“長胡子”哈哈大笑;有的則一邊玩一邊把鮮嫩的楊巴狗撿回家去,拿給大人們,等著用開水焯一焯、泡一泡,搖身一變成為涼拌菜或者包餃子這等餐桌上難得的美味。
春光易逝,楊巴狗更是易逝中的易逝。仿佛短短不過幾日的時間,楊樹上不再落楊巴狗了,開始鉆出嫩綠的芽來。孩子們的興趣更是容易轉移,大家開始到更大更美更熱鬧的春光里去尋樂,那經過幾場春雨洗禮的由紅變暗最后變黑的楊巴狗,開始默默地悄無聲息地融入到泥土里,化為大樹根部的滋養。
長大后,我常常為楊巴狗不平。因為名字不夠雅致,長得又太不像花,存在的時間又短暫,所以它常常為人們所忽視。“新年鳥聲千種囀,二月楊花落滿飛”、“春風一夜入閨闥,楊花飄蕩落南家”、“楊花落盡子規啼,聞道龍標過五溪”,這些古詩中出現的唯美動人的楊花并非指楊樹上開的花,而是指柳絮。古往今來人們很少會贊美真正的楊樹上開的花,甚至有些人都不知道楊樹還能開花。楊樹和它開的花太平凡了,太普通了,因為隨處可見反倒不容易真正為人所見。但是楊樹似乎是并不會察覺到這種不平似的,一年又一年,它開花、長葉、枝繁葉茂、葉落歸根、根深生花,在時序交替中,默默地陪伴在人們身邊。
我想,在我們身邊,又有多少像楊樹一樣的人,他們辛勤地奉獻,默默地付出,我們可能叫不上他們的名字,但是卻因為他們的存在而活得更加幸福。這份自然和人間所達成的生存方式的默契,在悄無聲息地滋養著一代又一代人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