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歲時,離開故鄉,那時天蒙蒙亮,被母親叫醒時,略顯凄涼,好像從此就去了遠方,而那遠方是陌生的地方。后來去了很多很多的遠方,故鄉在心中,倒成了記憶的過往。
二十四歲時,回到故鄉,過中秋。小鎮的原貌在九年的時間里,幾乎沒有多大的改變。一條悠長的街道,最左的盡頭是我念過的小學,最右的盡頭是我讀過的初中,中間熙熙攘攘錯落著各種小商店。衛生院、郵政所、信用社、供電所、鎮政府,靠著那個噴著紅漆鐵門的初中校園,那里更像行政最基層單位的集中地。小學校園那里顯得有幾分寂寥,除了圍成圈的居民住戶以外,它的背后,還有個早已荒棄的小教堂。我讀小學時,坐在教室里,透著窗戶往外看,曾對那個坐落在田野里的白色建筑的小教堂有過無限的遐想。宗教在幼時的我眼里,像一種謎,唱詩班的音樂,更像一種異域的抽象符號,那是一個神秘得很的世界。當我多年后,陪朋友坐在咖啡店里聊天時,看著落地窗外的基督教堂,那個地方,是某一群人的信仰,而我已懂得尊重每一個人的信仰。從小學一直往右走,有一家棺材鋪,門口的花圈、香紙、供品……堆放在門口。每次放學回家,我都會忍不住地偷偷往里看一眼,心里又害怕得要命。老板是個干瘦的老頭,經常拿著錘子對著一塊碑石捶捶打打,從那時起,我已充滿了對死亡的畏懼。再一路往右走,是“一四七”的集市,賣魚的和賣魚的是一片,很多鄉里人蹲在路邊,腳底下放著坨稱,前面放著一個竹簍,裝了一些用籠子籠的野生黃鱔、棍子魚、河蟹……其它標準的魚販子一般穿著長筒雨靴,系著黑不溜秋的防水圍裙,腳邊是四五個大紅色的大水盆,裝滿了胖乎乎的個頭坨大的魚,盆里還有細小的水管不斷努力地幫助魚兒吐泡泡。賣蔬菜的地方,有家油條鋪,從我記事起就在,油汪汪的大黑鍋下是燒得特別旺的柴火,小時候去上學時,背著書包,手里揣著幾個硬幣,站在旁邊排隊等油條,小臉總會熱得紅撲撲,拿到老板遞過來的報紙包著的油條,看著金燦燦的食物,我總會忍不住咽幾口口水,一嘴巴下去,就燙得齜牙咧嘴,于是就一路齜牙咧嘴上學去,身后還跟著一兩只搖著尾巴的不知小鎮上誰家的小狗。
繼續往右走,是以前的老供銷社,已經面目全非了,改造成了十來家店面,做著電器百貨生意。再往前,是稅務所,一扇大鐵門的四方院,一排琉璃瓦房,一棟石英洋樓,一個車庫。它是90年代故鄉小鎮最好的建筑。我在那個院子里,從一年級生活到四年級,看到樓前的小柏樹長成大柏樹,看到花圃的花草被拔除,長滿了馬齒莧,看到我和小伙伴種的桑葚樹從幼苗長到能產葉子,養蠶寶寶……后來,鐵門掛上了銹跡斑斑的大鎖,那些我曾遛著小麻雀、吹著泡泡糖跑來跑去的辦公室、會議室、宿舍間早已人去樓空。阿秉、姚姚、小紅、小燕、小鄧、聾子會計、朱站長、盛局長、做飯的張師傅……我童年記憶里的小院里的很多人,已經不知去了何方。有時冬天,站在自己家后來做的房子的陽臺上,看到被大雪壓蓋的稅務所小院,那里越來越衰敗,有個守院的老頭,后來也去世了,那里也越來越凄涼。它的繁華,有我童年的芳華,它的荒蕪,有我記憶的荒涼。
十字路口有超市和飯店,還有屠夫的肉鋪和包子店。小時候,我愛吃肉包子,尤其喜歡吃啞巴子家的肉包,個大餡多,吃完兩個,就覺得一早上值了。以前小鎮的法院也在十字路口前面,后來太多離婚打架的鬧劇在路口上演,過往的去縣城和省城的車輛又來來往往,最后被遷到小鎮很偏的一角。十字路口的白天大戲,逐漸演變成晚上的一些走四方的雜耍表演和中老年人的廣場舞。
回到故鄉,黃昏時,要么去它前方的小河堤走走,看看小時候摸過螺螄抓過小魚游過小貓的河流。要么去它后方的田野和錯落的村莊走走,看看風吹稻浪的自然和滿地的松球。在鋼筋混凝土及呼嘯而過的車流和軌道中穿梭,許久沒有見過的景象,再一看,就知,這是故鄉。
? ? ? ? ? ? ? ? ? ? ? ? ? ? 2017.10.2? ? 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