酌一杯酒祭思緒,落一縷回憶入泥,待燕北歸山又綠,結連理,折一枝粉紅欲滴。
立秋,一場夜雨更讓這個人情冷淡的上京顯得冰冷透骨,可以預見今年的冬天來得比往年早。天空不時還有閃電劃過,伴隨著雷聲,仿佛老天在低沉的怒吼,又仿佛被撕裂時痛苦的呻吟。張雪看了一眼懷里的孩子,此刻她和她都已經被雨水浸透,孩子用不住的啼哭來表達她的不滿,而張雪則把目光漠然的移向面前的護城河面。
“走到盡頭了么?”張雪心中不斷地問,“孩子沒有病,也許應該活下去……”,生活沒有給張雪太多選擇的空間,但是她可以幫孩子選擇——生或者死,“聽天由命吧,至少不是今天,即便我這次依然是錯的,至少你不用陪著我一起到那個世界,如果有來世,希望我們沒有任何關系,你能出生在一個幸福的家庭,不要像我,不要像我……”
一道雷鳴掩蓋了落水的聲音,午夜空蕩蕩的城市只留下護城河邊陣陣嬰兒的哭聲。
落入水中的那一刻,她短暫的一生在張雪腦子里像老式放映機一般一張張閃過,曾幾何時那個南方的小村,一個女嬰是否也是伴隨著這樣的啼哭來到這個世界,那天剛好是小雪,孩子就取名叫“張雪”。
????? 張雪是這個家里的第五個孩子,上面還有四個姐姐,家里冒著罰款的風險堅持要生下她,張雪的父親是地地道道的農民,沒有文化,沒有理想,最大的愿望就是娶妻生子,當然,一定是兒子。因為在這個偏遠的農村,女兒長大是要嫁人的,嫁出去的女子便不再是娘家的人,祖宗的香火要延續,家里的地也要人來種,沒有兒子是不行的。可是天不遂人愿,張雪仍然是個女孩,從出生的那一刻開始,她便注定得不到家庭的認可。父親老淚縱橫的向天大喊,自己年紀越來越大,想要生養越來越不容易,五個孩子的生活壓力都壓在了這個年近不惑的莊家漢子身上。
????? 張雪十歲那年,她開始包攬了全部的家務,放假時還要幫著父親下地干活,因為大姐二姐和三姐未滿十八歲就在鄰村找了男人出嫁,年紀最小的姐姐也到了上初中的年紀,寄宿到省城親戚家上學了,說是親戚,其實只是同村同姓,為了省下每月幾十元的住宿費,四姐一邊念書,一邊充當小保姆,好在都是同村,那戶人家品行也還端正,沒有太過為難,只是放學后和節假日要求小姑娘做一些簡單的家務,一日三餐也算齊全。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就是張雪的母親又懷孕了,村里的老人都說這一胎是男孩。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這一次老天沒有辜負這個已經有了五朵金花的窮苦家庭,一個男嬰帶著一家人的希望降生了。老張家借了錢買的紅皮雞蛋挨家挨戶地送,高高興興地給孩子取名張喜生。至此喜生便是全家人的焦點,而張雪作為家里唯一一個姐姐,便擔負起照顧弟弟的責任,上學、做家務、照顧弟弟、幫父親干農活,冬天天不亮就要起來生火做飯,做好后帶上一口干糧作為午飯便匆匆上學,其實中午張雪是可以回家的,但是她不愿意,來回要走半個小時,回到家還要帶弟弟,經過幾次爭吵后,張雪中午便不再回家。生了六個孩子,母親的身體衰老得很快,已經干不了什么體力活,加上兒子還小一刻不能離開大人,只能湊合熱一下張雪早上做好的剩飯。而張雪則是每天中午一個人在教室吃兩口就開始寫老師上午留的作業,晚上回家后是沒有時間寫作業的,她要做飯還要幫母親縫窮貼補家用。父親曾不止一次的和母親商量,念完小學就不讓張雪再念了,留在家里照顧弟弟,再過幾年找個人家,日子也能好一些,每到這時候,母親只是流著淚嘆氣,卻什么都不說。
與此同時,張雪卻在憧憬著自己能像幾個姐姐一樣,念完小學就到鎮里去念書,離開這個冰冷的家。聽說大姐和姐夫結婚后搬到了鎮上,開了一家食品店,自己加工爆米花,自己可以去找大姐,一邊上學一邊在大姐家打工,既能給自己安置一個住處,又能掙些錢,最好不要家里的錢交學費,這樣父親也就不能再管自己了。說實話,張雪的學習成績并不好,試想一個半大孩子,每天有這么多的家務,放假還要干農活,哪里還有時間學習,之所以想念書,是因為張雪知道只有到學校去,才不會挨父親的白眼,只有到學校去,才不用干永遠做不完的家務和農活。相比之下,念書是輕松的,快樂的。
轉眼張雪十二歲了,常年的體力勞動,讓這個剛剛進入青春期的少女發育得很快,還沒上中學,張雪已經是村里有名的美人,連鄰村都有不少人到張家提親,父親的眼中也不再總是那般冷漠,經常會夸張雪懂事。父親的夸獎總是那么兩句“小雪懂事了,長大了”,“小雪是大姑娘了,出落得漂亮了”,每每提及長大了要嫁人,張雪總是一言不發放下手里的活,轉身而去,并不是她不想嫁人,只是她心里還有一個夢,一個馬上就可以實現的夢,離開這個窮山溝,到省城去,到大城市去,再不濟也要到鎮上去念書。村里不少青年男女大一些后都會外出打工,里面不乏一些到了大城市,逢年過節返鄉的時候,村里人都會說“這娃出息了”、“這穿著真好看”,外面花花綠綠的世界對于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來說,那就是神話天堂。
但是命運終究沒有眷顧張雪這個女孩,就在臨近畢業的時候,母親被查出患了宮頸癌,同時還有嚴重的糖尿病,已經伴發腎功能衰竭,對于缺醫少藥的農村,對于這樣一個農民的家庭,他們能做的只有把人接回家。看著不滿三歲的兒子,張雪的母親千般不舍,幾個月后還是離開了這個世界。家里只靠父親一個人是不行的,張雪到底沒能去鎮上上學,更沒有機會到大城市務工。命運幫她做出了選擇——留在家里。
闖一身江湖萬里,孤煙落日風景易,老樹枯藤根百曲,怎奈得,燕然未勒歸無計
?? ????雖然沒能到省城念書,不過張雪由于長得好,村子里還是有不少來提親的人,想要離開這個家,她還是有機會的。但是張雪并沒有同意任何一個上門的人,她的心思不在這些和自己父親一樣的窮苦漢子身上。出乎意料的父親也沒有點頭,一來家里現在只有張雪一個女人,平時縫縫補補,洗衣做飯都要靠她,二來當時的農村,都希望閨女能嫁個好一些的人家,最好是嫁到鎮上,能多拿一些彩禮,土里刨食掙不來幾個錢,條件稍好的人家孩子又都在外面打工,自然不愿意回家娶個鄉下媳婦。就這樣張雪的婚事被擱下了。
????? 人分三六九等,肉分五花三層,村里人也不盡都是老實巴交的莊稼漢,豆蔻年華加上生得標志又沒結婚,張雪自然也就成了村里年輕男子的焦點,尤其是一些小混混,整天圍著張雪亂轉,張雪也不反感,相反從小缺少家庭的關愛,面對這些打扮相對時髦實則流里流氣的小混混,張雪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她很享受這種被人簇擁的感覺。在這些人里面,一個叫夏永貞的人很得張雪的歡心,夏永貞的父親年輕的時候去少林寺練過幾年武,回家后一直游手好閑,最佩服的人是舊上海的馬永貞,后來有了孩子就給他取名夏永貞,希望孩子能像馬永貞一樣出人頭地。這點倒是沒有讓老人失望,夏勇貞初中畢業就一個人到南方打工了,年紀小又沒有學歷,錢沒掙到,反倒是學了一身的流氓習氣,再加上小時候跟父親學過兩下,回到村里自然成了一幫潑皮無賴的頭頭,整天和一群小混混講他在南方打工時的所見所聞,大家聽得津津樂道,儼然一副見過大世面的大哥形象,這也是吸引張雪的地方。一來二去架不住夏永貞的哄騙,張雪便和夏永貞在一起了,有時候張父會進城買農藥化肥,由于路遠當天回不來,張雪便留夏永貞在家里過夜,一男一女加上一個滿地亂爬的孩子,夏永貞還開玩笑的說想不想兩口子過日子。
?????? 紙終究包不住火,在一次夏永貞被張父堵在屋里,被亂棍打出來之后,張雪和父親的關系再一次鬧僵了。父親本打算過幾年在鎮上給張雪找個像樣的婆家,那時候喜生也大一些了,自己得了彩禮,守著幾畝薄田供兒子上學,弄不好還能再娶個老伴,以后那就是頤養天年。沒想到小女兒這么不爭氣,竟然和十里八鄉出了名的小混混搞在一起,傳出去還有哪家敢要這樣的媳婦,老頭恨不得打斷張雪的腿,這哪里自己生養十幾年的女兒,分明就是討債鬼,自己和兒子下半輩子的幸福全毀在這個不要臉的小妮子身上。萬念俱灰的父親開始酗酒,喝醉了就罵,罵完了就打,打累了繼續罵。終于張雪忍不了了,在一次家暴之后,張雪找到了夏永貞,要他帶自己離開,到南方去,到那個被夏永貞說成人間天堂的地方,在那里夏永貞呼風喚雨,她跟著夏永貞,也可以享受榮華富貴,再不用躲躲藏藏的幽會,跟不用擔心被父親抓到一頓好打。正
是兩人你儂我儂之時,夏永貞二話沒說就答應下來,兩人簡單收拾了一下行李便私奔南下。
初來深圳,夏永貞最先想到的就是當初一起混街頭的一幫兄弟,這幫混混倒是講義氣,先請兩人吃飯,算是給兩人接風,這讓張雪感到十分滿足,想著真的和夏永貞說的一樣,這就是江湖,跟著夏永貞,以后說不定還真能過上好日子。酒足飯飽之后,一個叫小胡子的流氓頭子幫夏永貞找了一間便宜的出租房,兩人也算有了落腳之地。事后小胡子拉著夏永貞到外面嘀咕了幾句便走了。
張雪問夏:“小胡子和你說啥了?”
夏說:“沒啥,說你長得挺漂亮,愿不愿意去他那上班,我說你是我媳婦,他就沒再往下說,還讓我過幾天去給他幫忙,咱倆也算有了生計”
“他是干啥的?看著穿金戴銀,我為啥不能去他那上班?”
“你懂啥?!他是開洗頭房的,里面都是小姐,就是雞!我能讓自己媳婦去干那個?!”
“啊?那是犯法的事,那,那你去干啥?”
“哈哈哈,你放心,我一個大男人,能干啥?就是接人送人,他們辦事的時候我在外面放風,沒事,干這個來錢快,過兩年攢夠了錢,咱自己做生意”
“哦,那我想開個食品加工店,我大姐就干那個,聽說挺掙錢,在鎮上買房了”
“等咱有了錢,想干啥干啥,行了,時候不早了,休息吧”
不得不說,來到外面的第一天,張雪是幸福的,充滿了對美好未來的 想象,在家里的她暗無天日,她從來不敢去想未來會怎樣,她覺得和夏永貞來深圳的這個選擇是對的。
料峭微風催就醒,錯把梅花做杏花
好日子沒過多久,張雪的生活便又遭到了重擊,一次嚴打,夏永貞和三名小姐在進行皮肉交易時被公安抓了個現行,后來警方順藤摸瓜打掉了一個以外號小胡子為首的拐賣失足婦女并逼迫賣淫的犯罪團伙,說是拐賣婦女,其實很多都是這些失足婦女自愿從事賣淫活動的,但是處于嚴打期間,上面的指示是一切從重從嚴,小胡子判刑五年,其余從犯也都獲刑一到三年,至于夏永貞因為情節較輕,且有立功表現得到了一個緩刑。人是保住了,但是工作沒有了,加上夏永貞平日散漫慣了,哪有心思去正行打拼,于是又開始了游手好閑的日子,唯一不同的是之前稱兄道弟的朋友少了許多,不少人都說小胡子之所以被抓進去,就是夏永貞告的密,他自己出來了,當初這么照顧他們的小胡子卻判了五年。這種恩將仇報不講義氣的白眼狼,少來往。一個義字,當初能讓身無分文又無一技之長的兩人在大城市落腳,也能讓他從當初的帶頭大哥淪為受人唾棄的下三濫。這時的夏永貞真真的體會到了金庸先生筆下天龍八部中蕭峰的感受。所不同的是,他沒有蕭峰的骨氣,也沒有蕭峰的本事,身邊更沒有一個像樣的兄弟。他能做的只有借酒澆愁,這讓張雪又想到了自己的父親。失望之余,張雪不得不咬牙出去找活干,未來對于她來說又充滿了不確定,現在她能確定的只有一件事——打死也不能再回那個家了。
也許是天無絕人之路,就在張雪走投無路而夏永貞又爛泥一樣扶不上墻的時候,張雪找到了她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在城中村的一家小吃店做服務員。之前的服務員由于要從早上的早點一直干到晚上的夜宵,工作強度太高,工資又低的可憐,辭職不干了,張雪自幼便是從早忙到晚,這樣的工作節奏她早已習以為常,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有一份收入,她順利的通過了老板的面試。張雪想著,也許生活很快就可以恢復正常,很快,夏永貞也可以找到一份工作,很快,當初計劃的食品店就可以開張。
現實的殘酷不是一次次地將你擊倒,而是擊倒一次,拉你起來,給你希望,然后再一次擊倒。夏永貞還是一如既往的落魄,整天喝酒打牌,輸多贏少,張雪辛苦掙的錢總也還不上夏欠下的賭債,屋漏偏逢連夜雨,這時候張雪發現自己懷孕了。每日夏打牌輸個精光,回家便是喝酒,喝醉了就和張雪做愛,而且從來不采取安全措施,沒多久張雪的肚子就被搞大了。張雪懷著孕堅持到小吃店做服務員,因為身體越來越笨老板幾次想辭退她,但是一時又找不到合適的新人,也只能拖一天算一天。小吃店除了老板,還有一個廚子,廚子為人還算不錯,經常照顧張雪,讓張雪又得到了一絲久違的溫情。怎奈家里還有一個懶漢要養,三天兩頭的惹是生非,自從張雪懷孕后,便經常夜不歸宿,聽說又在外面勾搭上了別的女人,那女人是當初小胡子手下的一個小姐,一個人在廣東,老家也有老公有孩子,因為難耐寂寞,一來二去和夏永貞搞在了一起。面對這一切,張雪選擇了忍耐,認為一切都是因為自己正在懷孕,不能同房老公才會出軌,等孩子生出來了,夏還會回到自己身邊。但是,這一次她又錯了。女兒出生了,那一年張雪17歲,未到法定結婚年齡,未婚生育的孩子不能上戶口,本來這在農村也是很平常的事,等孩子大一些到了上學的年紀,補辦一個結婚證,托個人塞幾千塊錢,把出生日期改一下,也是可以辦的,可是面對剛剛出生的女兒,夏永貞選擇了回避。就這樣夏依舊和那女人廝混,隔三差五地回家,目的只有一個,找張雪要錢。一次夏永貞回家要錢,由于張雪沒出月子上不了班,拿不出錢,夏剝光了她的衣服,一頓蹂躪后,罵咧咧的踹門而出。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兩三個月,直到一天,夏永貞喝得酩酊大醉,被從老家趕來抓奸的那女人老公堵了個正著,一番廝打后,夏永貞被一群人打斷了雙腿送進了醫院,不但醫藥費沒有著落,還被訛了幾千塊錢了事,當然,這錢還要找張雪拿。家中再次一貧如洗,此刻的張雪徹底放棄了對夏的幻想,一個人帶著孩子離開了出租房。
孤身一人在這個燈紅酒綠的城市,張雪實在想不出來可以去哪里,只能抱著孩子來到了打工的小吃店,店老板在張雪即將生產的前一個月辭退了張雪,說的很婉轉,“你身體不行,馬上就要生了,留在店里干活也不方便,萬一有個閃失,這個責任太大了,還是在家把孩子生下來,把身體養好再來上班。”張雪知道老板的意思,店里一天沒人都不行,自己回家了,老板一定會找人替自己,所以孩子出生后她沒有回來,但是現在已經顧不了太多了,這個城市她認識的人不多,除了夏永貞的一群狐朋狗友,就是這間小吃店的老板和廚子了。不出意料,老板雇了新的伙計,也不同意張雪回來,孩子出生不久,在這個一眼就能看全的小店里,沒法安置孩子,后院兩間小房一間是老板和老板娘的,另一間是廚子的宿舍。
張雪無奈的走了,想想離家一年,男人跑了,生了孩子,現在還沒有工作,住的地方也找不到,當初那種被人簇擁的村花淪落成今天這個樣子,張雪欲哭無淚,無論如何也不能回家,與其被父親打死,還不如在外面餓死,至少不用遭受村里人和家人的指指點點。正在張雪胡思亂想的時候,廚子追了出來,拉住了張雪,四目交匯,張雪再也忍不住哭了。
廚子和老板商量,只給張雪一半工資,剩下的一半從自己的工錢里面扣,前提是張雪愿意和他一起過日子,他不在乎張雪有孩子,只要張雪同意,他把宿舍收拾一下,兩人一起過。老板樂得一個便宜服務員,同時也是為了留住廚子,同意了。就這樣,張雪和廚子同居了,廚子承諾再過幾個月等張雪18歲,就和她結婚,給孩子上戶口,以后待孩子如同自己親生。
走一段分散聚離,燃一顆丹心未息,誰人說他山之石,可攻玉,只不過舊日難覓。
18歲那天,張雪如愿以償的和廚子領了結婚證,領完證二人沒有辦酒席,畢竟兩個人在這里都是舉目無親,婚禮能省就省了,等以后日子好了回老家再補辦也不遲。張雪以為好日子終于來了,但是第二天她就發現這只不過是上天和她開的另一個玩笑。沒有洞房花燭,沒有親朋賀禮,兩個人如往常一樣,收工時已是深夜。再過幾個小時,廚子和張雪還要準備早點,他們要抓緊時間休息。次日一早,正在后院準備早點的張雪突然聽到前面一陣喧雜,接著便是打砸東西的聲音,老板也跑出來想一看究竟,張雪隨著老板跑到店鋪門口,只見廚子提著菜刀,氣勢洶洶地和一群混混對峙,為首一人張雪見過,曾經和夏永貞一起給小胡子看過場子。
“我大哥的女人你也敢動?知不知道我大哥以前是干什么的?一條街的妓女都歸我大哥管,這女的也是我大哥的人,被人搞大了肚子,也不知道爹是誰,欠了我們錢沒還就跑了。你識相點兒,要么替她還錢,要么把人讓我帶走,別讓哥幾個費事砸了你的攤子……”
張雪斷斷續續聽到小混混趾高氣揚的恐嚇聲,腦子頓時一片空白,她不明白自己明明沒有干過,怎么會被人叫做妓女,明明是自己替他還了數不清的賭債,怎么反倒欠了他們的錢,老板還在息事寧人,廚子卻已經忍不住提刀作勢要砍,一群人是怎么走的張雪已經記不清了,她只記得他們走后,廚子一整天沒有說話,到了晚上,廚子一個人在床邊,坐了一宿。接下來的兩天,廚子始終沒有和張雪說過一句話,不忙的時候就是一個人坐在那里發呆。第三天廚子終于說話了,他對張雪說,想要個自己的孩子。
此刻張雪再也忍不住了,她終于爆發了,并不是因為她不想給廚子生孩子,而是忍受不了自己愛人那不信任的眼神。她抱起孩子奪門而出,此刻她想的只有一件事,她需要發泄。
“既然你們都覺得我是婊子,那我就做一回婊子!”
燈紅酒綠的城市,張雪做了站街女,至此她拋開了所有的顧慮,她要用這種方式報復她的父親,報復他的男人,報復這個社會,也報復著自己。就這樣張雪白天睡覺,夜晚出沒在城中村的街頭巷尾,出租房的一角睡著她幾個月大的女兒,就在女兒的傍邊,她接待一個又一個的客人。她甚至萌生了一個瘋狂的想法,一路北上,既然做了,就做遍大半個中國,當晚張雪買了去上京的車票。
來到上京,在沒有初到深圳時的緊張與刺激,她現在已然麻木了,幾個月的風塵生活,讓她輕車熟路的找到了一家按摩院,開始了她的皮肉生意。這時的她早已沒有當初的羞澀,儼然一副紅塵女子的打扮,如無其事的在店門口招攬過往的男子,尊嚴已經被打磨得蹤跡全無,她很享受這種生活,幾天下來掙得錢比過去一年還要多,她也幻想也許在她接待的客人中,能有那么一個人,最終可以把她帶走,當然不是那種過一夜還要送回來的那種,內心深處她還是渴望愛情的。
張雪終究沒能等到屬于她的愛情,才來上京幾天,她就感覺身體出了問題,先是持續發燒,后來又出現了腹瀉,原以為是水土不服或者吃壞了肚子,并沒有太在意,幾天后身上又出現了紅疹,這時身邊的一個小姐妹悄悄地勸她去醫院看看,別是哪個客人不干凈,萬一得了性病,老板是要發飆的。懷著忐忑的心情,張雪去了醫院,拿到化驗結果后,張雪傻了,化驗單上赫然標注HIV陽性,醫生告訴她,她得了艾滋病,目前沒有治愈的可能,需要定期拿藥,依靠藥物延續生命,但是一般情況下病人的壽命不會超過十年。那一天張雪18歲零六個月,自己的女兒不滿周歲。12歲輟學,16歲隨男人私奔廣東,17歲生子,18歲下海做小姐,六個月后檢查出艾滋病,短短幾年間,張雪經歷了數次大起大落,而這一次,應該是最后一次。回想自己的一生,從小沒有得到家庭的關愛,夏永貞對自己也并不是真愛,要說唯一一個愛過自己的人,就是那個小吃店的廚子,可是自己與他從領證登記到形同陌路其實只有一天。一陣涼風吹過,立秋了,天氣預報說今夜有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