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情|我家有個林妹妹

不是真人,卻是真事。

謹以此文獻給我親愛的從未謀面的妹妹。

冰雪奇緣

我家姓林,我妹妹叫林玉,跟林黛玉只差一個字,我小時候讀了《紅樓夢》以后,就總喜歡叫她林妹妹。

因為在我眼里,我覺得愛哭的她,真的跟林黛玉有得一拼。被老爸老媽罵了,她哭;被我欺負了,她哭;被弟弟欺負了,她哭;上學遲到了,她也哭;考試沒考好,她也哭;我去上大學,她還是哭;就連我告訴她,我跟我的初戀男友徹底分手了,她也像一個演技超好的演員一樣瞬間就淚如雨下,然后緊緊地抱著我說:“姐,你要是想哭就哭出來吧!憋著很難受的。”

本來想哭的我突然就覺得好好笑啊!是我被甩,又不是她,她哭什么呀!

但其實她除了愛哭以外,跟林黛玉沒有太多相似的地方。相反,她只是在自己難過的時候喜歡大哭一場,下一秒就笑成一朵石榴花,就好像那些煩惱都隨著她的淚水流走蒸發在了空氣里,再也不能影響她。

我大林妹妹兩歲半,但她和我上同一所小學,同一所初中,在我以優異成績考上市里重點高中的第二年,她也以更加優異的成績去了相同的學校。而弟弟的成績也很好,為此,村子里的人都一直夸贊爸媽有福氣,養了三個有出息的兒女。

從小到大,家里人都覺得我們姐妹倆一點都不像。長相上,我們三姐弟除了我,她和弟弟都完美地繼承了我爸爸非常標準的瓜子臉,而我則長了一張跟我媽媽一樣的圓臉。這也就算了,我唯一值得自戀一下的濃眉大眼,林妹妹也有!除此之外,她膚白貌美身材好,青春期也沒有像我一樣整張臉長滿又紅又腫的痘痘!

為此我常常感嘆上天實在太不公平,一樣的父母,一樣的基因,為什么好的都給了她?

也是因為這樣,我從小就不太喜歡我妹妹。家里人都說姐姐要讓著妹妹,可我總是仗著自己大去欺負她。

好吃的要跟她搶,好看的衣服就算不合身也會跟她搶,看電視會跟她搶遙控,睡覺的時候兩個人擠來擠去,互相抱怨誰害得誰蓋不到被子。吃完飯會因為誰去洗碗彼此爭吵......

每次吵架,她吵不過我就開始哭,她一哭,爸媽總是會先批評我,然后又批評她,最后兩個人一起罰。

而我最討厭的,則是她總喜歡給爸媽告狀,要么告我的狀,要么告弟弟的狀。基本上每次我偷偷溜出去玩,或者是又帶著弟弟去誰家閑逛,她都會狠狠地參我一本。

林妹妹,根本不像書里那樣讓人疼惜和憐愛,反而很討人厭!她越是這么做,我就越是欺負她,我們倆吵得也越是厲害。

我十二歲之前,和林妹妹的吵鬧常常把爸媽弄得十分頭疼!

十二歲之后,我上初一,住校,一個周回家一次。林妹妹見到我的時候,就變得乖巧了許多,會在媽媽買了好吃的零食時,怕弟弟一下子吃完,偷偷給我留一份。我回家的時候,很主動地把電視遙控讓給我,自己跑去洗碗。

我當時非常驚訝她的轉變,找了個機會十分認真地問她:“你說,太陽會往西邊出來嗎?”

她隨即撇嘴白了我一眼,“你這么多年的書都白讀了嗎?還不做作業去?”

那個月亮又大又圓的夜晚,林妹妹和我躺在床上,她眨著漂亮的大眼睛,誠懇地道歉:“姐,我以前太任性了。是我不對!你住校以后,家里雖然還有弟弟,但是總覺得心里空落落的。媽媽說,她生你的時候難產,你差一點點就沒有活下來。所以從小到大身體很差。爸媽也很疼你,我以前說他們偏心,心里總覺得你才是嬌貴的林妹妹。還有,媽媽告訴我,四歲那年我發高燒,爸媽不在家,村里路還沒有修好,是你背著我一腳踩一個泥坑地去打針,姐,以前真的是我不好,現在我知道錯了。姐,我們不要再吵架了好不好?”

我當時倔強得很,翻個身背對著她,不想讓她看見眼里的淚水,咬牙狠狠地說:“誰耐煩跟你吵啊?你哪次吵架不是輸?哪次不是靠哭來博取同情?跟你吵架沒意思,睡覺!”

隨后,被窩里傳出不知是哭還是笑的奇怪的聲音。

從那以后,我們變成了同盟軍,共同欺負的對象,變成了比我小六歲比她小三歲的弟弟。

在我的記憶中,爸媽屬于那種三天兩頭不吵架過不下去的夫妻。所以我很懷疑,我跟妹妹喜歡爭吵的性格,是不是他們遺傳的?

很多次父母吵著要離婚的時候,我和林妹妹就偷偷把爸媽的結婚證給藏起來,不讓他們找到。晚上兩個小女孩睡在一張床上擁抱著安慰彼此,并且一起發誓我們以后絕對不再吵架,也絕對不要找脾氣不好的男朋友。


林妹妹讀書比我早,我上高二那年,她就上了高一,姐妹倆在一個學校。那時的我正陷入一場懵懂的初戀。青春期的愛戀總是很矯情,喜歡又不敢大聲說出來,面對著他熱情大膽的追求,我唯一能做的居然是羞得滿臉通紅然后落荒而逃。

后來的很多個晚上,下晚自習以后,林妹妹來找我,總能看見一個身材高大長相清秀的男生和我一起走出來,我只能尷尬又不好意思地對林妹妹說:“小玉,宿舍又不遠,你先回去吧,我還有點事!”

林妹妹瞟了一眼站在門口一直看著我倆的男生,又看看了我,什么也沒說,面色復雜地走了。

放假回家的時候,她十分認真地問我:“姐,你是不是談戀愛了?”

我沒有說話,只是在長久的沉默以后,昂首挺胸地說:“是,難道你要告訴爸媽?”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想說,如果是上次我看見在你們班教室門口看見的那個男生,我還是勸你早一點分手。”

我頓時大怒,“你只是見了他一面,怎么就勸我分手?什么意思啊你?”

林妹妹辯解說:“你不知道,我見過很多次那個男生和其他女生在一起,而且關系一看就是很不正常那種。還有,那個女生好像跟你一個班,一個宿舍,難道你都沒發現嗎?”

我不服氣地說:“你懂什么呀!那個女生是我閨蜜,她跟那個男生走得近一方面是因為他們是同桌,關系好。另一方面是她幫我們牽線搭橋,你別誤會。”

林妹妹一臉不相信地搖搖頭,“憑著女生的直覺,我還是覺得他們不正常,姐,你最好聽我的,早點分手,免得到最后弄得自己里外不是人。”

我更火了,“什么叫里外不是人?你讓我懷疑自己閨蜜跟男朋友有貓膩?言情小說看多了吧!你又沒有談過戀愛,憑什么這么說?你要想告訴爸媽就告去,反正小時候你又沒少干這種事!”

這下林妹妹終于閉嘴了,只是搖頭嘆氣,隨后就躲進了房間,我隱約聽見小聲抽泣的聲音。

我最見不得的就是她哭,看見她哭就覺得很煩,干脆收拾了睡衣跑去奶奶家睡。而接連三天都沒有跟她說話。

回學校后,我故意一下晚自習就拉著男友提前趕緊走掉,剛好碰上她來找我的時候,我一度裝作沒有看見。而她考試沒考好也不會來找我,甚至后來的生病發燒,如果不是她的舍友來告訴我,我可能一點都不知道 。


我以前一直覺得言情小說里的橋段很狗血,后來才知道,小說來源于生活,但生活比小說更狗血。

當男友小心翼翼、戰戰兢兢地跟我說分手的時候,我第一個想法竟然是,林妹妹這個烏鴉嘴啊!

而被甩以后的第二天,當我看見閨蜜跟前男友手拉手去吃飯,然后坐在一起互相喂飯的時候,我只覺得林妹妹不去算命真是太可惜了!

后來閨蜜哭哭啼啼地跟我道歉的時候,我很想甩她一巴掌,但幾番心理斗爭還是忍住了。畢竟再怎么樣也不能毀了自己三好學生的形象。

所以我只是裝作很大度很傲嬌地說:“沒事兒,我其實不太喜歡他。你喜歡就給你好了。但是,”我故意把但是兩字說得很重,表示我下面的話才是重點:

“以后,我們只是同學并非朋友。”

事實證明,我的三好生形象最后還是毀了!毀得很徹底,以至于高中畢業后同學們都還記得我有過一段極其狗血的戀情。

在被壓抑得只能靠八卦解悶的重點高中,我莫名其妙地成了閨蜜和前男友的小三這個新聞很快風靡全班,如果當時學習任務沒有那么緊張,我說不定還能在全年級混個很大的知名度呢!

我當時很想哭,卻又哭不出來,渾渾噩噩過了兩個星期。

而林妹妹也是在這件事發生的兩個周以后知道的,她直接沖到了我們宿舍,然后從小到大都不擅長吵架的她,竟然把我閨蜜給罵哭了!

我簡直被她嚇到了,急忙把她拖出去。我說你姐姐已經變成小三變成潑婦了,你就不要再添亂了。

她卻不依不饒地說,我是你妹妹,這名聲我幫你分擔一半也好!

我被逗得哈哈大笑,她卻秒變淚人,抱著我哭得稀里嘩啦,“姐,你要是想哭就哭出來吧!憋著很難受的。”


我抱著她嚎啕大哭,把這些天來所有郁結在心中的情緒統統發泄出來!那一刻我終于明白,林妹妹愛哭真的不是因為她軟弱。

后來,我們的關系好到不能再好。

我們一起看《龍貓》,看到姐姐背著妹妹等車的時候,她忍不住又哭了,因為她想起小時候我背著生病的她去打針的情景。

看《冰雪奇緣》的時候,最后姐妹倆相護擁抱在一起的時候,她熱淚盈眶,“姐,你說,我們是不是真愛?”

我使勁兒一把推開她,“滾,你不怕你男朋友來打你,我還怕他來打我呢!”

她隨即笑嘻嘻地說:“不會啦,磊哥哥跟你是鐵哥們,他才不是重色輕友的人。再說,他敢打你,我就打他!”

悲慘的失戀,狗血的背叛,因為林妹妹,變得很容易度過。當我關系最好的異性朋友紅著臉跟我要林妹妹的電話號碼時,我恍然驚覺,我的林妹妹好像也長大了。以后不再是我一個人陪伴她,也不是我一個人保護她,有更有能力更優秀的人會來保護她,愛護她,疼惜她。

其實林妹妹一點也不林妹妹,她雖然愛哭,可是膽子很大,身體也很好,在弟弟面前很威風,很有二姐的氣派,跟我的很多朋友都合得來。旁人總是羨慕我有一個好妹妹,羨慕她有一個好姐姐。

可我卻覺得,自己沒有盡到做姐姐的義務,反而很多時候都是她像姐姐一樣在照顧我。

高考那年,我發揮失常,高考成績與平時相比,在全校一下子滑下了四百多名。難以想象的失落和煩悶充斥在心頭。我向來心態不好,高三時成績起起落落,卻從來沒有出現高考這般糟糕的成績。

最后,一如當年我不想學理科卻依然被父母勸服選擇理科一樣,我還是還是勉強選擇了一所省內的一本院校,也很如意地被錄取了,可是我并不開心,這不是我想要的專業,不是我想要的大學。

下一年高考報名前兩天,林妹妹打電話給我,“姐,你想好吧,這是最后的機會了,如果你真的不喜歡現在的專業,拿著身份證趕緊回來報名吧。我知道這些年來家里人眼巴巴地希望出個醫生,可是只要你說不喜歡,他們最多會失望一陣子,然后同意你的選擇。如果你因為他們的期待而放棄自己的夢想,你會苦一輩子的。姐,我不希望你有遺憾!

我握著電話,泣不成聲。第二天,我逃課坐火車回家,直接去了之前聯系過我的縣城高中,無比堅定地告訴他們,我要報名,我要復讀,這一年,不管結果如何,我絕不后悔自己的選擇!至少,我也為自己勇敢了一次,不是嗎?

1996年的冬天,一位年輕婦女跟丈夫吵架以后,賭氣回了娘家,結果在回家路上碰上臨盆,那年冬天很冷很冷,這位母親難產,好不容易生下孩子以后,這個孩子已經被凍得全身烏紫,撿回一條命后,落下了病根。

夫妻倆感激上天給他們的第一個孩子一個生還的機會,覺得她的生命像冬天里的臘梅一樣頑強,于是給她取名——林梅!

1999年的夏天,孩子的母親再次生下一個女兒,剛好也是在娘家,這個孩子的出生十分順利,長得也比第一個孩子漂亮,嫩嫩的皮膚像玉一樣光滑。

夏日的陽光很好很好,明媚得讓人睜不開眼。而后來卻接連下了一周的大雨!

1999年,超生困難重重,這對夫妻的家庭生活又十分拮據,剛好還碰上這位丈夫的母親生了一場大病,開銷非常之大。無奈之下,林先生只能讓丈母娘把孩子送走,至于送到了哪里,林先生不敢問,他的妻子也不敢問。

很多年后,他們再打聽那個孩子的消息,卻聽到了各種各樣的版本,有的說那個孩子被一個有錢的家庭帶走了,有的說那個孩子后來生病,已經夭折了,還有的說,收留她的那戶人家搬走了。

她生下來,就哇哇大哭,不像她的姐姐,連氣息都快沒有了,可她最終,未曾得到她應有的幸運!未曾真實地活在我的世界里!

我曾經多次幻想過,我的妹妹,如果她被留下來,她會不會在很小的時候跟我一起搶吃的搶穿的,跟我吵架,告我的狀?

會不會和我在爸媽吵架要離婚的時候抱頭哭泣,彼此安慰?

會不會在我失戀、被欺負的時候像個姐姐一樣站出來為我打抱不平?

會不會跟我的異性好哥們談一場戀愛?

會不會真的如同媽媽說得那樣,長得比我白,比我好看,能力也比我強,既當妹妹又當姐姐?

我的生命,會不會因為她而不同?會不會在我想要追求自己夢想的時候,在我孤立無援的時候,有一個人堅定地支持著我,僅僅是希望我不留下遺憾?

可是沒有,這一切都只是我的幻想。

到底,我的生活里,從來沒有一個親生妹妹存在過。

如果她現在在我身邊,應該有十八歲了吧!也許,她是另一個我,一個我想要成為的姑娘!

大膽,勇敢,執著于自己的追求,感性中又充滿了理智,成熟而不失童真,愛哭卻哭得理直氣壯,對待不如意的事情總是一哭而過,然后笑得云淡風輕,好像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我的妹妹,我的小妹,我不知道你在哪里,但你一定要記得,你一直活在一個女孩的心里。她會永遠記得,她有個可愛的小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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