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開了，小莎拉一身海盜裝扮，手里握著一個塑料長鉤，在空中亂掄一氣，嘴里還不停嚷著，“啊???看招！”
我覺察到身邊的希瑟退縮了一下，希瑟是喜歡莎拉的，雖然有一點點不確定。莎拉剛三歲，性情燥動，情緒不穩，一會兒大聲抗議，一會兒又哭又鬧，眼淚飛濺，再不然就是情緒亢奮，一時半刻都不得安寧。
“你好，小海盜！” 我蹲下身，她嘴里扔喊著海盜那番措詞，小身體時不時躍躍欲試，嚇唬我們，我從地上抱起她，她跨坐在我身上，用塑料長鉤去夠我的脖子。希瑟瞅了個空當，迅速繞過我們穿過大門進了客廳。
小莎拉還在用她的武器——那只塑料長鉤不斷刮我的皮膚，她把臉湊向我，“如果你看到彼得潘，一定要告訴他我在找他哦！還有和他在一起的小仙女哎！” 說著她沖我瞪了一眼，跳下來一溜煙兒跑到客廳去了。
我被她丟在身后，一個人在地上哈哈大笑。
這個家庭日里，我給希瑟買了一套手鏈DIY套裝，她安靜地坐在桌子旁邊聚精會神地把一個一個的珠子穿進繩里。莎拉看見了也非要玩，我們耐心地告訴她這不是玩具，這是希瑟的手鏈，自己要玩就玩我給她買的玩具兒童醫療套裝。她一聽徹底不干了，又哭又鬧，這一幕讓希瑟很緊張，我看到她穿珠子的時候，身體蜷成一團，當莎拉哭嚎的聲音一聲比一聲大的時候，希瑟的臉脹的通紅。
蕾拉的聲音平靜而堅持，她轉身把小莎拉送回房間里，我站在希瑟身旁，胳膊肘撐在桌子上，專注地看著她。
“你在干嘛？茉莉？” 她問道。
“看你啊！”
她笑了，“那你為什么要看我？”
“因為你特別好看！” 我說道。她一臉的不好意思，笑著搖了搖頭叫我的名字。
“茉莉！”
我也笑起來，繼續看她。她也咯咯咯的笑，最后又沉醉在她的手鏈DIY里。
莎拉從房間里又回來了，去掉了海盜的眼罩，露出兩只哭的紅腫的眼睛，手里拿了一支棒棒糖，坐在房間的角落，一個人玩我送她的救護玩具，偶爾耳朵逮到一句半句我們說的話，她自己嘴里就不停嘟囔著學說著幾個支離破碎的詞匯。希瑟迅速抬眼看了她一眼，又低頭擺弄她的手鏈。
蕾拉在準備午餐，兩個女孩都各自低頭忙著自己的事情，我也樂得個清閑自在。不過倒是一點不覺得輕松，都知道最好不要讓莎拉和希瑟單獨在屋子里，不然一會倆人又要矛盾升級了。
蕾拉正在廚房給小羊肉涂抹黃油和蒜蓉，大蒜那清透辛辣的香味從廚房飄了過來。陽臺種了幾株香料，蕾拉用剪刀剪了一把迷迭香，洗凈，又用刀在羊肉上劃拉幾下，然后把迷迭香塞進肉里。
父親不在家，他出去打高爾夫了，說是會準時回來一起吃午飯，我找了一部電影《魔發奇緣》，這是唯一一部莎拉愿意安靜下來一起看的電影，我舒服地窩在沙發待了一個小時。
忽然感覺到蝴蝶之吻在臉上拂動，原來是希瑟，她俯下身正對著我笑。醒來第一眼看見她在笑真的是生活里最美好的事情了。
插播：
蝴蝶之吻，Butterfly Kisses 是很多部電影的名稱，同時也是起源于一首父親為女兒寫的歌，什么是Butterfly Kiss，這不是指蝴蝶飛過來親吻，而是當大人和小孩以臉部親昵地靠在一起時，其中一人的眼睫毛，隨著眼睛的眨動，輕輕的刷拂在另外一人的臉頰上，或者是兩個人額頭面對面的湊在一起，雙方的睫毛互相刷拂，那種感覺，就好像是輕柔的蝴蝶在“親吻”著你。
“爸爸回來了，茉莉。” 她說。
我一下子起身，沒有站穩，鞋子掉了，衣服在腰上面胡亂堆著，看著父親進了屋，他后面還跟著一個人，不是特德.克里夫德是誰？
特德大約六英尺高，身形魁梧，他從門框擠進來，我感覺希瑟在旁邊定住了，她的身體緊張而僵硬。事實上，誰看到他都會呆住了，包括蕾拉，她沒料到特德會來家里，本來冷靜的神色一下子頓住了。
“特德，” 她開口說話，也沒隱藏她的驚訝，“歡迎你。”
“你好，蕾拉，” 說著，他上前抱住她在她臉上濕濕地親了一下，全然不顧這種打招呼的方式太過親密。“希望你不要介意我不請自來混飯吃，皮特輸了球，所以他請我到家吃頓飯！” 說完自顧哈哈大笑起來。
蕾拉輕笑了一下，我分明看到她嘴角笑的多勉強，眼睛里有警告的信號，這讓父親有一絲不悅。
“這就是小莎拉吧？” 特德說，低頭看見了莎拉。小小的莎拉站在地上，從她的位置看他似乎來自于《杰克和豆莖》的巨人怪。她怯怯地望向媽媽，撅著嘴，表情快哭了，特德對此卻毫無察覺，他俯下身雙手舉起莎拉，并在她臉上使勁親了親。蕾拉禮貌地從特德手里接過莎拉，莎拉立即將雙腿緊緊地纏繞在媽媽的腰上，頭埋進媽媽的頸里，不讓巨人看見自己。
父親一直在旁邊帶著笑，而我一直怒火攻心，顯然這不是巧合，兩周前父親剛向我提出在特德的公司給我尋得一個好去處，兩周后我跟特德就面對面站在一個屋檐下了。蕾拉每周只工作兩個半天，其它下午在家可以陪孩子，父親退休了，我暫時沒工作，希瑟有一天休息，所以周四家人圍在一起吃個午飯可以說得過去，但是特德怎么會在家庭聚會里出現？他不工作反而在這里跟我聊天嗎？我壓抑著心里的憤怒，眼睛一直盯著父親。
“這是茉莉，你應該認識。” 他向特德介紹我道。
特德簡單看我一眼開口寒暄，說上次見我還很小，現在怎么一轉眼就出落成大人了，特德今年六十五歲，根本沒必要對一個小他一半歲數的年輕女人表現出她像剛到青春期，這樣做也許他想有一種心理優勢。
顯然他早知道我今天在這里，我對此表現得若無其事，兩個人握手的時候，我刻意保持距離，誰料他一把拉近我并給了一個貼面禮，我立刻伸手去擦粘在臉上的濕乎乎的口水，蕾拉看了我一眼，似乎理解我的舉動。
“這是希瑟。” 父親繼續介紹。
就像在介紹一個無關緊要的人。不，應該說這是我女兒希瑟！沒有像介紹我那樣伸出手臂示意，沒有任何動作，我非常敏感其他人對希瑟的態度，非常！這也能解釋為什么我對你充滿仇恨。我一直心里充滿困惑，不知道自己感受到的那種別人對希瑟的“不善良”是真實存在的？還是我神經過敏了？亦或只是我自己內心的一種恐懼的發泄？在我眼里，每個人只要對希瑟的態度夾雜了其它我不喜歡的東西，我就認為他們在犯錯。
然而，我清楚地知道在過去三十四年里，父親并沒有學會改變，每回他向別人第一次介紹希瑟，都不能克服他心里的尷尬和不自然，尤其當這個人是他重視的，仰視的，比如特德，他總是有那么一點不自然的、帶著屬于小男孩的怯懦不斷去討好對方，在他將自己公司賣給特德，就在最后要成交的那一刻，他主動降低了售價，他不想讓特德認為自己是個冷酷的人。
他既然不是個無情的人，那就根本沒必要以希瑟為恥，但為什么他會本能有一種希瑟讓他不舒服的感覺？他對這種不舒服的處理就是盡可能避免把注意力放在希瑟身上，盡可能少的和她面對面，盡可能把一切有關希瑟的事情冷處理冷處理。
自然，他對女兒明顯欠缺愛和關懷讓我憤怒，我多少次公開跟他抗議，但是他認為我太小題大做，過于情緒化，一點不理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