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住山中,最喜落雨。微雨,霧氣,山村,雨珠嘈嘈切切打在青瓦上,像跳舞,風景都是尋常見慣。遇下雨,我總會坐于窗前,夜讀,多有飛蛾撲火。山里摘的梔子花,白得不偏不倚,插在粗瓷罐里,清香淡出,彌漫滿屋。
酒坊的平師傅上閣樓來,幫我屋子的地板維修,推開門,梔子花香散發開來,他欣喜,便說道:“天晴,去山里多摘些梔子花,在我的屋里也插幾枝,很舒服的香味。”
屋里播放《Sac ?Mau》,這段時日,常聽這首音樂,情不自禁落淚。第一次聽到這首音樂,是從我師父——這那禪師那里聽來的。
五月中旬的一天,下午的陽光從屋頂的明瓦上傾瀉而下,明明亮亮,灑在地板上,師父專心致志地畫著壁畫,我倚在大門口,突然,傳來音樂,女聲唱第一句,軟濃低沉,暗合心境,瞬間捕獲我的心。我倚門安靜地聽完整首音樂,纏綿悱惻,深深幽思,便問師父:“什么音樂?”
他畫著壁畫,頭也沒抬,我用網易云音樂識別歌曲,沒有。再用蝦米音樂識別,依然沒有。不死心,又用微信搖一搖識別,無所獲。
師父這才告訴我,是越南的一首悲情音樂,歌名叫《Sac ?Mau》,網上沒有。多年前,他去歐洲,買了一堆音樂碟,聽到這首歌,拷貝下來的。難怪,有越南的韻味。
隨即,師父又說:“這首音樂陪伴我多年。在我最黑暗的歲月里,一遍又一遍聽它。”
當天晚上,師父將這首音樂傳給我,我循環播放了一整夜。師父畫完壁畫,要走的那天夜里,我也聽了一夜。那天傍晚,我在廚房做飯。邁克在屋外喊:“牧鴦,你師父要走了,出來送送。”
我正在炒菜,聽到這句,顧不得許多,手提鍋鏟,跑出去,師父正在開車。我喊道:“師父,你不吃飯了嗎?”
師父的車已經啟動。我轉身進廚房,不想看到車子消失在暮色里。一支煙的功夫,師父從廚房門口輕快地跳進來,看到他,我眼睛酸澀,嘟噥了一句:“以為師父走了,沒和我告別。”
師父靠近來,輕輕柔柔地說了一句:“為師和你說過,告別不重要,重要的是重逢。”
師父走后,我常聽這首歌,總想起那天下午,初次聽這首歌,陽光燦爛,四周寂靜,籬笆上幾只蝴蝶飛過。師父在畫壁畫,我倚在門口,初夏的風將歌聲帶到很遠的地方去了。
以前看《暹羅之戀》,開篇的一個片段,阿嬤與MEW的對話,令我印象深刻,始終難忘。
“為什么阿嬤會喜歡這首曲子?”
“因為阿公很喜歡彈給阿嬤聽。”
“阿公是不是彈得很棒?”
“那當然,想不想和阿公彈得一樣好?”
“彈這么好有什么用?”
“也許有一天,你可以用音樂把你的心聲告訴某個人。就像阿公用音樂告訴阿嬤的那樣。”
“那阿公想對對阿嬤說什么?”
“仔細聽……”
“阿公說,他想念阿嬤。”
這段對話,也透出阿嬤對阿公的愛,這大概是影片中最古樸美麗的一份愛了。阿嬤堅守著她的愛情。墻上懸掛的那些老照片、那架已經泛黃的鋼琴、阿嬤無名指上的翡翠戒指以及那首從琴鍵中流出來的樂曲,都是這份愛情的見證與守護者……
我始終認為,音樂賦予的情感比文字和影片更有穿透力。音樂的魅力大概就在于:至無往之境,察無往之事,發無往之情,我不曾聽、不曾見、不曾愛,卻在某時某刻,仿若親歷。
很多話不需要多說,音樂能替我表達。從樂章里,感受那些止于唇齒,掩于歲月的心聲。這也是我學吹簫的原因。希望有一天,我能用音樂將我的心聲告訴某個人,他一定能聽到我對他的愛。
雨還在落,青山被雨水洗過,翠綠,天黑得也早。山谷霧氣朦朧,唯有酒坊的幾盞燈亮著,昏黃的光線綴在黑沉沉底色上,溫暖寒涼的山谷。我靜坐窗前,聽奔騰的溪流,聲勢相較于雨季時,弱了許多。
《Sac ?Mau》還在循環播放著,我雖不知唱歌女子,也不知詞意,但曲調悠悠,纏綿悱惻,幽思深重,歲月轟鳴,你消失在依稀陰影中。這一刻,歌者誰,詞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從曲調旋律中,聽到了悲歡離合。
如果人的一生,無情無思,便體會不到想觸碰又收回手的愛意,也不會一步一回頭地瞟我意中人,欣慰而膽寒,更不會有在世界萬物中我都發現了你的驚喜,很多溫暖笑意,無法在眼底蕩漾開來。
歲月轟鳴,有些音樂,有些情思,愿意讓人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