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森做了一個夢。在夢中，一處宅院燃起了熊熊烈火，自己被困在滿是濃煙的宅院中。夜色濃郁，慘淡的月高懸，林森恍惚間聽到父親在叫自己的聲音，可放眼望去，卻見不到一個人影，只能任由更深的黑一點一點將自己吞沒……
?林森掙扎著從夢中驚醒，抬頭看向窗外。春日里的陽光透過窗子的玻璃質(zhì)折射進來。他起床，站在窗前默立良久，突然想起今天是父親的祭日。
兩個小時后，林森來到了父親所在的墓園。
常青樹長滿墓園的四周，有野花星星點點地冒了出來。林森抱著兩束黃菊，從墓園門口，緩慢地往墓園深處走去。越過林立的墓碑，林森終于在一處墓碑前停了下來。他彎下腰，將兩束黃菊鄭重放在了墓碑前，理了理花瓣，使黃菊以更好的姿態(tài)盛放在父母的墓前。
“爸。”林森對著父親的墓碑說道，“距離您去世已經(jīng)一年了，您在世時，常常說媽去世得太早，還沒有多享兩年福就走了，總是念叨著能早點去陪她。現(xiàn)在你們過得開心嗎？”父母的面容永遠凝固在墓碑之上，仿佛從來沒有變過。“對了，還有木青，雖然您去世前再三強調(diào)不要再追究她的過錯，可她損壞了那些珍貴文稿和動物標本，即便我請了宋立人做她的律師，也要被判個兩三年刑了。”
林森笑了笑，“不過沒關系，我會等她。我們會幸福地度過一生，一起走遍世界上的每一片風景。到那時，說不定還會帶著我們倆的孩子來看你們。”
林森在父母墓前又站了幾個時辰，直到落日西斜，才靜默離開。
一
林森的父親和木青的父親是多年的至交好友。兩人從小一起長大，大學時又共同報考了生物學系，結(jié)伴走遍山川河海，去研究和保護那些珍貴的動植物。兩人共同合寫的一篇篇研究論文發(fā)表出來，總是引起社會的廣泛關注，也因此在社會上名聲大噪。
林森在五歲那年第一次跟著父親去木青家。剛進院門，一陣悠揚的鋼琴聲就傳入了他的耳中。琴聲悅耳，盡管林森并不知道這是什么曲子，卻還是被吸引著小跑進了木家。那是林森第一次見到木青，軟軟糯糯的小娃娃，梳著一個沖天炮，穿著明黃色泡泡裙。明明人還沒琴高，卻像模像樣地踩在琴凳上，用白嫩的小手靈活地按著琴鍵，看起來認真極了。林森立在那里，呆呆地看著小娃娃。 ?緊隨其后的林父和木父看到這一情景，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
木父對林父說道：“我看吶，你家這孩子喜歡我們家小青兒呢！”
林父附和，“是啊，這倆孩子若是從小青梅竹馬的，說不定還能延續(xù)咱們從小的情誼。”
“哈哈，豈止啊！萬一他們長大后看對眼，我們不是又要做親戚啦！”木父挪揄林父。
這邊兩個人的話還沒說完，小娃娃就從琴凳上跳了下來，一路笑著跑到木父的跟前要抱抱。林森這才回過神來，回到林父身邊。
小娃娃被木父抱在懷里，好奇地看了看小哥哥和林父，問道：“爸爸，他們是誰啊？”
木父摸摸小娃娃的沖天炮，笑說：“這是你林叔叔，這是你林森哥哥。”又對站在林父身邊的林森介紹道：“林森，這是你木青妹妹。”
林森立即對小娃娃說道：“青兒妹妹好！”
小娃娃黑白分明的眼睛望著林森和林父滴溜溜地轉(zhuǎn)了幾圈，立刻露出甜甜的笑容，“林叔叔好，森哥哥好。”
林父慈愛地笑了：“青兒真乖。”
當天，小娃娃青兒拉著林森玩了一整天，從玩她的小玩具，一直到邀請林森聽她彈鋼琴。悅耳的琴聲和上小娃娃奶聲奶氣的歌聲，林森想，這個妹妹真是可愛。
二
林森長到18歲的時候，木青15歲。這年高考，林森考上了北京大學的生物學系，打算子承父業(yè)；而木青還在上高一，喜歡鋼琴，想做一個厲害的鋼琴家。
? ?九月初，林森要坐火車去大學報道。林父、木父、木母、木青一行幾人一起去為林森送行。候車室里，林父叮囑林森到了北京大學后，一定要去拜訪自己的恩師孫澤錦老教授。木母則拉著林森的手，殷殷囑托林森出門在外若有什么需要一定要和自己說。林森深知這些年來木母早已將自己當親生孩子對待，只得一一答應。
? ?木青在送林森來的路上一直都沒有說話。林森好不容易從林父和木父木母處脫身，走到木青身邊，“青兒，就沒有什么想和我說的嗎？”木青看著林森，明明有很多話要說，到口卻如千斤重，怎么也說不出來。
? ?進站時間要到了，林森最后和眾人道別，開始進入檢票口等待檢票。木青卻在這時開口問道：“森哥哥，你去上大學以后，我可以去找你嗎？”
? ?林森望著她笑了笑：“你在上高中呢，高中時期是學習最緊張的時候，不要到處亂跑，搞好學業(yè)才是最正經(jīng)的，你不是還想當一個鋼琴家嗎？哥哥寒暑假會回來看你的，在家乖乖的。”
? ?“那森哥哥，你在大學等著我，我會考到北京的。”
? ?“好，我等你。”
三
林森的大學生活過得多姿多彩。大學的老師講的課該怎么說呢，那真的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而那位林父囑托一定要去拜訪的孫澤錦老教授，卻原來也是教自己的老師。林森在電話里把這個消息告訴林父時，林父也不禁感嘆道：這真是緣分啊！
而說起這位孫老教授，大學里連一棵草都知，是個古怪又有趣的老頑童。高興起來時，常常帶著一大幫學生，上天入地，去找尋珍奇的動植物，一去就是十天半個月的。把那其它系的學生們，全都羨慕得牙癢癢的，恨不得重新選一次專業(yè)。而學校的領導，因了老教授帶出的一批又一批人才，從來都不阻攔，反而樂見其成。而林森作為動植物學家的兒子，領悟力又高，幾乎次次都被老教授帶在身邊進行現(xiàn)場教學。
木青自林森走后，常常給林森寫信。明明已經(jīng)是網(wǎng)絡時代，兩人卻熱衷于書信交流。這一古老的聯(lián)系方式，仿佛攜著時光而來，倍加令人珍惜。
木青寫給林森的話，無外乎都是些日常的瑣事。
“森哥哥，你知道嗎？連著下了十天雨，今天終于放晴了！”
“森哥哥，森哥哥！我的鋼琴省內(nèi)比賽得了特特特等獎，我好開心！你開心嗎？”
“森哥哥，大學好不好玩？高中好辛苦啊，真想快點結(jié)束，去上大學！”
“森哥哥，怎么這么久都不回我消息，你是不是又跑到深山老林里去了，可別忘了回來的路！”
“森哥哥，你那里有沒有很多的漂亮女孩子，找到女朋友了給我看看！”
“森哥哥……”
“森哥哥……”
“森哥哥……”
林森總是仔細看完每一封信，想象著木青可愛的樣子失笑，再回信。信的末尾總是加上一句好好學習，注意身體。
? ?四
? ?七月暑假，老教授臨時決定帶一些學生去尋找珍稀動植物，這其中，就有老教授的得意門生林森。木青不知從哪里得知林森不會回來，一開始就要吵著去找森哥哥。在得到木父木母的堅定拒絕后，木青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連夜買了去北京的票，去找林森。
? ?林森在準備出發(fā)的前一天，聽到校園里有人在說有個小姑娘在找他，就隱隱覺得大事不妙。過去一看，發(fā)現(xiàn)果然是木青這個小丫頭！
? ?“木青！”林森嚴厲地對木青喊道，“你自己到北京來干什么，過來！”
? ?木青一轉(zhuǎn)身，就看到林森怒氣沖沖的樣子。這么多年來幾乎沒有見林森發(fā)這么大火，還直喊她名字，可見真的氣得不輕。木青不敢動。
? ?“過來，青兒，”林森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放緩了聲音，“到我這兒來。”
? ?木青一點點挪到林森身邊，可憐兮兮地看著林森不敢說話。
? ?林森見著木青風塵仆仆的狼狽樣子，真是又氣又心疼。“說吧，不好好在家里待著，為什么自己一個人跑這么遠過來？連叔叔阿姨都瞞著！”
? ?木青委屈，“是你說放假會回來的，你不回來，你還兇我！”
? ?林森嘆了口氣，“你啊你，這么任性，高中的人了，還不收心，怎么考大學！”
? ?木青心里不服氣，鼓著一張臉瞪著林森。
? ?林森心中暗笑，表面上卻還要裝著嚴肅的樣子，“走，跟我去和叔叔阿姨報個平安，別讓他們擔心。”
? ?木青乖乖跟著林森去打電話。電話一接通，是木父接的，不知怎的，電話里竟還有自己父親的聲音，兩個人似乎在爭論什么，很激烈。林森隱約聽到林父和木父在說遷移、動植物之類的話。
? ?等了一會兒，電話里木父才對林森說道：“喂，是林森嗎？青兒在不在你那里？這丫頭去找你了。”
? ?“是，木叔叔，青兒在我這兒。”
? ?林森剛回答，木父就嘆了口氣，“青兒這丫頭，這次真的太任性。我和你爸這幾天有事要出去，來不及接青兒回家，你就幫我先照顧她幾天行嗎？”
? ?“嗯，嗯，沒問題，木叔叔，您放心吧。”
? ?直到聽到木父和林森說了再見，木青才終于放了心。
? ?林森轉(zhuǎn)過身來，對著木青，“木叔叔叫我先照顧你幾天，你跟著我，乖乖聽話 。”
? ?木青興奮，“好的，sir，保證聽話！”
? ?五
? ?林森一行開始出發(fā)，到達目的地——一座鮮有人至的原始森林。因為很少有人涉足，這里的動植物多樣性保存得無比完好。
? ?稍作休息后，所有人立即開始在孫老教授的帶領下找尋動植物研究和做記錄。木青跟在林森身邊，頭一次看見這么多動物植物，眼都直了，像個好奇寶寶一樣問了林森一大堆問題。林森都一一回答了。
? ?等木青再問到一百零一個問題時，林森終于無奈，“木叔叔總是說你對動植物不感興趣，寧愿坐在琴凳上練一天的琴也不愿看看這方面的書，怎么今天一到這兒來就如此興奮呢？”
? ?木青不由得辯解，“這不是覺得專業(yè)書不夠精彩嗎，如果爸帶我來看這些美麗的動植物們，我早就感興趣了！”越看到后面，木青就越驚奇，“哇！這些花太美麗了，可是我居然不知道它們的名字，真是‘書到用時方恨少’啊！”
? ?林森失笑，“現(xiàn)在學也不晚。”
? ?原始森林的天總是黑得早，不知不覺中，暮色降臨。林森一行人就地在林中空曠處搭下帳篷，吃了些干糧，整理整理白天的勞動成果，就進帳篷睡覺了。木青的帳篷緊挨著林森的帳篷，不一會兒木青就蹭到了林森的帳篷中來。
? ?“怎么還不睡？”林森看著木青問道。
? ?“第一次離家這么遠，太過興奮，睡不著。”木青望向林森，“我剛看見林中的星星又多又亮，森哥哥，你陪我去看星星吧！”
? ?木青渴盼的眼睛亮晶晶地望向他，林森忍著忍著，還是忍不住同意了。 ?于是，兩個人鉆出帳篷看星星。
? ?夜色純得沒有一絲雜質(zhì)，無數(shù)顆星點綴其間，美麗遼闊。
? ?“森哥哥，這里的星星好美啊！早就聽說，城市里的星星比不得曠野上的星星，因城市里的霓虹太過閃爍，星星的光又太過單薄，一不小心就被掩蓋了光芒，是不是？”
? ?木青沒有等林森回答，又自顧自地說：“我覺得，以后找個男朋友也一定要他陪我看一次像今晚的星星，再告訴他，若星星是夜空中永恒的煙花，那么我對你的愛，也會像星星一樣永遠璀璨！森哥哥，你說這樣浪不浪漫呀！ ”
? ?林森偏過頭去看木青，她的眼睛，仿佛也似落滿了夜空中的繁星，熠熠生輝。不知道為什么，他突然覺得心里有什么東西被觸動。待意識到這點時，他有點尷尬，忙不迭地開口回答：“嗯，你未來的男朋友一定會非常感動的。”心里卻在想，什么樣的男人才能配得上這么可愛又優(yōu)秀的青兒妹妹。
? ?夜深了，露水漸重，黑暗中，一草一木都掛上了露水。木青漸漸有了困意，不知不覺中靠在了林森的肩上睡了。林森才剛要把木青送到帳篷中去，卻突然聽到肩上的木青嘟囔了幾句，“森哥哥，若以后我真的找了男朋友，一定要和你一樣。因為除了你，再不會有人對我這樣好了。”
? ?林森愣住，他低頭看了看木青，然后將她背回了帳篷中，替她蓋上被子。又回到原來的地方，看了半宿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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