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2罪青春

【1】

上初中的時候是很期待過生日的，因為每個生日都會收到很多禮物。

初中以前的何茗從來不在意這些形式，一直覺得生日真的也就是很平常的一天，沒有期待，沒有失落。初中時期的生日永遠湊巧地與月考相撞，忙著復習以至于幾乎忘掉自己生日的何茗在考試當天一大早收到來自四面八方的禮物，內心的感動是無以言語的。也是從那以后，大家開始了“禮尚往來”。不過這里的“大家”只限于班里那些活蹦亂跳的風云人物。

到高中以后，何茗刻意結束掉這種“禮尚往來”的習慣，甚至不告訴周圍同學自己的生日在哪一天。畢竟中考失利后，所有的電子產品和外出活動都與自己say goodbye了。——那么她怎么還在用Word文檔寫小說？當時是趁家長難得不在家的時候啊。平時一般都是用手寫的。

何茗只希望平淡地過今年的生日，不要禮物，只想要許唯有些表示。哪怕是一句簡單的“生日快樂”也好。

可是沒有。什么都沒有。

果然是不能夠抱有期望的。

【2】

這兩天是不會有夕陽的。

他們因共同愛上夕陽而結緣，卻在沒有夕陽的日子里一步步走向破碎。

聽起來真是諷刺。

【3】

“學校安排是運動會開兩天，如果下雨就上課。”洛洺不滿地向何茗抱怨道。

“唉，滿滿的都是套路啊。”何茗一邊搬著凳子下樓，一邊裹緊了漢服外面的校服外套。

天空是個受了委屈但依舊堅強的小孩，忍著淚水，不想掃大家的興。

運動會是需要同學自己搬凳子下樓的，很多勤奮的學生都把書包帶下來寫作業(yè)。何茗顯然不屬于“勤奮的學生”，她只想趁亂能和許唯說上話，也想趁亂多拍幾張他的照片。——相機當然是從洛洺那搶來的。

“馬上開始入場儀式。”廣播里響起體育老師的聲音。

即使寒風瑟瑟，何茗還是脫掉了外套，保持良好的站姿。

要讓許唯看見很美的自己。

“今天他舉牌子站在最前面，馬上廣播操他也是領操，可以一直看到他呢。哎呀，好開心！”何茗順勢把頭靠在洛洺的肩膀上蹭了蹭，目光大大方方地落在前方的許唯身上，微微紅了臉。

他的背影還是那么挺拔好看。

莫名想起暑假的時候，兩人見面的最后一個晚上。——許唯的父親要把他送去外省學物理，想著能讓他學理科的。不過后來許唯帶了十幾本名著去了，大有“把生米煮成熟飯”逼著他爸妥協(xié)的決心。

那天晚上，許唯與她離別的情景還歷歷在目。她記得，自己那篇《離別》里有一段是這樣寫的：

“他轉身離開，黑色的衣服漸漸與周遭的黑暗融為一體。路燈散發(fā)出的刺眼的光被溫熱的空氣磨去棱角，輕柔地烘著他的后背。

“他回頭了。眼眸中流露出的不舍化為一彎清水流入我的心臟。

“那一瞬間，他又從黑白世界里褪出了清晰的輪廓。

“走吧。

“霧氣氤氳在我的瞳孔里。

“挺拔的背影逐漸支離破碎，自此，天地混沌一片。”

“小花癡，你三句話里有兩句都是他，真是秀死人了。”洛洺以一種無可救藥的眼神望著眼前的女生。

許唯不是“大眾情人式”的帥哥，只不過長著一張清秀的臉和一雙攝人魂魄的靈動的眼睛。所以即便在他白嫩的小臉早已被曬成巧克力色之后，那雙靈動的眼眸依舊勾走了不少女生的魂兒。

不過是許唯先向何茗表白的。去年秋游的時候，許唯就拐彎抹角地找到了自己，索要何茗的QQ號。憑著初中三年同窗的情誼，洛洺善良地給了個助攻，并幫他保守秘密。只是沒想到神經大條的何茗過了一年才發(fā)現(xiàn)自己QQ里潛伏著的許唯。

實際上，她也知道何茗和許唯最近出了點狀況，只是自己也幫不上忙。只能在何茗搶自己相機的時候妥協(xié)了，就讓她多留些他的照片吧。本來是想著去拍男神的。算了。

【4】

“咔擦”，“咔擦”。

看電子書時專注的許唯。打游戲時狂笑的許唯。排隊時神游的許唯。跑道上飛奔的許唯。

“嘻嘻。”何茗故意挑了一張丑照，將相機塞到低頭看書的許唯視線下。

“刪了，太丑了。”許唯笑著看向何茗。

眉眼如故，溫暖如初。

“不要，哈哈。”何茗收起相機，“這次月考分出來了，你語文多少？”

“126啊。”男生的得意的語氣里盡是光芒。

“太棒了！那你總分比我低五分哈哈哈！昨天晚上還有人謊報軍情說你數(shù)學158，語文130，當時我就嚇死了，逆天的分數(shù)啊！”何茗瞬間激動地跳了起來。這樣他爸就不會覺得我成績差了吧。

其實許唯的語文已經算是很高的分了，但何茗的數(shù)學比他強一點，分就追回來了。

至于兩人的英語，是不相上下。不相上下的差。

“小智障。”一如既往的寵溺。

何茗沒有接話，滿足地跑遠了。

她怕會被人看見他們在說話，即使是在人群的最后。

之前她拍了一下許唯的頭，晚放學回家就被家長談話了：“你和他還沒分手？沒事還去摸摸人家的頭？”

明明當時同學都去食堂吃飯了，明明整個走廊上只有許唯和自己，消息是怎么傳出去的，她至今也沒想通。

每天都活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日記本被偷偷翻了個遍，出去買文具被跟蹤，問同學借來的舊手機也被搜出來沒收。完全沒有隱私的生活，完全沒有自由的生活。

現(xiàn)在的許唯，又何嘗不是如此？

所以即便他在自己生日那天都沒有對自己說一句話，自己還是決定體諒他了。

只是這樣的日子，何時是個盡頭呢？

【5】

還是沒有忍住淚水。

我說的是天。

“今天早上上課啊。”班主任輕描淡寫地宣布完這么一句后就離開了教室。

反正對他來說沒什么區(qū)別，上課也是上語數(shù)外，而他是教政治的。

原本是打算今天上午無論如何都要把許唯拖進小樹林談話的。感情最怕的就是拖著。

“何茗！何茗！”羅振站在門口，示意何茗過去。他是以前老9班的班長，現(xiàn)在去了許唯他們班當班長。

“許唯讓你上一下QQ。”

“哦。”

該來的還是會來。

承受不住了對么？要分手了對么？

“洛洛，借我用下手機。”

手已經顫抖到按錯兩次密碼。

信息刷新中……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明明還沒有看到信息不是嗎？也許是好消息呢？

“我們分手吧，我是認真的。”

看啊，許唯，我們一直都是有心電感應的，所以我能感應到我們的分手。

“我真的受不了了，我爸天天逼我。我們在一起是不會有結果的。”

有沒有結果都是你說了算是么？你覺得有結果的時候就來招惹我，招惹上了我之后又說沒結果。

“不堅持下去怎么知道沒結果？”那顆已經摔下懸崖的心依舊頑強地抓緊崖壁上的一株纖弱的嫩草。

“你應該知道我們兩家長已經通過電話很多次了吧？你爸對我印象也很差。而且你知道我爸是怎么說你的么？我說了你不要生氣。”

“說。”那株草快斷了。

“他說你家境不好，門不當戶不對的。人也沒那么好看，還不愛學習，作風不好。”

“你別生氣啊，都是原話。”

不想再看下去……可是屏幕上的字扎得眼睛生疼。為什么還是會有不甘心？

家境不好么？門當戶對講究的不是家境是文化底蘊好嗎？是，我爸媽不是老師，我媽文化程度也沒那么高。可是作為一個很普通的家庭，省吃儉用也算是中產階級。在別人家長的眼里就是四個字“家境不好”概括的。這種價值觀真的讓我感到很惡心。

長相不夠么？在周圍有女生涂抹上各種胭脂水粉的時候絲毫不在意罷了。不過我想如果我在意這些，他對我的評價就會變成心思一點都不放在學習上了吧？

不愛學習么？曾經在初中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風云人物，也是幾乎承包數(shù)學第一的學痞。只是喜歡偷懶，不寫作業(yè)，耍小聰明。怎么能夠就憑借那一面幾近空白的語文默寫本斷定我不愛學習？我不是整天混日子的學渣，我也有我的夢想和抱負。即使是偷懶，我也會在心中給自己畫上一條底線。

還有作風不好么？只是在走廊上與女生們小打小鬧被看到了而已。我的確不是安靜文靜的淑女，我是喜歡瘋瘋鬧鬧讓周圍人都覺得開心的“小瘋子”。但我知道在同學面前是什么樣子，在長輩面前又該是什么樣子。我正經的樣子你沒有看見，僅憑我嬉鬧的樣子就斷定我作風不好，憑什么？

“我爸還說，我們班女生就挺好的。個個長得好看還愛學習，也很懂禮貌。他說，我要是看上誰了就跟他說，他幫我追，前提是我得和你分手。”

原來壓死騾子的最后一根稻草是這樣的。

摔下懸崖的心臟支離破碎，再也拼不回完整的樣子。

很明顯的針對。眾所周知，10班才是文強班，10班的女孩子以顏值和智商并存而著稱，其他班根本不能比。所以什么家境不好，長相不好，學習不好，作風不好，通通都是借口。只是需要這些無力的理由來達到讓我們分手的目的罷了。

既然是借口，再怎么解釋也是蒼白無力。

“我不會甩你的，你可以甩我。”

“那你不甩我，我也不甩你，這樣我們就可以一直一直在一起了呀。”

“小智障。”

“那你是什么？”

“老智障啊。”

往昔的對話總是在不合時宜的時候涌現(xiàn)在腦海里，一遍又一遍，像是網頁制作里那個被設置成了“不限次數(shù)循環(huán)”的背景音樂。只是為什么找不到關閉網站的按鈕？

“給我一個月的時間好嗎？我會說服你爸的，我會改變他對我的印象。”真的卑微到塵埃里去了啊。可是如果傲氣地轉身離開，以后一定會后悔的吧？想挽留就挽留好了，面子沒有那么重要。

“不行，沒有用的，算了吧。”

算了吧。算了吧。

突然想到許嵩有首歌《認錯》里的歌詞：“我的挽留和眼淚全都沒有用。”現(xiàn)在是真真切切體會到歌里的那種絕望了。

只是，我到哪去認錯呢？我有什么錯可認呢？

和許唯在一起的日子里，從來沒有發(fā)生過爭吵。一次都沒有。

可我們還是分手了。

【6】

我們那本沒有寫完的小說，是不是會成為夭折的嬰兒，在無盡的黑暗里發(fā)出沒有人能聽到的悲愴的哭泣？

不久前，你還拿著你小說的打印稿讓我?guī)湍阈薷摹：窈褚豁车男≌f上冠冕堂皇地寫著四個大字：“學習資料”。

然后，沒有然后了。

我們真的就這樣結束了么？明明我們的故事不該有結局的。

不管怎樣，我會把我們的故事繼續(xù)寫下去。

一廂情愿也好，不甘心也罷。

【7】

“我們分手了啊，以后看見他不許再起哄了哦。”何茗對身邊的同學說起這句話的時候，是笑著的。滿不在乎的口氣讓人猜不透她內心的喜怒哀樂。

“真的假的啊，怎么可能。”有女生質疑，看何茗這副樣子哪像是失戀人士的樣子？

“我說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你也不信，說我們分了你還不信，我很崩潰哎！”哪里有崩潰的樣子，倒像是平常開玩笑的樣子。

“別笑了，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這樣強顏歡笑，其實最累的還是自己吧？”顧筱玥一語道破了何茗的偽裝。

“沒有啊，好聚好散，我是那種脆弱的人么？”何茗又開始笑得沒心沒肺。

她一直在笑，一直是很沒有形象的大笑。那種笑，給人一種溫暖安心的感覺。

可這次的笑容，卻讓人覺得多么難過。

【8】

洛洺看見了何茗的淚水。在一個漆黑無比的夜里。

深秋的天總是黑得那么早，等最后一節(jié)課下課的時候，黑夜已如墨汁般迅速填充整片天空。空氣里彌漫著壓抑的氣息。

晚飯時間，所有人都吵吵鬧鬧地向食堂涌去。只有洛洺和何茗兩人逆著人流向操場的方向走著。路燈所散發(fā)出的慘白的微光，均勻而淡寡地涂抹在何茗的臉上，讓這張難得沒有表情的臉顯得格外蒼白。

兩人沉默地走在路上，誰都沒有說話。周圍的喧囂聲逐漸遠去。

其實世界挺奇妙的，就拿學校來說，里面每天會有一些人高興，也會有一些人悲傷，就像個大轉盤輪流在轉。在你拿了高分歡呼雀躍的同時，就會有人拿著低分的卷子流下緘默的淚水。在你悲傷到沒有胃口吃飯的時候，也會有人吵鬧著奔向食堂。

“說真的，還是挺難受的。”良久，何茗打破了沉寂。

洛洺是知道的，身為她的同桌，看她一次次重燃希望又一次次摔得遍體鱗傷，寫出去的一封封信換來的是無望的等待。

“其實在這樣一個年紀，大家都或多或少會有這樣的感情吧。暗戀也好，在一起也好，就是這樣猝不及防地喜歡了。明明是一份很美好的感情，在家長那里偏偏就變成了十惡不赦的早戀。”何茗自顧自說著。

我們誰沒有過這種體會呢？誰都會在看言情小說的時候偷偷羨慕里面的女主角，誰都會一邊吐槽小說里的瑪麗蘇劇情一邊又憧憬著與自己的那個對的人完美邂逅。誰都會在看見一個如陽光般燦爛的男孩子的時候心里泛起一絲波瀾。

“愛”這個字眼始終模糊地存在于我們的心中。

“喜歡一個人不是錯誤，我相信對很多人來說，都不是錯誤。它更多的是一種動力，一種奮斗的理由，一種讓自己不要輕易放棄的信念。”何茗清晰的聲音在空無一人的操場上顯得有些孱弱。她堆積在眼眶里的淚水漫了出來，迅速在臉頰上留下兩條細細的淚痕。

“何茗你真他媽沒用！”她沖著幕布般漆黑的天空大吼了一聲，似乎想把所有的痛苦都灌入到這句話里，使之消散在空氣中。

洛洺緊緊地抱住何茗，她知道那些安慰的不痛不癢的話是沒有用的，何茗自己都明白那些道理。

其實她挺有用的啊。至少她為了自己努力了，至少她也證明了些什么。

洛洺想起之前那個滿臉嚴肅望著自己的何茗，她說要在這次的考試里全力以赴，因為想用成績來改變許唯的父親對她不好的印象。后來她真的在文強班里前進了21名，換來的卻是許唯的一句“我們分手吧，我是認真的”。

洛洺不知道自己除了擁抱還能給她什么。

【9】

夜晚，月亮安靜地散發(fā)著清冷的光線，微風掠過，樹葉像酣睡的嬰兒的小手般微微搖著。

教室里亮著燈光，六十個同學桌上都堆滿了厚厚的作業(yè)。那些“沙沙”的筆尖劃過書本的聲音里，藏著多少不可告人的心思。

比如何茗在想許唯，比如洛洺在想楚亦飛。

楚亦飛是洛洺的男神，也是學校里眾多女生的男神。

比一般女生還要白皙三個色度的皮膚，好比瓷娃娃般精致的臉龐，一米八幾的挺拔身高，名列前茅的成績。楚亦飛就像是從漫畫里走出來的人。即便是不迷戀他的女生在偶遇他時也會像欣賞工藝品那樣多看他兩眼。

在初二時的輔導班上，洛洺認識了楚亦飛，單方面的認識。

轉眼都三年了。

為了他來到這所高中，為了他一步步走向那個最好的自己。盡管，他并不知道她的存在。

可現(xiàn)在的洛洺開始懷疑，這樣的喜歡究竟是美好還是折磨？“不靠近”帶來的也會有不甘心吧？那種不甘，就像是全世界暴雨都無法熄滅的火苗。可是“靠近了”不也還是會受傷么？像何茗一樣。

這是一場受罪的青春，罪在我們，罪在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