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個院子,院子有一個獨立于小樓之外的廚房,鐵皮屋頂,泥土壘灶,是家慈每日任性發揮之所。她在這里點木成火,燒飯炒菜,摔鍋打碗,運籌犖素于柴米油鹽之間,指點咸淡于女兒女婿面前。我每天早上上班前吃到的白粥、煎蛋、青菜,皆出品于這不到十平方的個人工作室。
院子三面都是磚砌圍墻,面對大路的那面墻,中間夾著兩扇大鐵門,關起門來,自成一方霸主,打開門時,滾滾紅塵撲面而來,門半開半掩時,適合與匆匆經過的左鄰右舍隔空喊話。村里的八卦,村外的新聞,就這樣從門縫里倒進來。
院子里有一半地盤劃給材質不一、大小交錯的花盆,那里漫不經心地養著銅錢草、虎皮蘭、繡球、蘆薈……還有草藥,它們寵辱不驚,自榮自枯。
花草上空,橫著兩根晾衣繩,從年頭到年尾,為我們全家的衣服被席鞠躬盡瘁。有時候風太大了,一只襪子被吹落,滾進綠蘿闊大的葉房里,一件薄薄的春衫,輕輕一擺,就被未成年的桂花枝勾住。日常拾衣,也成一景。
另一半天地里,立著一架木頭秋千,終日無所事事地蕩過來又蕩過去。我時常在下午五點到七點之間——這個時候往往剛被工作虐完一個療程,首如飛蓬,身如柳絮,拖著拖鞋來到秋千上坐下,看書、吃零食,或者發呆,偶然思考一下人生。順著視線看過去,就是院墻外樹木圓圓的樹冠。我看它們多青翠,料它們看我……有點憔悴。
有個院子,就可以留云借月,御風弄影,一年四季,妥帖安放??晌乃?,可粗獷,可大雅,也可大俗。
春日里下雨,戴著草帽蹲在花前拍花瓣兜住的水珠,風風雨雨朦朧又細微,沾濕發梢、鞋襪也不覺。那一份為憐花而悲春的心境,自我感覺十分良好,想來能和大觀園里拿著鋤頭的林妹妹爭艷。
夏天的黃昏,在院子里看歸巢的鳥群呼啦啦地飛往樹林,滿天彩霞密密織成金色的網,好像只要我愿意來一次“日劇跑”,就能順著光線穿越到另一個世界里。夜里,有月光,有涼風,還有門外池塘里原汁原味的蛙聲,無拘無束地逶迤而來。這個時候,坐在秋千上看星星、看月亮,是可以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學的。
秋天甘蔗上市時,就坐在一個就地取材、粗粗釘成的小凳子上啃,順便看看天空上飛過的大飛機。天空藍得不像話,云朵一動不動,四周一片安靜。這個時候動的,大概只有我的心吧。
冬天雖然很冷,但冷也有冷的好處。裹著長長的風衣站在院子當中,凜冽北風吹得人風中凌亂,不妨當這是塞外,我是獨立于城頭的女將軍,正面對著無邊風沙思考破敵大計。如果遇上暖陽天氣,那就扛一張躺椅放在花草旁邊,懶懶地蜷在上面,什么世事碌碌,什么野心勃勃,都比不上眼前這把陽光,我只想把自己曬成一張JPG。
有個院子,就有種隱居世外之感,一生的平庸也有了升華。想想任盈盈在洛陽住的綠竹巷,有時不免覺得,人生就這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