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黃州的失望在第二天便一掃而空,這一切的一切都要從我在遺愛湖畔遇到的那位姑娘說起。
和單位商定的見面時間是第二天的上午九點,我提前了半個小時到,目的是親自去熟悉一下單位的情況。
花了不到二十分鐘,我便把單位的每個部門轉了一遍;和我所想的差不多,單位不大,人流量也不算多。不過,這并沒有多影響到我的情緒,大抵是昨夜黃州的雨太大,我的心早已被澆涼了半截吧。
我回到單位大廳,在椅子上靜靜坐了一會兒,接到了面試官的電話。交談的過程中,我始終帶著一副對這里很感興趣的表情——這是我的面試哲學:無論你對面試單位多么失望,你絕對不能表現出來,想反,你應該表現出足夠的興趣,這樣主動權才在自己的手上。
面試官似乎對我的表情很是滿意,他不斷地給我畫著一張又一張的大餅,我頻頻點頭,最后他微笑的伸出手,在我還沒表態的情況下說道:“讓我們一起努力讓單位的明天更加美好吧。”我并未回絕,只說家里人讓我過完年再工作,面試官說可以,我便逃跑似地離開了。只是那時的我并不知道,這個我急于離開的地方,后來我不僅來了,而且還很開心。
黃州不能白來,這是我面試結束后的第一想法。天氣仍未放晴,幾片烏云還在天邊凝聚,但整個城市已然放亮,雨水沖刷后的街道顯得異常干凈整潔。
我打開百度地圖,在搜索欄輸入了“遺愛湖公園”幾個字;這是我昨晚做的功課,十堰是山城,湖泊不多,多是池塘、水庫,再加上遺愛湖是黃岡市市政規劃的重點,所以我決定去看看。
汽車在遺愛湖公園站停了下來,一下車,一片郁郁蔥蔥的開闊地便出現在眼前,幾條寬闊的石板路徑直向著這片蓊郁插了進去。我看不到湖,但能感受到凜冽的風帶著湖草的腥味——這是一種自由自在無所畏懼的味道。我便沿著正中那條最為寬廣的道路向前行進著,不一會兒看到了一座東坡先生的雕像。
這座雕像看起來不足十米,算不得特別高,但東坡先生目光炯炯,負手立于礁石之上,被風蕩起地胡須和衣角,有一種說不出的瀟灑與豪邁。我對著雕像凝視了一會兒,注意到雕像后面的東坡紀念堂。那是一處江南庭院,綠瓦白墻,青山環抱,我本有心細看,只是游人照相,不便打擾,便右轉向湖泊走去,此時湖泊一角已經出現。
(遺愛湖畔.東坡紀念館)
湖泊的邊上有一條黑色鵝卵石環湖路,一桿桿鐵質古典路燈每隔幾米便挺立在路的一側,遇到湖泊轉角的地方還會突出一個個觀景臺,觀景臺的材質樣式不一,有木制的,也有石砌的,相同的是,每一處你都能收獲一副絕好的風景。
我登上一處木質觀景臺,這座觀景臺很大,像是橫臥在水面上。水面又很遼闊,被林木環繞著,最遠處還能看到幾幢暗黃色的住宅樓長在綠林之上,一點也不突兀,很好的與周圍的風景融為了一體;近處有幾株造型奇特的樹,彎曲茂密的枝丫掛著幾片黃葉,極力向湖中伸展,似乎是要依偎在湖的懷抱里。
(平鋪于水上的觀景臺)
我感受著自由的風吹動著我的衣領,冷,卻很舒服。忽然,幾絲細雨落在了我的臉上,我看了看天,不好,又要下雨了,可我舍不得離去,便從背包抽出傘來打上。
我獨自一人流連在湖畔,享受著一個人擁有湖泊的感覺,不知走了多久,轉了多少彎,我來到一處別墅群前。別墅很好看可與我無關,我發現我找不到去黃岡中學的路了,地圖上顯示在這附近啊,難道要原路返回嗎?我看了看身后那看不到終點的路,難以抉擇。
這時我遇到了一位撐傘的姑娘,她由遠及近,像是從畫里走來。我心中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上前問路。
“你好!”我說,“請問黃岡中學在這附近嗎?”
姑娘明顯一楞,估計是想不到下著小雨的天氣還有人在這湖邊漫步吧。這時我也看清了姑娘的長相,談不上很美,卻給人一種溫婉的感覺。
“嗯,”姑娘點點頭看著我,“不過那是新校區,你是外地來的嗎?”我點了點頭,“對,想到處轉轉。”
“如果要去,還是應該去老校區啊,就是啟黃中學那里,逛的話,我建議你去老黃州看一看,可能再過幾年就看不到了?!惫媚锏难壑袔е唤z惆悵又轉瞬即逝,“包括遺愛湖在內都是近些年修的,過去的東西在一件件減少啊?!?br>
“也好,那就去老黃州吧?!蔽蚁袷窃诎参?,“城市要發展,有些事情是不可避免的?!?br>
她笑了笑似是認可,“我正好吃完飯出來走走,公交站臺離這里不遠,我帶你過去吧?!蔽摇班拧绷艘宦?,然后兩人并排撐著傘,沿著湖邊濕潤的柏油路緩緩前行。
“你來黃州就是來游玩的嗎?”姑娘忽然偏過頭問我。
“嗯?”我頓了一下才回過神來,“不,不是。我過來主要是應聘的,蘇軾不是來過黃州嘛,我就想順便再看看?!?br>
“哦,是這樣啊。”她突然笑了起來,“那蘇軾的《赤壁賦》你還記得嗎?”
“這個呀,還記得一點。”我便背了兩句,誰知她竟接著我后面又背誦了挺長一段。我佩服于她的記憶力,她卻說自己并未刻意背過,看的遍數多了自然就記得了。我突然想起蘇軾的一篇短文,忘記了名字,把大致內容告訴她,她便問我是不是《記承天寺夜游》,然后背完全篇。
“……懷民亦未寢,相與步于中庭。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者耳?!?br>
“對了,你是學什么專業的啊?”她看著吃驚的我問到。
“學醫的。”
“是嘛?我弟弟也學醫啊,今年上大二,是湖北醫藥學院的?!彼謬@了一句,“學醫很辛苦的?!?br>
“還好吧。”我既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這是我慣有的姿態。當我告訴她,我和她弟弟是校友時,她顯得是很興奮,她告訴我她出差去過一次十堰,只是時間很緊,并沒做過多停留。
藉著她弟弟的由頭,我們的話題漸漸變得廣泛起來,從黃州歷史又聊到她的學習生活,“你知道嗎?我上學那會兒,黃岡中學的鈴聲都是一位老師傅敲的,那種聲音我現在還記得呢,只是現在,那位師傅已經離開了。”這時,我才知道她便是黃高畢業的。
我看出她是一位懷舊的姑娘,我又何嘗不懷舊呢,有時很想逃離某地換個新環境,也不過是在逃避過去事物的精神壓迫罷了,就好比近些年我很少回老家,因為記憶中的親人、土坯的老屋,屋前的絲綿樹,一樣樣都消失不見了。
最后的一小段路,我們都沉默著沒說話。我很享受之前聊天的過程,也很欣賞那位姑娘,她身上那種由內而外散發出的書香氣質吸引著我,讓我想要去認識她??赡菚r的我覺得自己僅僅只是一位過客,在與她作別之后,便執拗的向前走去,頭也不回,現在剩下的只是追憶。
后面我便坐車去了啟黃中學,又在附近的巷子里胡亂穿行。那里的樓房多是上世紀的建筑,道路很窄,但干凈平整,行人也很多,是我喜歡的樣子。我沿著一條巷子一直前行,沒想到竟來到了東坡赤壁風景區,由于時間不允許,我也沒有進去,而是在一位老太太的指點下,穿過龍王山公園,坐上了開往黃岡西站的公交,待我趕到時,離列車出站只剩20分鐘了。
坐在城際列車上,看著不斷倒退的水田魚塘,我心中竟糾纏出一絲慶幸與不舍,或許以后因為工作原因我無法再來黃州了,可這并不妨礙我愛上這座城。
也許真是我與黃州有緣,回去兩個月后,我再次踏上了前往黃州的列車?,F在的我在黃州已經生活兩個月了,隨著去過的地方越來越多,我對這里的愛也越來越深,當然除開較少的工資不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