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杯越南滴漏咖啡,翻開閑置已久的《平靜的生活》。本來標題黨的我購入這本書,不過是為了給當時混亂的生活帶來一絲安寧,而后卻發現這書名本身就是一個極大的悖論。
小說開篇,女主人翁的弟弟就和舅舅打架,并把他打死了。“二十年來他一直想揍 熱羅姆一頓。剛才他 [終于] 這樣做了”。看到這描述,我立刻倒吸了一口冷氣,說好的平靜呢?
故事是這么展開的:浪蕩的舅舅給家庭帶來經濟危機,導致女主人翁老大年紀依然待字閨中,也令弟弟尼古拉娶了自己并不喜歡的傭人克萊芒絲。發現弟媳克萊芒絲和舅舅熱羅姆的私情后,女主角弗朗蘇向弟弟告發,挑起了二人的爭端。舅舅在重傷后的第十天身亡。克萊芒絲被迫離開,尼古拉以為終于有機會和喜愛的姑娘露絲在一起,卻發現露絲愛上了寄宿在家里并和姐姐弗朗蘇相好的男青年蒂耶納.......尼古拉被打死舅舅的內疚和露絲移情別戀的絕望折磨,臥軌自殺。女主人翁逃到了陽光燦爛的海邊,卻目睹了一個男人意外溺水身亡。在海邊飄蕩了十五天以后,女主選擇了回歸,去面對家里的支離破碎。
這是部典型的烙有“杜拉斯”印記的小說。類似《情人》,杜拉斯將自身成長的元素注入作品中。家道中落、物質貧瘠、偏僻住所、家中的害群之馬、親人間的冷漠和粗暴、渴望愛情的女主角。這一切混雜交錯,矛盾不斷激化,最后引發了悲劇的發生。我想起曾經因為杜拉斯情結而赴越南17天,漂泊兩周才發覺,其實生活不在別處。大多數人和事,像湄公河一樣平靜的表面下,也充滿了暗涌。
關于死亡和虛無
小說的三部分,因舅舅熱羅姆的死、弟弟尼古拉的死,以及海邊男人溺水身亡而結構清晰。死亡作為杜拉斯作品里一直探索的一個主題,在這部小說中也被談論了。她說,“開始生活或死去,都為時過晚“....“我確實存在,死其實并不比死不掉可怕“...“我錯過了最慘烈的失敗,最輝煌的成功”。
“我原本可能以成千上萬種死法中的一種死去,可我成功地走過了二十五個年頭,如今依然活著,還沒有死。我終于活下來,雖非出于本意。我的生命執拗地朝前走,此刻似乎停了下來。”
關于自由和存在
是什么導致了這一切的發生?女主弗朗蘇獨白“也許是換一種活法的欲望驅使我告發了熱羅姆。但我不能肯定”...”熱羅姆,在樓上叫喊的熱羅姆死了算什么,作為我們自由的開始,這不重要。“然而,在舅舅真的死去以后,他們一家人反而像是忙著收割稻田的人們,活兒干完了,卻感覺手上空蕩蕩。他們相互的愛和憎恨并沒有他們以為的那么深,是因為貧窮、因為婚姻、因為沒有任何確切的分開的理由,他們才被迫在一起。在舅舅死去后,他們努力療傷,努力補救,僅此而已。女主人翁說,“我沒有選擇留下,我也還沒有決定離開”。
關于孤獨
紀錄片《杜拉斯談杜拉斯》中,晚年的杜拉斯一個人住在老房子里,跳躍又斷裂地談論她的寫作她的人生。她說,本來她以為故事是為讀者而寫,到后來才發現這是為自己寫的。從她的第二本小說《平靜的生活》里,我們也許早就能窺視出她對人生的選擇“我把自己關在我的孤獨之宮,有厭倦與我作伴。在窗玻璃后面,我的生命將一點一滴地逝去,我將久久地保存它。”
關于自戀
有這么一則流傳已久的巴黎軼事:女作家當時已70出頭,老態龍鐘,滿臉皺紋,原本就嬌小的身子因上了年紀而縮得厲害。她穿著她典型的裝束,寬框眼鏡,厚底鞋,喇叭短裙,黑色背心,仿佛一個小女孩從未長大,直接就在衣裳內變老了。也如一粒干癟的花生米在花生殼里變老。在派對上,一名俊美年輕的男孩看到她問“您就是寫出《情人》的杜拉斯嗎?“她昂起驕傲的下巴,像只自負的蜥蜴,緩緩地點了點頭。男孩子于是請求她先別離開,稍微待在他身邊一會兒,征得她同意后,他背對著她,拉開褲襠,當場自慰了起來。
作為杜拉斯腦殘粉,我自然很buy這個傳說 (笑)。它證明了文學的魔力,作品超越了作者的生理現實。作者老了,都無損作品的光輝。作品獨立于作者而存在。而在《平靜的生活》里,我不難感覺到女主人翁的自我為中心。全書讀下來,在一群冷漠粗暴的人當中,仿佛只有女主人翁弗朗蘇和她愛慕的男人蒂耶納,才是最美好最有血肉的存在。不難相信這是杜拉斯的一個自我投射。
顯然,這不是一個“好讀”的故事,每字每句在我心頭掠過都會順帶捎來了一點兒霾。我至今不知道平靜的生活存不存在。如果存在,它又該是什么樣子?但也許,吸氣、呼氣,就已經是生活最大的意義。
原創,寫于2015-05-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