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布再次看見漣衣,已是多年之后了。
饒是江湖人稱“無人見過其真顏”的季布,也有被人追殺而慌不擇路的時候。他來到了醉夢樓。哪怕如今的他是劫富濟貧的神偷,季布也是第一次來青樓這種地方。
季布正想從屏風后悄無聲息地離開,卻沒想到一直好像什么都沒有發生的女子開口了,“公子借地躲避卻想要什么都不說就離開嗎?”
“好厲害!”季布暗暗感嘆,卻又不得不走出屏風。“謝姑娘借地讓我藏身!”邊說著握拳,微微低頭。
說完季布緩緩抬起頭來,女子轉過轉過身。“小良?你是小良嗎?”季布忽的走近一步,喜悅之情浮現在他的臉上。而對面的女子沒有動作,甚至連表情也沒有松動一分。
“公子道完謝便回吧。小女子名叫漣衣,并不知公子所言何人。”漣衣轉身坐回梳妝臺前,不再看季布一眼。
季布迷惑地看著漣衣的背影,片刻后終是離去了。
從此季布便三番兩次往醉夢樓跑,不過白天是不去的,晚上有時會給漣衣帶幾個自己偷來的物件。然后隔著屏風說上幾句話。不過東西漣衣是看也不看便放在一旁的,自然也不會用。
好像除了他們并沒有人知道他們的事,直到有一天,花影走進漣衣的房間。
“漣衣妹妹,你與那季布就打算這么私相授受下去?”
“花影姐姐!你!”漣衣露出吃驚的表情,“你如何知道?”
“這醉夢樓可有我花影不知的事?”花影說著伸出纖細白凈的手在燈下看了看,“何況,你可是我從濟安堂帶過來的呢!對不對?小良?”
“是的,這功夫也是姐姐教的,能賣藝不賣身也是多虧了姐姐。”漣衣低下頭。
“漣衣啊!其實,我與季布也是舊識。今日只是想讓你在下次他再來時讓他去我房里轉轉,我們也許久未見了呢!”說著花影便起身了,“那我先走了,你睡吧。”
漣衣看著花影迤邐離開。花影不需要她的回答,因為花影知道,只要是自己提出來的要求,她一定會去做的。像花影所說,她的什么都是花影給的,她根本沒得選擇。忽然,她想起了她和季布以前的事。
第一次看到季布,是在她被其他孩子搶了食物還被打得躺在地上的時候。
在之后,她不能動也不想動,就那么蜷縮在地上。忽然傳來了一個聲音,“你沒死吧?”
她艱難地抬起頭,看著面前的樹說:“樹還會說話啊?”
“是不是被打傻了啊?我在樹上!”上面的聲音稍微有點不悅。
她只好撐著身子坐起來,抬頭往樹上看去。那個男孩真好看啊!雖然與他們穿著一樣的衣服,可他就是不一樣的。陽光穿過樹葉的間隙打下光影,微風吹過,樹葉搖曳翻飛,光影明明滅滅地映在他臉上,甚是好看!
“真是沒用啊!”樹上的男孩與她對視,又毫不留情地打擊她。
這人真是,不知道這樣很討人厭嗎?她沒有理他,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徑直走到樹下靠著樹干坐下了。剛一坐下,懷里就被扔進了一個白花花的東西,一看,原來是個饅頭啊!拿著手里的饅頭,她想著:“看在饅頭的份上就不與他計較了。”
她拿著饅頭小口小口地咬著,終于上面的人忍不住了,“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小良”她放下手里的饅頭說到,又斟酌了會兒,問了一句,“你呢?”
“我呀!我叫阿布。”應完這聲發現樹下的人沒有要再問的意思,便自顧自地繼續說了,“你知道我為什么喜歡待在樹上嗎?我告訴你,我以后可是要當大俠的!當然,要是能做將軍就更好了。”
“這里的男孩十二歲以后還沒有被人領走可是會賣到大戶人家當門房的。”小良在樹下邊吃饅頭邊說到。
……
兩個人就那么一個在樹上一個在樹下那么聊著。
每天領東西小良都跟在阿布身后,阿布很厲害,沒有人敢搶他的東西。不過盡管濟安堂的東西永遠供應不足,無論是食物還是其他,阿布只拿他自己的一份,從不多拿別人的。他說,江湖上的人都不會搶人東西,那是強盜和官兵才干的。那時小良天天跟在他身后,覺得他就是自己的英雄。
但也由于阿布的與眾不同,導致他只有小良一個朋友,小良也是。
他們就這么過了一年,直到有一天,一戶姓季的人家來領養孩子。這一切都被改變了。
那戶人家有一兒一女。但兒子從小體弱多病,希望能領養一個兒子學武,保護家里。
這個時候學武以后無疑會被帶去軍隊,對于濟安堂的孩子來說,入平民家去參軍,可能有去無回,但是如果就只當個奴隸,哪怕地位低下,在亂世,活下來就很好了。這是第一次,有人來領養孩子卻沒有孩子愿意去。
由于阿布平日與人并不交好,所以男孩們被堂主叫走時,沒有人想到去叫他。
小良經過前廳,發現阿布并不在那一群不情愿的孩子當中。便跑去叫阿布。她邊跑邊想,或許這很危險,但是對于阿布來講這簡直是不能再好了。他只要一心一意學武就好了。而且,她相信,阿布一定會在軍營過的很好,成為將軍的!因為,阿布他天生就是英雄啊!
“阿布!有人來領養男孩了,要讓他學武。”小良沖著他們第一次相遇的那顆大樹叫道。由于是正午,往樹上看有些灼眼。她還沒反應過來,聽見落地聲,轉身再看時只能看到阿布的背影了。
這個選擇果然是對的!小良看著他的背影微笑著。
過了一會兒,大家都回來了。阿布在最后一個,她跑過去,問:“怎么樣了?”
“小良,我等下就要走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阿布的臉上并沒有多么喜悅,可終究還是歡喜的吧!終于能出去了,還可以學武呢!他一直想著的啊!可小良明明為他歡喜卻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
“嗯。我會的。”她低著頭,不敢看他,怕一看他眼淚就會掉下來。
“不要哭,我會成為大將軍來找你的。”阿布還是看出來了,揉揉她的頭說道。見她還不抬頭,又捏捏她的臉,“好啦!我都要走了,你都不抬頭看我嗎?”
小良一抬頭,阿布不說話了。因為小良臉上掛滿了淚水。小良卻是笑了,“有些傷感而已,我們去收拾東西吧。”
最后,小良也沒有目送他離開的勇氣。只是待在房里坐在窗前看著窗外的樹。
外面微風習習,樹葉翻飛。像極了第一遇見阿布時的五月那天。可現在卻是有著與五月相似微風相似暖陽的十月。是與阿布分離的日子。
后來她才知道,原來那戶姓季的人家早就在軍隊掛了名的,只是怕自己的兒子去軍隊送死才來濟安堂領個“兒子”的。
小良陷入了極度自責當中,想要知道阿布的消息,可奈何待在濟安堂什么都不知道。這時醉夢樓的人來了。
漣衣從回憶中抽離出來,起身去關門,然后回來睡下了。無論花影與季布是什么關系,她想,她終究還是割舍不下他的。
后來有一天,季布帶來了個小女孩,說是朋友很重要的人。她什么也沒說,留下了那個女孩,那是季布第一次白天來醉夢樓。
又過了一段時間,季布過來,卻是與她告別的。
“漣衣,我知道你就是小良。我要走了。楚國還在,少將軍還在。我要去幫他了,可能很久都不會回來了。”
漣衣卻是很開心,臉上卻仍是淡淡,“真好。”
“漣衣”季布看著她,走到了屏風前,“我最后問你一遍,你還是不肯與我相認嗎?”
“阿布。”漣衣終于轉過身來看著他,“我很高興,你還是我的英雄,可是你注定會成為這個亂世的英雄,所有人的英雄。而我,只是一個樂妓。我怎么配的上你呢?”
漣衣笑了,笑得無比凄涼。
“我們不在意就好了啊。”季布有些著急地說。
“我在意的,我的英雄,很厲害,我知道就好。”漣衣還是笑著,“我啊,好好在醉夢樓待著就好,接客,”漣衣停了一會兒,“以后也是會的。”
“那我呢?你要接客,那今天就開始接客,第一個人,我!”季布生氣了。
漣衣退了一步,“阿布,真的要這樣嗎?你,也認同我的身份?”
季布抱住漣衣,強吻了她。漣衣掙脫不過,終于哭了。季布放開她,看著她,“阿布,你一定要這樣踐踏我的尊嚴嗎?即使它已經跌入塵埃,你也要讓它陷入地底嗎?”
“對不起。”季布終于明白自己做了什么。
“好了,你走吧!既然相認了,以后就不必再見了。”漣衣扯了扯被弄亂的衣服,轉身說道。
“花影是我師姐,她會好好照顧你的。”季布說到,“戰爭結束,我再來。”
季布站那,等著她的回答,可是她沒說話。像第一次重逢那樣,不同的是,季布沒有打算走,而她沒有打算開口。
“你真的不打算跟我說些什么嗎?”一刻鐘后,季布開口說道。
“保重!”
季布終于離開。
他不知道,漣衣在桌前端正地坐著,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