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蘇州城,并沒有現在的寬廣。似乎就只藏在幾條交錯的河流之間,走到哪兒都覺得,一步、兩步、三步……腳印也會隔的很遠。
青磚瓦、粉黛墻,因為偶然歲月的凋零,也多少漏出了很久時候的白糯米。看一眼,它們斑駁過后落下了殼,才知道原來這些也會堅硬的不可動搖。
這是古老的蘇州城,在水波蕩漾的世界里,扎根、繁衍、修養生息,等待炊煙會升起河水的味道,烏篷船很慢,鳥很寂寞。
這是古老的蘇州城,日復一日,護城河循環往來,水面安穩,橋很平靜,像是固執的關上一扇門,外面是風雨,里面有蘇州人,守住門。
這是古老的蘇州城。
后來,有一陣風吹來,護城河泛起漣漪,一圈圈都成了冰冷的年輪,水面上,剩下蘇州老城,不知什么人,晃悠悠的打開了門。
這是今天的蘇州城,斑馬線畫在橋上,園子圈起了圍廊,有麥當勞,炸雞,啤酒廠,老人也開始打麻將。
這是今天的蘇州城,晃悠悠的仿佛吃飽的羊,看著也安詳。
早上遛鳥,只有包子和生煎,沾點蝦子醬,偶爾可以再來塊桂花糕,這是老蘇州人的味道。
晃悠悠的,青石板上走了一天,遇見熟人打個招呼,招待一頓,晚飯才有鱖魚,這是老蘇州人的味道。
再后來。包子還有,吃一頓飯,卻成了一場故事,可以有魚,蝦仁,油炸的黃鱔。最愛的菜還在,味蕾卻打了結,這是今天蘇州的味道。
掀起了青石板,水泥路蒸發了河水,再不可能一走就是一整天,熟人也很難看見,晚飯突然失去了蘇幫的甘甜,這是今天蘇州的味道。
因為成長,所以不知道變了。
只記得曾經一只知了,不小心留下左腳,蘇州人撿起來,吹了口氣,擦了擦衣角。然后就是一個夢,十年、二十年……等著青石板磨成雞蛋大小,河水淹沒莊稼,藏起來的故事,在晃悠悠的橋底下,刻成米粒的顏色。知了,知了,蘇州人撐起夏天的紙傘,走得慢,溫暖又寂寥。
可惜后來下了雪,知了沒了腦袋,翅膀擱在屋檐上,伴著炊煙化成的水,落在正晌午。趁著黃包車過去,把冰冷的街巷,滾過一條昏黃的影子,隨著時間打磨,影子變成雕像,車夫成了獅子。蘇州人提著雪白的燈籠,走得慢,冰冷又熱鬧。
最后沒有春天和秋的味道,石頭,蘸了水流出夜晚的顏色,河面上是鮮花和落葉,圍墻剛好隔開兩個季節,一面梧桐,一面槳聲。蘇州人攤開手,走的慢,河里有魚,惦記口袋里的知了,愛又恨它。
就這樣,撐傘,提燈,搖起漿聲;就這樣,撿知了,藏故事,畫出獅子。記憶中,應該有詩人揮起肘子,打過鐵,敲過山門;也應該有一個和尚,有座廟,有個方丈。他念經,木魚敲著嘴巴,聲音只有老蘇州人懂。
年輕人不知道,這個故事像個夢,夢是口袋,走得慢才裝得下許多人,許多事。
蘇州老城就這樣晃悠悠的徘徊在過去與現實之中,一墻之隔,一水之間,漿聲,路燈,一紙的油。只剩下蘇州人在半掩的門口,露出腦袋,揉揉圓鼓鼓的眼睛,像做了一場夢,醒了趕緊寫成評彈的譜子,生怕有了一點遺漏。
“最喜歡過路人早,留下來一份手稿,泡茶放多少,砸吧一口,晃悠悠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