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妙驚疑未定地看著鳳鸞歌,也不知道剛才的話被她聽去了多少。鳳鸞歌淺笑吟吟地看著她,說:“她一個丫鬟沒規矩,可也比不上你這當主子的沒有廉恥。雖說是人無完人,但是你不可謂不惡毒。”她指著軟榻上的孫妤,笑容漸漸消失,“她是你的妹妹,就算不是嫡親,也有一半同源。你竟然盼著她去死!孫二小姐,你若是進了宮,只怕孫家上下都要因為你的自私陰狠而斷送了。”
“放肆!你一個外人憑什么指摘我?”孫妙氣的臉色煞白,胸口一起一伏的。
“你像個蛤蟆一樣做什么?”鳳鸞歌冷笑,“與其生我的氣,我勸你還是好好想想怎么應付你嫡母的盤問吧。杜夫人若是生了氣,只怕你就是現吃不了的虧。什么出頭之日,富貴榮華,可都是泡影了。”鳳鸞歌說完,回身便走。只聽得孫妤氣喘吁吁地說:“站下!你……你便是孫柔帶來的神醫?”
鳳鸞歌仔細看了看她,搖搖頭說:“我不是什么神醫。我只是會一點皮毛而已。”
“聽說你當初救了孫柔。”
“的確是。”
“那我求你救救我!”孫妤向鳳鸞歌伸出手去。
“你想入宮?”鳳鸞歌反問。
孫妤沉默了下,說:“我只是不想死。”
“我只能盡力試試。”鳳鸞歌說。一眼瞥見三個庶女還呆在那里,就大聲說:“是你求我的啊,你要記住。”
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
一進聽葉齋,就看見孫柔站在當地,靜靜地看著她,臉上有些不高興,問:“姐姐去哪了?”
鳳鸞歌扯扯嘴角,說:“你別一口一個姐姐妹妹的。我剛才去園子里了,我還遇上孫妤了。我還說會給她治病。”她往后一步,審視著孫柔,淡淡地說:“這些你不是都知道了嗎?你不是派了綠翡跟著我嗎?孫柔,我不希望你變成孫妙那么惡毒。”
“可你知道我就是為了進宮來的!”孫柔大聲地說。
“你進你的宮,我救我的人。”鳳鸞歌冷冷地說。“孫妤才比你大一歲。沒有理由就這么死去。”
“你背叛我!”孫柔氣憤地叫。鳳鸞歌氣笑了:“背叛?小姐你腦袋好使伐?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不是你的奴隸。我要做啥子還輪不到你來干涉。”她收起笑,正色道:“正好,今天咱們就掰扯掰扯。當初你在大魏患了惡痢,是誰衣不解帶的伺候湯水?是誰為你換下屎尿臭衣?又是誰千辛萬苦帶你回了燕國?一路上,你前前后后吃了我十幾副調理身體的湯藥,這還不算我日夜為你金針續命。你孫家是收留了我這些時日。我也覺得將就抵得過我的藥錢。但是診金你得付吧?”
孫柔聽得瞠目結舌。從未料到一直悶聲不響的鳳鸞歌言語心計竟是如此潑辣。鳳鸞歌雙手一擺,說:“算啦算啦,我也不跟你計較這么多,你人進了襄平侯府,也算平安了。我診金不要也罷。咱們就此別過啊,一別兩寬,各生歡喜。你記住,我不欠你的,你也不欠我的。你若膽敢阻止我救人,我……”她忽然素手一揚,一枚小小繡花針叮地一聲擦著孫柔的耳朵穩穩插在床欄之上,“我可會用針扎你啊!”
……
“她真是這么說的?”孫妤扔下手里的書,吃驚地看著紫櫻。“她就這么走了?”
“是。我看鳳姑娘和孫柔吵了一架,自己拎著包袱出了二門,便叫小廝青兒悄悄跟著。傍晚的時候青兒回說鳳姑娘在東門大街的扶生堂落腳。”紫櫻說。“我又打發青兒去送了二十兩銀子。”
“她收了?”
“她收了,說是預診金。她還托青兒帶話,說是明天親自登門給姑娘看病。”
“荒唐!”孫妤捶了一下床板。“若是叫父親母親知道了,可不就一頓數落?”
紫櫻卻搖搖頭,顯得毫不在乎:“太太心疼姑娘還來不及,哪能為了這個就生氣?據我說,太太也未必不知道。剛才聽園子里看門的劉婆子說,太太把幾個姨娘叫去好一頓數落。”
正說著,小丫頭蝶衣來說:“柔姑娘過來了,說是來見姑娘。”
孫妤皺了皺眉。她身為侯府嫡女,從小養尊處優,自然看不上那些窮鄉僻壤來的本家。再加上聽紫櫻說孫柔是來參選,又阻礙鳳鸞歌給她治病。心里就多有怨懟。因此冷冷地說:“就說我身上不爽快,已經睡下了。”
外頭孫柔聽說,淡淡一笑,吩咐丫頭把帶來的禮物放下便走了。蝶衣拿了進去,紫櫻一一檢看了,單拿出兩個翠玉蓮蓬來給孫妤看。孫妤撇撇嘴,說:“難為她拿出這些個東西。明天你也挑幾樣首飾送過去,就說我多謝。”紫櫻一面吩咐人掌燈,一面應下。一時主仆二人商定了主意,便各自睡下。
孫柔憋著一肚子氣回到聽葉齋。只見滿院子暗森森黑沉沉,路上青苔又滑,不防頭便是摔了一跤,跟著的丫頭翠巧綠翡連忙拉起來,喊了幾聲也沒個人應。綠翡氣道:“這也是侯府做派!咱們原是來替他們解難的,如今倒弄成像是打秋風的。姑娘,這口氣如何忍得?”
孫柔咬牙揉著腳踝,說:“有什么忍不得的?早晚有一日,我要她們乖乖跪在我腳邊。”主仆三個相扶著進了屋,就有一個未留頭的小丫頭舉著燈進來笑道:“姑娘倒沒睡?方才太太身邊的李媽媽來傳飯,叫了幾聲也沒人應,只當姑娘是累了睡下了,倒不好打擾的。”孫柔聽得心中火起,只咬著牙冷笑兩聲。翠巧冷笑道:“我們姑娘剛吃了你們三姑娘的閉門羹,且不餓呢。”那小丫頭笑道:“三姑娘向來是淡淡的,也不獨是對柔姑娘。姐姐們若是餓了,廚房里還有備下的稀飯。”說完便出去了。翠巧氣了個倒仰。
再說鳳鸞歌在扶生堂落腳,也算是機緣巧合。她本來就打算找個醫館以技謀生,可巧就有一個扶生堂剛剛開業,主家姓衛名晟,大約二十多歲,本來聽說鳳鸞歌要當坐堂醫頗為驚異,雖說燕國民風開放,但實無女子出來為醫的先例。豈料鳳鸞歌笑道:“女子有女子的好處,那些不方便看得病就叫我去好了。”衛晟無法,當場考較過《素問》、《難經》、《傷寒論》等等,竟無一有錯。他又哪里知道,早在大魏時,鳳鸞歌便已被天圣毒手逼著將這些醫典看完。
鳳鸞歌累了一天,本來就要睡的,卻聽衛晟在外面敲門說:“鳳姑娘,你睡了嗎?”鳳鸞歌只得披衣下床,開了門。卻見衛晟抱著一床皮褥子站在門口,笑道:“夜里風涼,給姑娘加床褥子,免得著了涼。”鳳鸞歌笑著接了說:“多謝。”衛晟臉一紅,便走了。鳳鸞歌把褥子鋪在床上,心想這個衛晟看上去文文弱弱的,也不知道有什么本事能開起扶生堂。她默默數過藥柜那些細料,都是些名貴的犀角珍珠,河車玳瑁之類。胡思亂想著,她就這么睡著了。
次日剛用過早飯,襄平侯府便遣人抬著轎子來接鳳鸞歌。鳳鸞歌簡單收拾了一下便跟著走了。轎子一直抬進中門,攬翠閣前早已侍立了十來個丫頭婆子,一見鳳鸞歌下轎,便一起行禮恭稱“鳳姑娘”,攬翠閣里,杜夫人早已攜孫妤等候多時了。將鳳鸞歌讓進室內,卻是直接就入了孫妤的臥房中,鳳鸞歌但聞見一陣陣若有若無的異香,忍不住問:“這是什么香?真好聞。”孫妤說:“這是外國進上的‘毗若羅延’,上月宮里太妃娘娘賜下的,統共就一合之數,家中姐妹就我得了。”
“妤姑娘果然好造化,竟得了太妃垂青。”鳳鸞歌笑道。杜夫人笑道:“鳳姑娘有所不知,宮里太妃原是妤兒的親姨祖母。”鳳鸞歌點點頭,一面示意請脈,又問了孫妤平時飲食喜好,診完便收拾東西要走,杜夫人一愣,說:“等等!你……你究竟診出我兒是何緣故?”孫妤也是一臉愕然。
鳳鸞歌靜靜看了二人半響,才說:“請夫人稟退下人,我才好如實相告。”
杜夫人大吃一驚,命所有人都退出了攬翠閣。鳳鸞歌回身將門關好,才指著孫妤說:“我救與不救,你都是將死之人。”
孫妤臉色一白,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晃。杜夫人一把攬住她,急問:“難道我兒竟是病入膏肓不成?”
鳳鸞歌搖搖頭,輕輕說道:“妤姑娘不是患病,而是中毒。”
“什么?何人如此大膽?竟敢害襄平侯府的女兒?”杜夫人驚怒交加。
鳳鸞歌瞇了瞇眼,說:“現在還很難說。但是——”她使勁吸了吸鼻子,“這毗若羅延妤姑娘還是不要再用的好。”
“這香有問題?”孫妤瞳孔一縮,一絲驚恐爬上心頭,“難道是太妃……”
“不!這絕不可能!”杜夫人說,“你的親姨祖母怎么會害你呢?”
“姨祖母又不是親祖母。”孫妤一曬,“那里頭的人誰的手上又是干凈的?”
“妤兒……”
鳳鸞歌贊許地看著孫妤。說:“剩下的香還有嗎?送我一些。”
“你要這個干什么?”孫妤問。
“拿回去研究研究。”鳳鸞歌向門口一邊走一邊說:“如果真是宮里的人,那恕我不能救。我可不愿犯欺君之罪。五天后我再來,你們不用接我。我可不愿意被人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