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春天,南音八歲。
村外田野里的桃花灼灼地盛開著,她盼著去折一束花放在床頭,聞著花香入夢,伴著欣喜醒來。可是,媽媽總是不允許她去田野里摘花。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周末,她瞅著媽媽出去串親戚了,就一溜煙朝田野跑去。
南音只想快點跑到桃林,雖然沒有欣賞田野的美景,但她清晰的記得那天的風暖得融進了心底。
摘了一大束桃花以后,南音就喜滋滋的往家走。走到半路,南音看到了那座熟悉的小山坡,小山坡后面是她和小伙伴最喜歡的小池塘,她們經常跑來這兒玩水。媽媽從來都不允許她去小池塘玩,因為擔心她會不小心跌進去,這也是媽媽不允許她來摘花的原因。
她有些遺憾地撇撇嘴,不舍地離開,走了幾步,又笑嘻嘻地倒回來,樂呵呵地往小山坡上跑。她告訴自己:我就看一眼,看了就回家,絕對不靠近它。
南音加足了馬力,使勁往山坡上沖,等她沖到山頂,卻被眼前的一幕嚇得再也沒有力氣挪動一步--一個小女孩在池塘里掙扎,水面激起的浪花蒼白無力。南音的牙齒上下打戰,似乎有什么東西鎖住咽喉,導致她發不出一點聲音,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仍然在呼吸著。
報警?去村子里叫人?自己救?假裝沒有看見?警察來了她會不會已經死了?她慌張的看了一眼周圍,但是一個人影的沒有看到。南音的思緒劇烈地翻轉,轉過身就要跑回村里,又一步也動不了,她跺了跺腳,就轉身朝池塘沖下去。她想,這個時候無論是跑回村里報警還是叫人過來幫忙,都是在耽誤女孩的時間,等她回來女孩可能已經死了,不如自己試一試。
她小心翼翼地彎下腰,將手伸向小女孩,顫抖著聲音說:“我……拉你,上來……”但是她夠不到小女孩,便將身子彎得更低,手伸得更長。小女孩明顯感覺到一絲希望,原本已經掙扎的沒有力氣的手慢慢地抬起,一點一點向南音的手靠近。無論兩人怎么努力,都無法觸碰到對方的手。
南音慌張地站起來,跺著腳朝四下看了看,撿起地上的一根木棍,再次向小女孩的手伸去,這一次終于能夠觸碰到她的手。小女孩蒼白的手只是微弱的顫動著,連五指都無法張開,更別說抓住那根木棍了,更嚴重的是,她的手正在慢慢下垂,身子正在向湖心漂去。
南音渾身顫抖,急得幾乎哭出來,看著自己的腳下,又向前挪動一步,將身子彎得更低,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小女孩的慢慢漂遠的身體,希望將她拉過來。她眼睜睜看著小女孩的手沉到水里,感覺自己的重心正在向湖中垂去,猛然一驚,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是怎樣坐到身后的土地上,而不是掉進水里的。
她茫然地癱坐在地上,看著小女孩的身體慢慢地離自己越來越遠,也知道自己剛剛差一點就離開這個世界,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許久,她才想起來要找警察,就站起來往村口跑去。離這個池塘最近的村口有個小賣部,小賣部有臺電話,有個老奶奶每天都守在小賣部。
南音的心臟劇烈跳動,一邊跑一邊抹眼淚。她對小賣部老奶奶的印象并不好,她從來沒有見老奶奶笑過,哪怕她拿著錢在她店里買糖,她也沒有對她說過一句話,只是面無表情的接過錢,后來,她甚至不敢在老奶奶那兒買東西。想著老奶奶平時冷漠的樣子,南音很害怕她不讓自己打電話報警,因為她沒有錢……
她遠遠地看著小賣部,老奶奶和平時一樣坐在那兒,細小的眼睛不曾眨一下,干癟的嘴高高地噘著,樣子十分令她害怕。老奶奶終于注意到南音,緩慢地把目光投向她,南音看到到她鄒巴巴的臉上唯一的兩束光投向自己,嚇得一溜煙往家跑了。這個時候,只有媽媽能幫她了。
沖到家里以后,卻發現家里一個人也沒有,南音呆呆地癱坐在地上,怪自己不聽媽媽的話,又爬起來要去找媽媽,跑了幾步后意識到自己不知道媽媽在哪兒,就顫抖著腳坐到凳子上。可是坐著終究是不舒服,她站了起來,來回走動著,還是覺得自己不舒服,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她打開電視機,用顫抖的雙手調到她最喜歡的《還珠格格》,希望電視劇可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可是內心仍然不能平靜,她的眼睛始終沒有看一眼電視,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在看哪里。她那顆焦灼的心劇烈得跳動,她緊緊抱住自己,免得它炸了,又放開自己,就讓它炸了好了,她控制不住。
不知道等了多久,她聽到媽媽的的聲音傳來,一下子站起來,腳卻沒有知覺了,以至于差點摔倒,歪歪斜斜地朝媽媽跑去。媽媽看到她以后臉上似有放松的神色,說到:“叫你平時不要去小池塘玩,你不相信,偏要去,今天那兒就淹死了一個小女孩,是別人報警的,都傳開了。”媽媽身后跟著的三姨也附和著:“以后不要去了,跟你們說了幾百遍了。”
南音的心咯噔一下,顫抖著聲音說:“我知道,我看到她……她還活著,我救她,差點……差點掉下去。”媽媽和三姨驚恐的看著她,媽媽的臉色沉了下去,抓住她的肩膀,前后檢查一遍,看到她面色慘白的樣子,責備道:“以后不要再去玩了,遇到這種事情要回家跟我說?……”
南音摘的那一束花,不知遺落在何方。以后的日子,她時常想起那件事,心中感慨萬千。每年的春天,桃花依舊會灼灼的盛開,但是她再也沒有摘過一枝花,只會出神地看著漫天粉紅,最后失落地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