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二零一二年八月的某天,我去楊苡先生家。她拿出一本書來,一邊說:“我們是好久沒見面了,你看”,一邊翻開書,她的題簽是兩個月前寫的。
是《兄妹譯詩》。
藍綠色的封面,很安靜的模樣,沖淡,秀雅。兄妹倆選詩精當,口味并不局限,最早的詩人是生于一七五七年的威廉·布萊克,最晚的是生于一九零七年的路易斯·麥克尼斯,總共九十一首。兄妹倆的譯筆隨著詩歌本身的風格有所不同,總體來看都極自在,渾然天成,憲益先生的筆觸古雅,楊苡先生筆下透著明亮。
憲益先生畢業于牛津,楊苡先生先進南開,后來從天津至昆明,進入西南聯大,她的姐姐楊敏如先生是燕京大學畢業生。楊家是津門顯貴,但父親的不幸早逝讓他們從小就目睹了人情冷暖,堅韌的母親領著他們成長。楊憲益、楊苡均為翻譯家,哥哥被譽為“翻譯了大半個中國”,與妻子戴乃迭共同翻譯了《紅樓夢》等,妹妹譯了《呼嘯山莊》等,“呼嘯”一詞便是她反復沉吟靈感一現的神來之筆。
楊苡先生是五四同齡人,我認識她的時候,她已經是米壽了,精神勁兒十足。今年她百歲了,依舊從容、有趣。上學時候離得近,我也就去得多,一個月見上幾次,聽老人家打開故事匣子。畢業之后,被生活所纏,逐漸去得少了。在她那兒,常常聽到她講起憲益先生,“我哥”是掛在嘴邊的。她最崇拜的人就是她的哥哥。小時候是,長大之后也是。憲益先生的照片掛在楊苡先生家最顯著的位置,我與他緣慳一面,但聽了很多故事之后,也像是熟識的了。
2009年11月23日,憲益先生謝世,在那之前,有次我和楊苡先生一起看他的近照,她仔細地端詳,說:哥哥怎么變成這樣了?《兄妹譯詩》一書的構想,楊苡先生曾和憲益先生提過,待重拾編就,已是憲益先生雙年祭了。1934年,憲益先生留學時,楊苡先生還是中學生,那時候她還叫楊靜如,誰能想到兄妹會先后走上翻譯的道路?這本小書,從某種意義來說,也是他們的對話,他們對于翻譯與生活的理解寫在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