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太是個能作的老太太，附近的人都這么說。

看到秦老太本人，一個很普通的老太太。頭發花白，衣服收拾的很利索，醒目的紅圍巾看起來很扎眼。

她老伴兒看起來身體硬朗，一個看現在也知道年輕很帥的人。他拿著一個保溫杯，倒了些水，遞給老太太。

“你喝點水兒。今天上午還沒喝水呢。”很體貼的給秦老太遞過去。

“我不喝，水是苦的，不喝，不喝。”秦老太搖搖頭，仿佛小孩子撒嬌一般。

“不苦不苦，我放了蜂蜜，你嘗嘗看。”語言中充滿了寵溺。

秦老太喝一小口，品了品，然后又一大口喝完。

“給你，喝完啦。”老太太很帥的把喝空了的杯子給他，然后轉頭微笑地對服務生說，“一杯美式咖啡，謝謝。”

喝美咖不嫌苦，喝水嫌苦。嗯，我相信附近的人說得沒錯，她的確能作。

服務生很快給她端來一杯咖啡和一杯溫水。

秦老太非常開心的推到她老伴的面前，“李哥，你的咖啡時間到了。”臉上滿滿的笑意，眼里充滿了柔情。

“好。”

秦老太低頭開始看書，老伴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她。

倆人就那么靜靜地呆著，感覺很美好。

一旁的我突然有些羨慕這老兩口。

過了一會兒，老太太很自然的端起咖啡杯子，自己慢慢地喝完了整杯咖啡。

呃，不是給老伴兒的咖啡嗎？

我有些啼笑皆非，一個好有趣的老太太。

“時間不早了，我們去買菜吧？”老頭提議。

老太太從書上抬起頭，“嗯嗯，我們去買魚，我給你做魚吃。你最喜歡吃我做的魚呢。”老太太神采飛揚，蠻是自豪感。

“嗯，再喝口水，我們就走。”老人勸著老太太喝下大半杯溫水。

老人又仔細地給老太太圍上圍巾，穿好外套。

倆人相偕離去。

離開的時候，服務生熱情的打招呼，“王大爺，歡迎再來。”

呃，等等，好像有什么事情不對，剛才老太太叫得可是李哥啊。

服務生叫錯名字，多尷尬。

我笑了笑，喝了口手邊的咖啡，繼續埋頭寫東西。

這家咖啡店鬧市中取靜幽，我很喜歡它的環境，以后的日子我常常光臨。

于是，也就常常遇到這老兩口。

因為常常遇見，久了也會微笑，打招呼。

服務生沒叫錯，他真的姓王。

老太太把自己老伴兒的名字弄錯了？突然對這老兩口產生了好奇。

有一天，老人自己來了，靜靜地坐在他們常坐的位置，一杯黑咖，一杯溫水，只是他都一動未動。沒了秦老太在身邊的老人，看起來分外孤單的感覺。

我走過去，和他打招呼。“今天，您老伴沒來？”

他看了看我，“啊，沒來。姑娘，有空坐坐吧。”老人對我示意了一下對面的座位。

我從容的坐下，老人沒吭聲，頓了頓說，“姑娘，如果你有時間，聽我說說話吧，我心里很煩。”

“嗯。”我猜想會和沒來的秦老太有關。

“她不是我的老伴兒，哦，不，她曾經是我的老伴兒。對，曾經。”老人沒了往日的沉穩，我突然發現他眼睛滿是紅血絲，滿是憂傷。

“當年，我們新婚燕爾。我性子軸，凡事由著自己的性子，不肯有一點兒妥協。我們發生了很多事，最終她決絕的離開了我。那個年代，離婚的女人飽受非議，而后我有些后悔，也遇到了一些人，可都不及她。心里對她有些愧疚的。”

我沒打斷他，靜靜聽他訴說。

“我們分開前，她也曾努力哀求我，也曾那么不舍得我們的婚姻。我以為我知錯了，她就會回頭。”說到這里，他苦笑了一下。“她也是個犟脾氣的妞兒。不給我一點兒機會。原來，有些錯過就是一生。”

看得出來，老人很哀傷。

“后來，聽說她嫁了一個年長十歲的人。我更加覺得對不起她。一個很美好的姑娘，生生讓我給耽誤了。從那兒之后，我也沒有再婚，說不清楚是對自己的懲罰，還是因為再也沒遇到讓我中意的人。一個人就那么過來了。后來，聽說她去了別的城市工作，和她先生一起。”

“不久前，又讓我遇到了她，可她。”老人頓了頓，“得了老年癡呆，不是不認識人，只是，只認識她先生。”

“她的孩子說，自從自己的父親因病去世后，她就漸漸變成了這個樣子。他們夫妻真的很恩愛，陪著她的時候，她說的那些日常，全是她與先生的喜好。那個男人很疼她，她是個很好的姑娘，值得那么好的人。看著她現在這個樣子，我又心酸又心疼。我想著，反正現在退休了也沒事，平時就陪陪她。也算彌補一下過失。”

“有一天，她醒了認出了我。”他很勉強地笑了一下，“可她那神情與平時相去甚遠，滿滿的抗拒，情緒激烈。”

“之前我們分開的時候，她說此生不復相見，我笑她的矯情，整那些沒用的詞兒。可那個擰的姑娘老了也不肯示弱。”

“她之前嫁我的時候還說我是她的唯一，是她死前床頭的那個人。誓言這東西不就是用來打破的么。”老人無奈得搖搖頭。

“可嫁人時候的誓言不就是希望此生有你，你是唯一么。”我問道。

“是啊，是我辜負了她。醫生說她病了，恐怕也沒多少時間了，我想大概要和她先生相會了。現在她在醫院，可她不想見到我，嘴里嚷著的都是她先生的名字。”

我說不出來一種什么感覺，作為女人，那個年代的離異女人，我想老太太怕也是過得辛苦，是怎樣的絕決讓她毅然從婚姻中出走。聽老人的話，可以想象老太太和她先生的恩愛。至于，老人本人，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安慰他。

突然，老人的電話響了。醫院打來的，他驚慌失措，老太太的病情大概不好了，他趕緊拿起外套，急忙走了。

沒付咖啡錢。

我幫著老人買單了，算是聽故事的費用吧。

服務生告訴我，之前老太太和她先生就常來這里。她先生曾在外留學過，老太太有時會陪先生喝一杯美咖，有時就是一杯溫開水。倆人就靜靜坐著看書，寫東西，很和諧。后來，王大爺陪她來，他不喜咖啡，常常就是在一旁坐著。”

老人急忙趕到醫院，見老太太最后一面，大概是為了實現老太太當年的愿望吧。

我不知道老太太究竟是怎樣一個快意恩仇的人，此去經年依然記得此生不復相見的諾言；也不知道那位年長老太太十歲的人到底有何魅力可以讓老太太在先生去世后連同記憶一并定格了，生相依，死相隨；更不知道那個以自己終身孤獨的老人以這種方式祭奠逝去的婚姻是何種心情，最終實現了老太太死前床頭的那個人的愿望，能否減輕他的內疚。

可這世上真的有如此深刻的感情嗎？我有些懷疑。

無論這是真實的故事，還是王姓老人自己的臆想。無論怎樣，老太太與她先生這種生相依死相隨的感情都讓我崇敬。

天上人間，愿有情人終能眷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