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藍月亮 雪漫飛/著
上一章節(jié)：第二章(二)歲月的淚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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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二)歲月的淚珠
(4)
那年夏天，又是一個可以回家的星期六，我和往常一樣，放學(xué)的鈴聲一響就雀躍著跑出教室，踏著明朗的夕照回家，朝著夕陽走，那是家的方向，是母親所在的地方。
那個夕陽多親切啊。多像母親做的臥在面條里的大雞蛋黃。我把自行車蹬得好快，我感覺我的兩條腿就像兩只劃翔的翅膀，飛呀飛。成片的玉米地擋住了夕陽的光芒，我的心飛呀飛，飛過玉米地，穿過一個又一個村莊，一條又一條道路。夕陽余輝開始減弱，等它完全弱下去的時候，我就飛到了母親的身旁。我是一只歸巢的鳥呀，母親！
“秋秋，是秋秋回來了嗎？秋秋，你娘去城里醫(yī)院輸液去了，她說盡快趕回來，要不，你到俺家吃飯吧。” 在當(dāng)?shù)兀藗兌剂?xí)慣喊母親為“娘”，我母親也入鄉(xiāng)隨俗地讓我這樣稱呼她。
“不了，二嬸，我自己會做，我做好了等我娘。”后來我才知道，母親并不是去輸液，而是去輸血！我明白了母親那段時間為什么總是臉色蒼白，總是頭昏，母親的病全是氣的。
二嬸走后，我鉆進廚房為母親做晚飯，母親一回來看到桌上的飯菜該是多高興啊。那時，農(nóng)村做飯用地鍋，你可能沒見過。我上上下下地忙活，煙把我的淚都熏出來了，此刻，我深深體會到母親的艱辛，讓母親一個人這樣艱難度日，我為不能幫母親而愧疚，做飯時再辛苦也不覺得了。好不容易做好了，可左等右等就是不見母親回來，飯菜都涼了，再說我也感到害怕，這是我第一次獨自一個人呆在家里。
為了驅(qū)趕等待的焦急和恐懼，我想找?guī)准枰吹囊路魈煲辉绲胶舆呄础Ｐr候，我最喜歡跟在母親后面去河邊洗衣服，那是我童年享有的最好時光。我總是坐在一旁的河沿上把腳丫伸進碧綠的水里，一會兒，一群小魚圍著我的腳又啃又咬，好癢，我一邊笑一邊向母親說“娘，小魚咬我腳哩，嘿嘿。”
娘邊著我邊笑著說，“小魚兒把秋秋的小腳丫當(dāng)作大肥肉了明，小魚兒喊它的伙伴們，‘快來呀，這兒有好大一塊肥肉，搶啦——’”我一邊仰臉看母親一邊笑。后來，我漸漸長大能自己去河邊洗衣服了，獨享魚水的樂趣。啊，明天我又看到那些可愛的小魚了，可我又怕脫了鞋襪會被二嬸四大娘瞧見，雖不笑話我，但多難為情啊。可無論怎樣，我都會去洗的。
可我找不到母親散落的衣服，都整整齊齊地疊在衣櫥里。沒事可干！在昏暗的燈光下，我就坐在桌邊椅子上等母親，母親真的不回來了么？不，我一定等母親回來！不知不覺我竟睡了過去。
一聲沉悶的碰撞聲把我驚醒，睜眼一看，是繼父！他被門檻絆倒，哼唷哼唷地趴在地上。我想把死豬般的他拉起來，可他把我拽倒了，他渾身酒氣，滿嘴胡話，我嚇得想喊也喊不出。事實上，即使我大聲喊叫也無濟于事，那么大院子那么深那么荒涼的舊屋，鄰里是聽不見的。當(dāng)時，只感到自己像一只無辜的羔羊被狼搶去一般驚恐萬分，當(dāng)我意識到一場劫難降臨的時候，一種疼痛穿過了我的身心，我便昏了過去。
掙扎的意識讓我醒了過來，繼父的身體沉沉地壓在了我的身上，推也推不動，好不容易抽出身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衣服敞開著，扣子掉了，褲子被血染……
我被所發(fā)生的嚇壞了，那一刻，我知道我失去了女孩子最為珍貴的東西。我哭嚷著向他撲打，他只是高一聲低一聲地打著鼾。
我該怎么辦啊？娘！你回來啊！我的淚嘩嘩流淌。我向衣櫥里找衣服換，這些疊得整整齊齊的衣服里有母親的手的撫慰，有溫暖的陽光，有洗衣粉的芬芳……傾流而下的淚水滴在衣服上。我把換下的衣服塞進書包里背著書包走出家門。
沿著河邊迎著風(fēng)哭泣著走，我喊我娘，可回答我的只有鬼哭狼嚎似的風(fēng)掠過樹梢的聲音和風(fēng)過后的死一般的沉寂……
雪梅，那時，我想到了死，可我走了我娘怎么辦？我是娘惟一的生活希望啊！抹干淚水，掏出被血染了的衣服浸在河水里，讓衣服隨河漂走吧。
天快亮的時候，帶著身心的傷口回到了學(xué)校，沒有去教室，就在宿舍里一個人蒙著頭哭，哭累了便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睡夢中，我終于見到了母親，”娘——” 我喊了一聲使嚎啕大哭……
母親晃著我，“秋秋，醒醒，秋秋！”艱難地睜開眼睛，真的是母親！
母親面色蒼白，頭發(fā)零亂，直直地看著我，“秋秋，是怎么回事？”母親一把把我拉起來，讓我站立著面對她，“告訴我是怎么回事？”
我終于看到了母親，終于找到了可以讓我痛哭的懷抱，我的淚河再一次決堤了，它咆哮著向前奔去，一下子投入到海的懷抱中。我緊緊地抱著母親，肆無忌憚地哭……我是一個被突然丟棄的又終于找到母親的孩子啊！
母親突然把我推出她的懷抱，我的哭聲戛然而止，母親緊緊抓住我的雙臂問：“秋秋，告訴我他是誰？”母親的聲音讓我感到懼怕，那是母親從壓縫里發(fā)出的。此刻，母親面色死灰，緊緊咬著下唇，雙眼仇視著前方。
我被母親的樣子嚇壞了。“你不說是不是？你怎么不說？”母親厲聲喝問并一把推搡著我向外面沖去。“娘，娘——”我追出去喊，可早已沒了母親的身影。
我就靠在宿舍的門框上撕心裂肺地哭。醒的時候，已是下午，被兩個早早從家回來的同學(xué)叫醒，她們發(fā)現(xiàn)我躺在冰涼的地上，把我扶到床上，問我是不是病了，怎么沒回家？是不是看醫(yī)生？我只能推說是病了，剛吃過藥，睡一會兒就好。
再一次躺在床上，所發(fā)生的一切已是事實，如果是一場惡夢多好！如果我有親爸爸該多好！可是，沒有如果啊！我的淚再一次流了下來。
后來，我才知道，出事的那晚，母親連夜往家趕，快到家的時候，已是微明時分，母親沿著河邊走，母親看到像是有衣服向她漂來，是哪個粗心的母親把衣服散落在河里又不及時撈上來？不會有人投河自盡吧？母親緊張地四下看了看，沒發(fā)現(xiàn)什么。
母親朝那衣物看去，怎么和我家秋秋的衣服一樣的顏色？撈上來，真得是我的衣服！在我的一只褲袋上，母親繡了一個“秋”字。母親的一顆心提了起來，急忙忙地往家趕。
在家里發(fā)現(xiàn)了我停在院子里的自行車，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繼父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打著鼾，母親搖醒他問秋秋呢？母親一看一問三不知，轉(zhuǎn)身騎上我的車子去找我。母親終于在學(xué)校找到了我，一顆懸著的心放了下來，可看到我蒙著被子躺在宿舍的樣子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母親的追問正證實了母親的猜測，這激怒了母親。
母親心急如焚地回家，卻發(fā)現(xiàn)繼父已不在家中，就從廚房里拿起一把菜刀去追繼父。
母親追到工廠沖進了他的辦公室，繼父嚇得四處逃竄，母親舉著一把亮閃閃的菜刀在廠院里眾目睽睽下一圈一圈地追著繼父，母親在快追上之時，把菜刀撇了出去，他一扁頭，菜刀沒有傷著他，卻“咣當(dāng)”落在地上，他藏在一個人高馬大的保安身后命令保安把這個瘋婆娘趕出去。
廠長的命令沒有人不聽。母親被強行推出門外。母親蹲在廠門口哭。
一個保安看到母親如此傷心地哭，便勸說母親不如先回去，有事慢慢再說。
那天黃昏，母親又一次來到我的床前來看我。同學(xué)們都去上夜自習(xí)去了。我一個人躺在床上。燈下，母親的頭發(fā)一縷縷地散著，目光直直的，母親一下子老了許多。母親緊緊地抱住我，“我苦命的孩子啊，都是媽媽的錯！媽媽不該帶你去改嫁！”母女倆又是一場痛哭。那情景，那心痛，我死也不會忘記！
母親回家后，便一病不起。田里的莊稼荒蕪了。母親的身心也荒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