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葉子回到家，媽媽在廚房里做晚飯，爸爸坐在沙發上看著財經晚報，聽見葉子回來的聲音，媽媽出來看了看，小心翼翼的問：“怎么樣了”？葉子沒有回答，只是偷偷地看了一眼爸爸，媽媽識趣的沒有追問下去，說：“準備吃飯了”。葉子下意識的又看了爸爸一眼，爸爸面無表情的看著報紙，看不出任何情緒。
餐桌上，一家三口都沒有說話，空氣就像凝固了一般，最終媽媽還是忍不住開了口：“樓下阿姨的兒子也是在世界五百強工作，要不你明天去那試試”。葉子頭也不抬的嗯了一聲，因為她怕她抬頭眼淚就會止不住的流下來。扒完碗里的飯，葉子咕噥了一聲：“我上房間了”。走的時候似乎聽到了爸爸從嘴里發出的一聲冷哼。葉子倒吸了一口涼氣，不知道是爸爸故意表示不滿，還是自己多疑了。
五百強、外企、年薪30萬......畢業后葉子每天都在圍繞著這些關鍵詞找工作，但是卻沒有找到一家對應這些關鍵詞的工作。
房間外，爸媽壓低者聲音討論著些什么。大概就是說葉子一個名牌大學的研究生，現在連一份年薪30萬多工作都找不到，家里已經沒有錢應付生活了之類的。
“都是被你寵壞的，選個什么鬼的專業，現在連工作都找不到”。媽媽埋怨。
“能怪我么，你當初不也說隨她嗎”？爸爸小聲的回。
“我怎么知道這個專業賺不到錢”。媽媽咕噥一句
。。。。。。
錢錢錢，歸根到底還是因為錢。
房間里，葉子看著書桌上的蝴蝶標本發呆。那是8歲暑假那年，爸爸送給她的禮物。那個暑假，也是葉子最開心的暑假。
那年弟弟要跟著媽媽回鄉下陪爺爺奶奶，葉子沒回去是因為爺爺奶奶基本上不記得有葉子這么一個孫女，所以只要弟弟回家陪他們。不過這對葉子來說并沒有什么，她早就習慣大人們對弟弟的偏愛。也因為這樣，葉子能跟著爸爸出差，在爸爸談生意的地方，葉子發現了一個好看的蝴蝶標本，剛談成生意的爸爸心情大好，摟著葉子親切的問：“葉子喜歡嗎？爸爸給你買下來”。葉子點點頭說很喜歡，爸爸說：“嗯，爸爸也很喜歡，那爸爸買下來了之后，葉子要好好研究它哦，研究好了就來告訴爸爸”。這是爸爸第一次送的禮物，是葉子真心喜歡的，也是唯一一次。
后來，葉子喜歡上了所有跟蝴蝶有關的事物，爸爸卻從來沒有再正眼看過那些蝴蝶。高考填志愿的時候葉子報了昆蟲學。葉子爸媽當然都知道這個專業不是什么賺錢快的專業，只不過當時他們不再乎，他們有錢，他們的注意力全在弟弟身上，女兒以后遲早是別人家的。
門外，突然急促的腳步聲走近，媽媽焦急的喊著說：“葉子，你弟弟他又出事了，你去把他帶回來吧。”
弟弟。葉子討厭這個稱謂。
討厭他，不是因為他一出生，就搶走了爸媽大部分的愛和關心，不是因為他無論做錯了什么，都不會被責怪。討厭他，是因為如果不是他，葉子也不會被迫去找什么年薪30萬的工作。30萬，請問人家公司老板是傻子嗎？給一個剛畢業的人開30萬年薪。葉子一開始就知道這種可能性為基本零，但是不想讓爸媽再接受到打擊，才勉強答應的。
因為經營不善，爸爸的公司宣布破產，基本上所有的資產全部拿來抵債。偏偏在這時候，弟弟大學剛畢業就被別人騙了十萬塊，還和別人起了糾紛，打了起來，把對方的一個人打成植物人。最后雙方鬧得不可開交，對方聲稱有背景，要么賠錢要么就等著吃官司坐牢。為了息事寧人，家里拿出了全部積蓄給對方。
從那以后，家里日子就一直過得很拮據，弟弟也沒有再去工作，每天喝酒，喝醉了就打架，總是讓葉子跟在后面擦屁股。
家里越來越窮，靠著借錢過日子，爸媽都是沒有吃過苦的人，爸爸年輕的時候靠投機倒把賺了一些錢，現在破產了，兩個人也養尊處優管理，根本放不下架子出去找工作謀生。家里所有的擔子都落在了葉子身上。 媽媽在打牌到時候，不知道聽誰吹噓說自己兒子一畢業就能拿30萬年薪。葉子一畢業，就催著葉子去找這樣的工作。但是最讓人寒心的，不是被逼著去找這樣的工作，最讓人寒心的是那句：“我們老了不要緊，為了弟弟，你是當姐姐的，努力找一找吧”。
葉子把弟弟接回家后，客廳里爸媽都還在等著，看到弟弟一身狼狽的進門，噓寒問暖的扶過弟弟，完全沒有看到被吐了一身的葉子。
葉子對于這種情況并沒有太大反應，因為葉子知道對此表現不滿，對于爸媽來說也只不過是無理取鬧而已，姐姐嘛，姐姐就是應該照顧弟弟，就是應該讓著弟弟的。這么多年來，葉子更像是這個家的邊緣人，明明是一家四口，卻硬是成了一家三口的觀眾。
回到房間，葉子沒顧得上處理身上的臟物，就發了瘋一樣，不斷的投簡歷，葉子深深地明白，只有賺到錢，才是自己唯一的出路，無論是要填上家里巨大的坑，還是讓自己有未來。但是看到薪資要求30萬那行，葉子不禁的嘲笑了一下自己，一個昆蟲學專業的女生，一直在往各種金融公司投簡歷，還要求那么高的年薪。并不是說昆蟲學不好，只不過昆蟲學讀到研究生，只不過是個半吊子而已，找工作也還是能找到，只不過30萬年薪，別人只會覺得這人神經病吧！
已經是凌晨兩點，門外爸媽還在爭吵著。這樣的爭吵，自打弟弟出事以來，就沒有停止過。吵架內容無非都是錢，每次都愈演愈烈，每次最后都只聽到媽媽在爭吵中抽泣：“為什么，為什么那么倒霉，為什么是我們，老天爺一條生路都不給嗎”？
房間里，葉子也跟著媽媽哭了起來，她也很想知道為什么，為什么那么狼狽，為什么把日子過得那么不堪，為什么是姐姐就得這樣？為什么一家人不能一條心的解決問題？再這樣下去以后的日子怎么辦？葉子在哭泣中葉子昏睡過去了。
第二天天還沒亮，葉子沒有去媽媽說的五百強公司面試，只是留下了紙條，說自己去x市了找工作去了。
紙條上寫著：
媽媽，世界沒有欠我們一條出路，就算再不堪，也得自己找到出路。我去x市了。
爸爸卻比媽媽先看到紙條。看完后?？粗议T口的方向，兩眼淚花。
貳
“你很不錯，回去等通知”。
面試官在簡歷上畫了一個大叉，然后頭也不抬的對邱森林說。這已經是邱森林面試的第12家公司了。
從這家公司出來后，邱森林馬不停蹄地奔往下一個公司。面試他的HR，梳著油頭，穿著阿尼瑪的西裝，在看完他的簡歷后，語重心長的說：“小伙子，我們這里不招沒有經驗的，但是看你簡歷，在學校里表現還不錯，先在這里實習怎么樣？”
“可以，請問什么時候可以轉正？”
“實習工資800塊，轉正的事，慢慢來嘛，你考慮一下”
.....
天已經慢慢黑下去了，邱森林點著煙走在路上，馬上就6月份離校了，可是他找工作的事毫無進展。邱森林希望能夠快點找到一份好工作，800塊實習工資，這個城市的乞丐一個月都不止800塊吧，他不想做這種廉價的勞動力。
“喲，兒子回來啦”。邱森林一進門，媽媽就高興的迎過來給他掛衣服?！敖裉祉槻豁樌 ?？邱森林回了一句等通知，“沒關系，慢慢來，爸媽相信你”。媽媽溫柔的說著，不想給兒子造成太大壓力。
回到房間，打開求職網站繼續投簡歷，但是基本上能投的都投了。也許真的只能像媽媽說的那樣慢慢來吧。邱森林拿起手機，想要打給讓他實習的公司，但是看到書桌上的浙大研究院通知書，他沒有按下撥號鍵。就算要慢慢來，800塊的實習工資實在太廉價了，根本沒辦法在開學前湊夠學費，而家里也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錢，就算能應付一個學年的，那下個學年怎么辦呢？在學校的生活費怎么辦？
“兒子，下來吃飯了”。媽媽沒有敲門就推門進來，邱森林急忙把通知書藏起來。邱森林知道，爸媽肯定沒法拿出那么多錢，爸爸的公司因為經營方式傳統，遭到了新興的企業的沖擊。這些年來欠下很多債務，過兩天就要清盤了。這種情況下，哪有多余的錢付學費。
眼看著開學的日子越來越近，邱森林找工作又遲遲沒有進展，邱森林想起大學同學跟他提起的一個投資項目，說他舅舅有內幕消息，只要入股十萬塊錢，短期內就有回報。
吃過飯后，邱森林鼓起勇氣說：“爸媽，我想跟你們借十萬塊”。
“做什么”爸爸淡定的回。
“和朋友合伙做生意”。邱森林
“明天你自己去銀行取”爸爸對于兒子一向很大方，只要是問都會給，哪怕現在只剩下最后一點積蓄了。
“過兩天就給回你們”邱森林堅定的說。
但是邱森林過兩天并沒能把這錢還上。大學同學的舅舅并沒有拿錢去投資，而是卷錢跑了。對于那個同學來說，那些錢根本不算什么，只是想在舅舅那賺點零花錢而已，但是對于邱森林來說那些錢很重要。
出事之后，他去找同學算賬，但是同學矢口否認拿過那筆錢，兩個人在爭吵中打了起來。邱森林失手把同學打成植物人。
家里面把所有的積蓄拿來平復這件事，日子也變得更加落魄。雖然爸媽沒有當著面責怪過他，但兩人就沒有停止過爭吵。
至此之后，邱森林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家里人，每天都跑到外面喝酒麻痹自己，不是喝到不省人事，就是喝著喝著發酒瘋，砸別人的攤子。上次的公司打電話來問他去不去上班，喝得醉醺醺的就沖電話喊：“800塊實習工資，你當老子要飯吶”。
“要飯的都他媽比你強”，邱森林的姐姐，被爸媽派來把他接回家。邱森林看到姐姐的那瞬間清醒了七八分，也不鬧了，只不過死活站不穩，姐姐七扭八歪的把他扶走了。姐姐比她大兩歲，但是比他矮一個頭，要花全身力氣才能勉強撐起他，艱難的拖著步伐，邱森林內疚的紅了眼。
回到家，爸媽都還沒睡，在姐姐手中扶過他，急切地問他怎么喝得那么醉，然后把他扶上樓。
倒在床上的邱森林，突然看到書桌邊上的那張通知書，他從床上跌跌撞撞地的爬到書桌邊上，拿起信件，上面寫著收件人：邱葉。這是邱森林無意在姐姐的垃圾桶里發現的，姐姐一直都很喜歡昆蟲專業，早在畢業前就考了繼續研究的學校，但是由于家里面的情況，根本就沒法再讓姐姐去讀書，姐姐只好放棄它。從小邱森林就知道爸媽更偏愛自己，對于姐姐大部分時候都不聞不問，他不想姐姐就這樣放棄了自己的夢想，才一時心急相信了大學同學的鬼話，才會讓事情發展到今天的地步。
已經是凌晨兩點了，爸媽還在外面爭吵，每次都是因為錢。邱森林低頭看看自己，落魄的丑樣，都是他害的，如果不是他，家里不會被騙那么多錢，如果不是他，姐姐就不會被逼著找高薪的工作?？墒撬茉趺崔k，把人打成植物人的事在城市里都傳開了，這樣的狀況怎么再去找一份好工作，根本沒人愿意要他。
邱森林聽到隔壁房間姐姐的哭聲。 過了半晌，姐姐拿著行李從房間里出來，留了一張紙條出門了。邱森林偷偷地出房間拿起來看。
紙條上面寫著：
媽媽，世界沒有欠我們一條出路，就算再不堪，也得自己找到出路。我去x市了。
對啊，世界沒有欠你一條出路?；斓煤貌缓茫际悄阕约旱模阍伊司椭仡^再來，沒人欠你的，只有你欠自己的。
邱森林把紙條放回原處，回到房間，打開電腦，重新開始找工作。
叁
喬木實在累得喘不過氣來了，坐在工地邊上的水泥堆上休息，慌亂的想要摸出口袋中的煙，但是最后一根煙已經在上午抽完了。喬木不斷的撫摸自己的胸口，想讓氣順過來。
“喂，老頭，別擋著路啊”。后面一個年輕人推著物料過來，在喬木后面喊著。
“哦，哦，實在不好意思啊”，喬木一邊讓開一邊道歉。
但是道歉并沒能讓年輕人消氣，一邊用力的推著車，一邊大聲的抱怨著：“老廢物，不要出來擋著別人賺錢的道了”。
喬木自然沒有反嘴，他不想惹事，這是他好不容易才能找到的工作，更何況他也真的老了。他吃力的站起來，往工地里面走去。這時工頭走過來，叫住了他：“喂喂，老頭，這是你今天的工錢，你今天別做了，明天也不用來了”。喬木問為什么。工頭不耐煩的說：“你一把老骨頭了，活做得又少，耽誤事，我干嘛不花錢去請年輕人”。喬木說：“可是我干活踏實啊，之前你也是因為我不會跟年輕人一樣偷懶，你才請我的，怎么現在變了呢”。工頭一副你趕緊滾蛋的樣子：“邱老板，我老實跟你說吧，我們經理以前認識你，不想給你干了，說你沒買意外險，我們這工程本來就挺敏感的，不能出事”。喬木一下子就明白了，沒有再說什么。拿了錢轉身離開了。
喬木已經54歲了，身體一向不好。這個工程原本是喬木公司的，但是由于喬木公司多年來負債累累，前段時間破產了，這個項目就落到了當年的死對頭手上。幾個月前喬木還是可以分分鐘炒掉那個經理的人，現在卻被他丟掉飯碗。生活也許就是這樣，處處充滿了諷刺。
喬木慢慢地走在路上，一整天的工地重活，已經讓他沒法走得太快了。在街邊的小廣告上繼續找工作，他不是不想找一份像樣的工作，他唯一擅長的是做生意，而他連一點本錢都拿不出來，活了大半輩子，也沒有別的生存技能，只能找這樣的工作。
天漸漸地黑了，喬木加快步伐趕回家里?；氐郊亿s緊換了一身衣服，做在沙發上，假裝看報紙。沒過多久，女兒回來了。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估計今天出去找工作又不太順利吧。喬木看到女兒偷偷看了他一眼，但是他沒有反應，生怕被女兒看出自己出去做苦力。
晚飯，喬木老婆跟女兒說：“樓下阿姨的兒子也是在世界五百強工作，要不你明天去那試試”。女兒沒有說什么，只是嗯了一聲，但是喬木看到女兒偷偷地抹了一下眼淚，喬木知道媽媽讓她去找年薪30萬的工作，這些天肯定沒少受委屈，喬木如鯁在喉，想說些什么，但又始終沒說出口。
喬木有一兒一女，從小兒子就機靈懂事，討人喜歡，而女兒性格比較內向冷清，不喜歡表達，所有大人們都更喜歡逗兒子玩，覺得女兒不可愛。
但是很多情況下，喬木都在注意女兒的一舉一動，只是從來不懂得怎么表達關心。女兒從小就跟他比較疏遠，不愛和大人講話，最喜歡一個人呆在房間里研究蝴蝶，就連高考志愿報的都是昆蟲學。喬木想著女兒喜歡什么就讓他去做吧，就算不和他親近也沒關系。但是公司破產后，兒子還失手打殘了人，賠完錢后，家里面基本上拿不出什么錢了。
喬木作為父親，不想自己的兒子女兒那么辛苦，但是事情已經發生了，喬木已經沒有辦法去改變?，F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想辦法賺錢?？墒菃棠疽呀?4歲了，又別無所長。每天因為錢的事，跟老婆吵無數次架，歸根到底，還是因為沒錢。
已經是凌晨兩點了，因為女兒找工作的事，喬木老婆又在抱怨，說著說著又哭了起來。喬木聽到女兒房間里也傳出哭聲，但是卻沒有進去安慰女兒。
一夜無眠，早上出房間喝水的時候，發現了女兒留下來的紙條。
紙條上寫著：
媽媽，世界沒有欠我們一條出路，就算再不堪，也得自己找到出路。我去x市了。
喬木看到女兒的紙條，想起這些年很少真正的關心女兒，不禁紅了眼。對啊，世界沒有欠我們一條出路，都已經跌到谷底了，還能更糟糕嗎？
喬木慢慢走到到廚房練習做煎餅，打算練好了，出去擺個小攤，重新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