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重聲明:文章系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壹】
這是2023年7月的夏天。我大口地喘著氣證明自己還活著。頭頂的太陽烤得難受,天空沒有一絲的風,即使有也是干熱風,干悶的大地好像被毒辣的陽光給烤熟,前面黑車兄弟的皮膚上熱浪翻滾。汽車報廢場里成堆的汽車等待被肢解后從這個世界消失,就像人死后埋入土地消失在這個世界。
汽車報廢場里到處扔著被肢解的發動機,變速箱,前橋后梁,輪胎如面包店里甜甜圈一樣胡亂地堆著,不管奔馳寶馬奧迪還是面包在這都是一個下場,汽車和人一樣,不管你是顯赫達人還是平民百姓最終都要面對死亡,往南十里是人的墳墓,這里是我們汽車的墳墓。不管是事故車還是報廢車到這里都是終點,各品牌各車型的車子在這里一視同仁,不再有豪華和低賤之分。
長期的停放我落滿灰塵的全身被雨水沖刷后的痕跡像一道道淚水,更像一道道疤痕,全部玻璃破碎,曾經靚麗的油漆被太陽曬得暗淡無光,鳥糞,灰塵,樹葉落得滿身都是,顯得破舊與頹廢,發生事故時機蓋被撞得折疊起來,后備廂被撞得凹進來,三廂的我硬生生被撞成兩廂車。
傍晚時分太陽下山,天氣涼爽一些,余暉在城市中散著淡然的光黑夜即將來臨,一個戴著眼鏡的中年男人向我走來,待他走近我問他,“聽車兄弟們說,你要寫篇關于汽車的故事?”
“是,福迪兄弟。”中年男人臉上的褶子如早餐店蒸出來的包子皮勻稱,光頭,中等個子,灰短袖黑馬褲,歲月在他的臉上寫滿滄桑,他右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接著從包里往外掏電腦。
“你叫什么名字?”我用沙啞的聲音問他。
“洛小洛,福迪兄弟。”他掏著電腦說。
“你不用一口一個福迪兄弟,叫我福迪斯,福迪是我的姓,福迪斯是我的名。”也許他不認識車子,我給他更正我的姓和名。
“你采訪了多少車兄弟?”我抬頭看眼西沉的太陽,余暉如一顆蛋黃被地平線慢慢吞噬,其實我從心底看不上眼前這位來聽故事的人,要知道車標都搞不清楚的人能寫出多大的花,不過閑著也是閑著,不知啥時我就變成不遠處那堆廢鐵,權當找人聊天打發無聊的時間。
“呵呵,不瞞你說,你是第一個接受我采訪,那些奔馳寶馬奧迪,還有其他品牌都不接受。”洛先生那張油膩的臉上勉強擠出一些笑容,顯得一絲的無奈和滑稽。
“因為你不是知名作家,這幫孫子勢利著呢。”我發著牢騷說。
“謝謝你接受我的采訪福迪斯,你說得對,我是個業余寫作者。福迪斯,我能坐進去嗎?”洛先生左手托著電腦站我身側問。
“只要不嫌棄,隨便坐。”我慵懶地說,事故發生時玻璃全部破裂,車內早蒙上厚厚一層灰,前些日子幾只流浪貓把這當家,我都懶得攆它們。
洛先生拉開后門坐進來,他把電腦放在并攏的膝蓋上說,“我們開始吧,福迪斯先生。”
“這樣聊天不尷尬嗎?來點音樂。”我費了好大勁才動了下長時間停放已經癟下去的腳(輪胎)。
“電腦上沒歌,再說這也連不上網。”洛先生抬頭環顧四周語氣中帶著些許歉意,我在心底把他鄙視了一遍,歌曲都不下這人得多無趣,可見真的業余一個。
“你把收音機打開看能不能響。”我對洛先生說,他探身打開收音機,一陣刺啦刺啦的噪音傳出,聲音中夾著廣告,“通則不痛,痛則不通,減肥你需要老李潤腸茶,三天減掉十斤肉…”,之后聲音如被風吹跑很遠很小,過會兒好像又被風拉回來大一些,中間躥著其他臺縹緲的歌曲。
“你朝儀表板拍幾下。”我說。洛先生用巴掌拍打過去,刺啦刺啦聲音沒了,喇叭里傳出一首經典老歌,“沒有花?,沒有樹?,我是?棵??知道的?草,從不寂寞,從不煩惱,你看我的伙伴遍布天涯海角,春風啊春風你把我吹綠……。”
如歌所唱,我是眾多汽車中再普通不過的一臺,沒人在意我的生命更沒人知道我的一生,歌曲伴著刺啦聲時而清晰時而失音。
我說,“每個車兄弟和人一樣都值得紀念和緬懷,因為他們也是有生命的,我沒期望你把我的一生寫得多么曠世傳奇,只希望我的故事能成為人們茶余飯后消遣的談資。”
“放心,福迪斯兄弟,雖然我是業余但我會用心把你的故事寫好。因為這是你的一生也是我的一生。”洛先生平靜地說。
事后洛先生真的做到了,他用很長時間來構思我的故事,修改多次才有了今天這個看著荒誕實則與人一樣我的傳記故事,供世人消閑和打發時間。
收音機里那些經典的年齡比我都大的老歌陪襯著我的聲音不失為一種唯美,我用沙啞的聲音開始講述我的一生。
【貳】
我是眾多汽車品牌中的一個。我的祖先普雷特·福迪于1910年創建了我的家族。我的老家在遙遠的美國密歇根州。我于2003年4月引進中國山城市兩江區,我出生于美麗的山城,因為是長安和福迪合資,所以我也有了新的名字,長安福迪。
我出生于2018年5月,全身噴涂珍珠白油漆,通透的白皙因為有白珍珠的加入少了純白的那份冷艷,多了一些珍珠白的溫柔和細膩。
我沒有華麗的外表但我有強勁的動力,我沒有讓人一見鐘情的絕艷但中規中矩的布局讓我沉穩中帶著老練,畢竟我流著美系的血統,硬派,穩重,是當初我出生時的代名詞。
我在流水線上被一道道安裝師傅們給組裝,當師傅們那雙溫柔的手抓起我各個器官,我感覺到人類手掌的柔軟和與溫度,那份溫度和柔軟讓我感到體膚與機械的不同。
當一個個冰冷的鋼鐵制件被機械手給焊接到一起,扎實的底盤被調教好,搭配強勁的1.8自然吸氣發動機,加上線條流暢的外觀然后流水線噴漆加涂裝,布好線路,連上各種傳感器和感應模塊,加裝內飾完成全部。
當試車師傅扭動鑰匙那刻,我感到電流和各種數據流過全身的傳輸神經,電流載著各種數據匯總到我的大腦,大腦接收數據再發出數據,我的心臟平穩地運轉起來。
我被試車師傅不斷地測試,在他們的操控下時而溫柔如水時而急速馳騁,時而平穩時而急剎,用不同的道路測試性能,但不管如何我都如愿完成,最后我成為眾多兄弟中一名合格的產品。經過一系列檢測和交接我被停在一個龐大的停車場上。
晴天,太陽曬著我的身體我感到全身都在發燙,陰雨天氣,雨水打在我身上我感到清涼和舒服,雨水沖去落在我身上的灰塵,白珍珠的皮膚重新恢復了剛出生的那份新穎和干凈。
滿月的夜晚,皎潔的月光灑我身上,我的身體也跟著白月光和星星的眼睛享受著人間的奇妙和美好,我的身邊一側是一輛黑色兄弟,一邊是一輛灰色兄弟,無聊的時候我們就聊天,小黑望著月夜說,“今黑月亮不錯。”
小灰說,“不是是毬。”我一聽哈哈大笑。
小黑說,“得,這天一下讓你聊死了。”
接著他又說,“說正經的,這天適合暢想未來,小白,你想你的主人是男的女的?”
我看向不遠處亮燈的車間說,“這事我不能決定,因為由不得我。”
小黑看眼身下雜草中嗡嗡紛飛的蚊子說,“得,這話題又讓你給聊死了,我知道咱沒得選擇,這會兒不是沒事閑聊嘛。”
“就是,天天待著真無聊,不知幾時能被主人選中,咱還不如蚊子,人家想去哪兒揮動翅膀就飛了,咱們雖比他們跑得快和遠但如果沒有主人翻牌,真是沒出頭之日咯。”小灰接過話懶散地說。
月夜的亮光如水般灑在這個世界,城市的燈火在夏季的月夜泛著朦朧的光,樓房密集地到處矗立,遠處高架上跑著的其他品牌的兄弟們,射出兩束光柱快速地駛向遠方。
我對小黑和小灰說,“不管是女是男,我都希望他是個有愛心的人,男人嗎,我不希望他抽煙,女人嗎,我喜歡她擦香水。”
小黑聽我這樣說,說,“真是個好色之徒。”緊接著又說,“想象是美好的但現實是殘酷的。”他一盆冷水澆過來。
我說,“不是聊天嗎?讓你又聊死了。”哥幾個大笑起來。
過會小灰又說,“管他殘酷不殘酷,這事由不得我們,管他抽不抽煙,我就想有個愛護我的主人,那樣就可以馳騁于祖國的大好河山,領略如畫的風景,看漂亮的瑪薩姐姐…。”
“喲喲,嘖嘖,還看瑪莎姐姐,做你的春秋大夢吧…”小黑接過小灰的話倆人開始暢聊,你一言我一語,我沒再說話。
滿月的夜,星光稀疏,天空一顆流星劃過,我在心底許下心愿,小草吸收著夜間的露珠,城市在不遠處喧囂起伏著,山城的樓房有的在我們腳下,有的在我們頭頂,所有的兄弟靜靜地待在這個龐大的停車場等著主人翻牌的機會。
我無聊地數著日子。炎熱的夏天我的大腦接收到車內傳過來的數據有40多度,山城的天氣有風也有雨,干燥中突然有山風吹來,不大,但那種涼爽能瞬間帶走所有的疲倦和不悅,調車師傅進來在我們前面開走一些兄弟,前面的場地一下空曠很多。
小黑看著開走的兄弟心里很是激動和羨慕,麻雀和燕子在旁邊的樹上嘰喳地叫,偶爾有鳥兒落在我們身上,小黑就吆喝,“走開,該死的臭鳥,臟死了,別拉我身上,影響本尊的顏值”,鳥兒根本不理他,撅起屁股吧嗒一坨便便落在小黑的機蓋上,然后拍動翅膀飛向不遠的枝頭,氣得小黑問候著鳥兒的二十代祖宗。
我和小灰呵呵笑著并不在意這些。我們開始了消磨時光的聊天。這時罵完街的小黑也加入我們說,“啥時候能輪到我們?這一天天地真難熬啊,我的品質和性能都是最好,為何沒人選我?哎,真是一幫有眼無珠的俗人。”他把俗字加重了語氣,好像人類真的是俗得掉渣,俗不可耐的東西。
“誰的品性不好?這天天等著和咸魚翻身有啥區別?”小灰也開啟了牢騷模式。
我看著小黑和小灰唱出一句在組裝車間師傅們聽電臺中一首歌的歌詞,“‘我除了等待別無他求,我感覺你走了很久…,’等著吧伙計們,好飯不怕晚,總會輪到我們上場的。”
這樣的日子無聊伴著空虛,太陽晴朗的日子,藍天間白云如掛著的棉絮輕柔純潔,狂風四起的夜晚,大雨滂沱電閃雷鳴,世間的一切都在不確定中隨意切換,我們也在這份不確定中等待主人的到來。
當我們前面的那塊空地陸續又來了很多兄弟,我知道該我們上場了。我給小黑和小灰說,“兄弟們,咱們即將上場了,請記得我們一起等待的日子,謝謝有你們的陪伴,有你們我感到很充實,有你們真好。”
“小白,好好地說這傷感的話干嘛,”小黑白我一眼說。
我說,“該咱們上場了伙計們,如果我們一直不上場,那就失去了活著的意義,也失去了作為一臺可以馳騁大江南北汽車的意義,如果真的這樣下去咱們會慢慢衰老,最終會成為一堆廢鐵,這不是我們來到這個世界的初衷也不是我們最終的目的,這個世界任何一件東西的存在都有他存在的價值和道理。”
我清楚地記得說完這些話沒多久,一天當我們又在閑扯時調車員向我們這邊走來,我心里默念,“選我,選我,選我Baby ,Com on Baby ,”幾個調車員拿著手中兄弟們的配置表向我,小黑,小灰和旁邊的兄弟們走來,看他們走向我們,我心里樂開了花,要知道我們在這里已兩個多月,再這樣下去到山城的雨季,保不齊我們真會長出蘑菇。
當我被開出停車場心里既開心又失落,我們沒被選中時,天天用各種埋怨和牢騷打發無聊和空虛,現在有人要了心里反倒有點不舍,最后我和小黑被停在一起,我說,“兄弟,咱們把小灰弄丟了,我們一直吵著這幫俗人不選我們,現在選了反倒舍不得彼此。”
“誰說不是呢,如果我們分開了,我會想你和小灰,會想我們在一起的日子。”小黑深沉地說。
當夜,不遠處廠區里華燈初上,遠方的樓房也被燈光點亮,我身旁除了小黑,還有小藍,小紅,另個小白,十個兄弟并列停了二排,然后我被開上一輛掛著豫A牌照的平板運輸車二層,小黑緊隨我身后停放,當停車師傅把我們停妥當并用束緊帶把輪胎捆緊,我知道我們將要去往哪里。
“小黑,我知道咱要去哪里。”我開心地給小黑說。
“你知道?去哪里?”小黑一臉懷疑地看著我,那眼里充滿對答案的期待又帶著滿臉的懷疑。
“去河南鄭陽啊,豫A是鄭陽的車牌。”我自信地說。
“那不一定,車雖是鄭陽的,但也可能去河北,因為對司機師傅來說這是生意,誰給錢就做誰的生意,保不齊還去北京呢。”小黑這個杠頭說。
聽他一說還真是那回事。我心里的開心和激動被他一盆水給澆滅,我喃喃地說,“你說得也對啊。但我感覺這個師傅是從河南專門拉咱們的。”
“感覺只是感覺,再說感覺不一定準,你又不是女人,呵呵,”小黑取笑起我。
我對著小黑哼了一聲,扔下句“不理你了”獨自欣賞著不遠處的夜景。
這時平板車大哥開腔了,他用列車員的語調說,“歡迎大家乘坐豫AQ56789號平板車,本板車由山城開往鄭陽,請大家確認所有腳上(輪胎)束緊帶被老王束縛牢固,以防在途中摔下板車,給你的顏值及生命造成不必要的傷害…。”平板車大哥還在說著其他的話,我對小黑說,“看看,我說的沒錯吧,咱們就是去鄭陽,你還不信。”
“我信,我信了,女人的感覺就是準,呵呵。”小黑再次取笑起我。
我低頭想動自己的腳(輪胎),發現已被束縛帶困得死死地不能動彈,如果早前沒被困住,我真想踢小黑一腳,對,狠狠地踢他一腳,讓你說我是女人,讓你取笑我。
【叁】
平板汽車拉著我們沿廠區出來往市區方向行駛。夜晚的市區喧囂熱鬧很是繁華,車流的大燈白和尾燈紅像一條條溪水也像一條條長龍,時而直行時而彎曲,時而交替時而平行,人群在夜的燈光下趕著回家的時間。山城街道的不規則讓人們和車子忽然消失在地下,忽然又跑到我們的頭頂。
不遠處的樓房亮著燈,道路因有車燈的照射勾勒出在夜里走向的輪廓,天空沒有完全的黑有的是太多燈光照射成的灰,平板車出市區奔向外環,山城起伏的城區在平板車的前行中漸行漸遠,城區的繁華也被一點點拋在身后。
板車往包茂高速行駛。夜色完全黑下來,高速上只有過往車輛的燈光和錯車的呼嘯聲,我在板車二層俯瞰著從身旁經過不同品牌的同類,心想我馬上也可以自由奔跑了,風吹著我的身體愜意和舒服,我喊向小黑,“咋真安生呢,來聊天說話。”
“別打擾老子,現在知道去哪兒,心安了,困。”說著他竟打起了呼嚕,天,這野蠻的家伙也太夸張啦,竟然可以做到說睡就睡。瞌睡會傳染是真的,板車彈性的顛簸讓我也困意上頭。
板車載著我們盤過大山穿過隧道,越過橋梁,在高速和國道間不停地穿梭,高速旁的村落在夜里散著微弱的亮如繁星跌落人間透著渺茫的光。我在黑夜帶著光亮的朦朧中聽著小黑的呼嚕聲居然也沉睡過去。
等睜眼東方透著魚肚白,夜的黑被這份微白一點點染亮。當天色大亮板車停在一個服務區司機師傅去吃飯,板車大哥再次扯開嗓子說,“歡迎大家進入河南境內,再有幾個小時我們就能到達本次目的地,鄭陽,祝大家旅途愉快,鄭陽是河南的省會……。”板車大哥又開啟宣傳模式。
司機在服務區歇半個小時啟動板車繼續往鄭陽趕去,此刻天已經大亮,早晨的高速上車不多加上連霍高速河南段雙向十車道,十分平穩和舒服,小黑看著路旁的風景出神,我說,“想啥呢,小黑?”
小黑沒回我只是怔怔地看著,過了會說,“這里地勢平坦,山區不多,咱要在這個地區被使用,咱們腳(輪胎)的磨損不會嚴重,對咱們身體更有利。”
我沒想到小黑在想這個問題,說,“別想了,到時候就知道了,這風景多好陪我聊會天,到鄭陽我們就要分開了,我們從當初的我,你,小灰,成了現在的你我,最后我們都會成為孤獨的自己,這個世界上沒有誰能陪伴一生,我們和人類一樣,相遇相伴,然后離別直到死亡。”
“是啊,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等到鄭陽我們就要分開。”小黑的語調越來越低。我倆之間的空氣突然安靜,板車帶來夏風的陣陣悶熱。
高速附近的村莊在我們身邊急速后退,那里住著人家,那是他們的家,我們的家會在哪,在城市在鄉村?我陷入了沉思。
前方車流慢慢增大,板車的速度也越來越慢,板車下高速過輔道往路牌上寫著‘南四環’的方向開去,路上很堵,輔道上的電動車都擠到汽車道上,風吹過灰塵四起,不管是汽車還是電動車都焦慮地往前擠,我在板車二層俯瞰著路上的一切,心想,他們到底在急什么,好像急需最后一口氣,要不馬上沒命似的。
當板車在福博福迪4S店門口停下,我知道我們到站了,馬路不遠處寬大的門廳,透過全玻璃外墻看到展廳停放的兄弟們光澤耀眼。
我和小黑還有其他兄弟被從板車上開下來,然后從維修車間通過一部載車電梯把我們停放在四樓樓頂的停車場,放眼看去樓頂全是我們的家族成員,以黑白灰色為主,偶爾有紅色或藍色的兄弟格外出眾,如鶴立雞群般顯眼。
當初裝車我和小黑在一起所以卸下來我倆還在一起。他的身旁停著另一輛黑車,我的身旁也是一輛黑車,我在他們三個中間很是顯眼。
四樓樓頂停車場比民房高出很多,我眺望四周,北邊約500米處是一條雙向鐵道,長期被火車碾壓的鐵軌在太陽下如一把長長的鋼刀發出耀眼的光,南邊是一條雙向八車道馬路,東邊是一家不高的辦公樓,西邊是一家現代店。遠處的高樓在我們周身不規則地矗立著,像一堵圍墻把我們圈在里面。
天空沒一點風,火辣的太陽曬著我們的身體,我感覺曬得比在山城都難受,滿身灰塵的黑色兄弟1看著我和小黑說,“歡迎兄弟們的到來”,他好像看出了我的難受又說,“鄭陽的天就這樣,干熱,溫度極高,你看遠處的樹。”聽他這樣說我看向樓下的樹,樹木好像長期缺水沒一點精神,樹葉落滿灰塵耷拉著。
“給你們說個真事,有個非洲留學生在鄭陽硬是被曬中暑了,醒來他哭著說,在非洲都不知道啥叫中暑,在這竟給曬暈過去了。”小黑2一臉認真地說。接著他又說,“大家別怕,剛來都不適應,過幾天就好了。”
這個城市應該很久沒下雨了,不到兩天我們身上落了比在山城倆月都厚的灰塵,遠處的鐵軌上不時有火車駛過,我們每天都在樓頂等待,這種等待離主人到來又近了一些,因為到這里的我們都是被主人預定,等主人到來就能完成提車,我們就實現了行駛的自由。
到鄭陽第三天上午和下午,身邊的小黑1和小黑2分別被調車師傅開下樓頂,我知道他們的主人來接他們回家了,臨走他們給我和小黑微笑道別說,“兄弟們,先走了,主人來接我們了。”我給他們報以微笑,我和小黑的身邊空出來一塊顯得突兀,我想給他們道別卻感到喉嚨哽咽,我別過頭,酸楚的目光望向遠處發亮的鋼軌,那亮光刺得我的眼睛好難受,好難受。
一列火車沿著鋼軌向前開去,火車從這里進市,也許是站臺沒準備好,火車開得很慢。鐵道與公路交會處,左右兩根欄桿把行人和車子攔在外面,騎車的,開車的人群在欄桿外安靜地等火車通過,我看到火車上旅客趴在窗臺望向車外,他們看向窗外的人和風景,公路上的人們看向火車上的他們,每個人在他人的眼里都是一幅風景,而誰又是看風景的哪個人?
人生就像這趟列車,有人上車有人下車,卻沒永久的陪伴,就連夫妻也是,我和小黑,小灰,小黑1和小黑2的相遇陪伴,身邊擦肩而過的同類和路人,不管相遇時間的長短最后都要別離成為獨立的自己,不管我們還是人,只有自己陪伴自己,所以我們要學會接受離別的殘酷和無情。
第四天下午調車師傅來到小黑身邊,他打開車門認真地核對信息。小黑看著我一句話沒說只是微笑,看得出他眼里閃過憂傷,我微笑著對他說,“保重兄弟,有你的日子我很滿足,我會記得咱們一起的時光。”
火辣的太陽烤著大地的一切,樓頂的防水都被曬得發軟,小黑抬頭看眼太陽又低頭揉揉眼說,“日頭真毒,曬瞎老子眼了”。然后對我眨眨眼說,“保重”,過會被調車師傅開下樓頂。
講到這里我停下來。天完全黑下來四周一片靜寂,遠處高樓的燈光在夜里閃著微亮的光,坐在后排的洛先生問我,“怎么了福迪先生?哦,不對,是福迪斯先生。”
我深吸一口氣淡淡地說,“洛先生,我這平淡的故事會有人喜歡嗎?”
“會有的,福迪斯先生,你的故事很精彩,等你講完我整理出來,相信一定會引起大家的共鳴,你的一生是不平凡的一生。”
洛先生那張布滿褶皺的臉在電腦屏幕亮光的映射下露出欣悅的笑容,如一朵開在夜里的花很是怪異,一點都不美麗。
【肆】
到鄭陽的第五天中午,調車師傅拿著鑰匙來到我身邊,我知道我要回家了激動得有點眩暈。調車師傅把我開下樓去,我如藏在閣樓的大家閨秀終于要見公婆了。
從樓頂下來我被停在展廳后的車位上,我四處找尋我的主人,一位打扮時尚的女士向我這邊走來,不屑地看我一眼,開起離我不遠的大奔瀟灑離去。
我四處環視,過了一會銷售人員帶著一位男性向我走來,我確定他就是我的主人,到我面前銷售打開車門男人坐了進來,他手握方向盤又打開收音機,看著車內的一切滿臉的開心。
銷售人員坐在副駕說,“韓哥,這是你訂的全新福迪斯珍珠白,1.8自然吸氣,這是車子配置一致表,”說著又給男人看了右側A柱我的身份信息。男人讓銷售打開機蓋,他到處看著,尤其關注我的心臟,然后對銷售說,“小龍,打著車我聽聽。”
被叫做小龍的銷售說,“好嘞,”車內溫度還沒散去,小龍探身扭動鑰匙,我的大腦在一陣信息和電流的傳輸中完成自檢,然后他再扭動鑰匙,我的大腦快速把收集的數據送給心臟和各個傳感系統,我在一陣高速電流的傳輸中完成啟動,我平穩地運轉著,男人站我面前聽了一陣又趴地下看了看底盤,起身他拍拍手上的灰塵說,“就他了,辦手續吧。”
小龍和男人去辦手續,打電話叫同事把我開到洗車棚給我洗澡,當我被停在洗車棚內洗車師傅說,“這車多長時間了真臟?”一旁開我過來的銷售說,“不到一星期,咱這污染嚴重,到處修路,哪哪都是灰。”
洗車師傅輕嘆一聲,銷售給他根煙他點上叼在嘴里,拿起水槍給我全身沖刷一遍,悶熱的夏天這種感覺很爽很舒服,高壓水花沖著我的身體,我感到身體的熱度慢慢在消退,水花射在洗車棚外的陽光里,一道微小的彩虹赫然出現,鮮明漂亮。
洗車師傅放下水槍,彩虹在短暫過后慢慢消退。他給我全身打滿泡沫,用抹布把我全身搓洗一遍,搓完后我全身往下淌著黑水,然后他又拿水槍清洗一遍,我如享受汗蒸一般全身透著輕盈和舒適。
我被小龍他同事開出洗車棚,身體在太陽的照射下閃著耀眼的光芒,那份新穎和白凈透著全新的活力和激情。
我在外面等待約一個小時,小龍在前面引導,男人拿著文件袋在一旁向我走來,那份交完錢就是上帝的榮耀讓每個人都享受一番,事實證明每個人都喜歡這份榮耀和頭頂的光環,那是人們渴求的尊貴和虛榮。
看他們接近,我仔細打量眼前的男人,30多歲,深藍短袖,水洗藍牛仔七分褲,白板鞋,身體勻稱沒啤酒肚,中等身材,長相一般, 他們來到我身邊,小龍為他拉開車門左手擋在門框上虔誠地說,“韓哥,你慢點,這都辦好了,5萬公里或者6個月記得過來首次保養。”
“好,我知道了,再見小龍。”男人扭動鑰匙啟動我,我穩定地運行著所有部件,在他的操作中我平穩前行,不一會我被他匯入主路,我和其他的同類一樣馳騁于寬闊的街道欣賞著各處的風景。也許他對我性能還不了解,男人把我開得很慢,我也慢悠悠地在路上跑著,雖然速度不快但風量涼爽著我的身體。
我愜意地跑在平整的道路上,因為我是全新,引來同類兄弟們很多目光,有羨慕的,羨慕我漂亮年輕,有嫉妒的,好像在說不就是年輕嗎,有啥了不起,再過幾年你還不如我的性能,哥當初跟你一樣拉風。
大約跑了30分鐘我被停在一個立著“鄭陽水產市場”市場里的車位。這是一個批發冷凍魚,干果蔬菜的批發市場,男人把我停好馬上圍來一群人如一群麻雀嘰喳地聊著,“韓總,買車了啊,這車真排場”一個男人摸著我的眼睛(大燈)說。
“喲,是全新福迪斯,1.8的2.0的?”另外一個大肚男拉開車門,已坐進來問被稱為韓總的男人。
“是1.8自然吸氣”,男人回著眾人的問題,臉上再次充滿開心和激動。
“1.8自然吸氣?咋不買渦輪增壓?1.8不帶渦輪的費油。”有人放馬后炮。
“平常上下班開,帶不帶渦輪問題不大,”韓總回著另一個人的問題。車內的人也出來了拍著我的機蓋說,“福迪汽車皮實,做工講究,就是排量大有點費油。”
一幫人在對我評頭論足后慢慢散去,韓東對我按下遙控鎖上車門開心離去,那份開心我想他娶媳婦無非就這樣,要知道男人對于汽車如女人對于服裝,每個女人衣柜里永遠少一件衣服,每個男人心中永遠少臺漂亮的跑車。
天慢慢暗了下來,夏夜的風吹走白天的熱帶來陣陣清涼,韓東還沒來開我回家,這時我身邊走過兩個人,其中一個說,“喲,這誰買的新車?”說著往我這邊走來。另一個說,“躍進的韓老板買的,你說現在福迪品控越做越差,這人腦袋被驢踢了買這車,”我一看這不是別人,正是中午拉開車門坐進去的那個大肚男。
夏夜的風吹著明明很涼,我的心里卻有一股莫名的煩躁,我不知道另外一人是誰,一聽大肚男這話我心里就不爽,老子哪里不好了,就你這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真是人渣中的人渣,還說老子品質不好,你活著就是人類的恥辱,我在心里狠狠問候了他幾代祖宗。
另外一個人說,“也是,福迪這幾年品控是有點差,不過現在哪個品牌的好像都差不多,奔馳寶馬也有好有壞,再說蘿卜白菜各有所愛,還有人喜歡胖女人。”
天已經黑下來,他們兩人在我面前說著我的不足又講著一些段子,我真的見識了人類的虛偽和骯臟,我正在心中鄙視他倆時,我的大腦接收到遠方傳來的信號,我亮起雙閃燈,原來是下班的韓東按了遙控解鎖。
他倆看韓東走過來大肚男先問,“下班了韓總,張總聽說你買輛車過來看看,他也想買輛新福迪斯。”
“是的”。韓東回著大肚男的話。另個人接過大肚男的話說,“我關注這個車也很長時間。你多錢買的?”
“12萬5,現在廠家分期免息,張總要買我把銷售微信給你。”韓東說著打開手機把小龍分享給微信上一個張總的人。三個人又寒暄一番,韓東帶著開心開上我往家的方向去。
北方的夏夜熱鬧著,馬路上不同品牌的車子被主人駕著去往不同的地方。大老遠就聽到《荷塘月色》的音樂在夜間回響,我知道大媽們又在跳廣場舞了,廣場另一處有人拉一串閃光的氣球在售賣,情侶和孩子們圍著售賣的人挑選自己喜愛的造型,廣場上一片喧鬧。
路邊大排檔喝酒的人很多,男人們大多光膀子喝啤酒,女人有的短衫短裙,衣服遮蓋著關鍵部位又露半個胸,男人看吧不敢太直,不看吧好像有東西在吸引著,喝扎啤的男人們迷離的眼神從胸部掠過,匆忙間又不知落在何處。
城市好像也剛喝過酒。高樓的霓虹如女子酒后臉上的緋紅閃爍著迷離的眼神,多彩的霓虹,夜市的熱鬧,歸家的行人,擺攤的小販,成股的車流,微風吹拂著城市的一切,人們享受著夏夜的愜意。
韓東謹慎地駕著我上北環轉鄭陽大道往東開去,后來我才知道那天是他第一次單獨開車。
【伍】
我被開到一個租住的小區樓下停住。電動車在充電棚里一輛挨一輛密集地擺著,充電器紅色電源燈像一顆顆天上的星星,散熱器的風扇如一群蚊子在嗡嗡作響。
韓東坐在車里拿出手機給備注老婆的人打電話,“親愛的,我把車開回來了在咱樓下,開著雙閃你快下來。”
“真的嗎?好,我馬上下去。”韓東電話是打給未婚妻鄭裕玲,電話里聽得出來鄭裕玲非常開心,鄭裕玲與韓東是鄰縣在學校算是同鄉,在財院倆人同年級不同專業,所以當初在老鄉會倆人就互有好感心生情愫,畢業時倆人走到一起,雙方家長也見過都很滿意。
韓東在水產市場的生意剛起步,不過還不錯,鄭裕玲在單位還是臨時工,他們決定等生意穩定,鄭裕玲轉正就把婚禮辦了,婚姻對于他們來說就是一個形式,因為他們在一起已三年光景。
韓東靠我身上點燃一根煙。雙閃燈的光亮映在他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上雖不帥但陽光干練,他望向西方,香煙在他的嘴唇閃著光。我的白色在夜里格外顯眼加上今天剛洗過澡,過路的人們不時看我一眼,對我投來滿臉的羨慕。
路燈微亮的院落樓房密集,空中的光纜電線相互交織,一看就是城中村,夜風中一個瘦高長發女孩,穿身淺藍色休閑服往我的方向跑來,長發在微風和小跑的節奏中肆意飄逸,她跑到我身邊右手環著韓東的胳膊說,“老公,真開回來了?咋還抽上了?”說著她拿掉他嘴上的煙扔地上踩滅。
“開回來了,我一路緊張回來的,好讓你看看。”韓東右手攔著鄭裕玲的腰說。鄭裕玲本打算今天和韓東一塊去提車,早上主任說市里領導今天過來,誰也不能請假所以就沒去。
“可以啦,老公最棒,能開回來真的不錯,你剛拿駕照要小心一點。”鄭裕玲用手捏著韓東的臉表揚著眼前的男人。
我在旁邊看著小夫妻灑著一波的狗糧,心情如喝了千年沉醋,酸的我牙都倒了,不,我沒牙,酸的全身差點癱掉。
“那是,我是誰,很厲害的喲,”韓東說完拉開主駕門說,“我尊敬的公主殿下,請到里面一坐。”他站在門側,腰微彎,左手折于腹部,右手學著門童做出請的動作。
“得嘞你勒,”鄭裕玲輕甜地說,她雙手疊握腰間,雙腿微屈,一副婢女回應主人的樣子,邁腿坐進駕駛室,韓東輕關車門從副駕進來。
韓東打開頂燈,鄭裕玲新奇地摸著一切問東問西,滿眼的開心和高興,柔和的燈光泄在韓東和鄭裕玲的臉上,他們是那樣的幸福和快樂,韓東靜靜地看著身旁的未婚妻眼里裝滿了寵愛和心疼。
鄭裕玲扭身伸出一只手指勾住韓東的下巴,學著電視里調戲人的樣子,一臉嚴肅地拖著腔說,“小韓子——,以后本宮的出行有勞你了。”
“遵命,奴才愿為主子當牛做馬。”韓東夾著腔,手捏蘭花指,倆人哈哈大笑,車內充滿甜蜜的味道,我很喜歡這種味道,聽著他們的對話我心生羨慕,羨慕人類感情的甜蜜和幸福,可惜我是個產品沒談情說愛的功能,都說瞌睡會傳染我想幸福也會,看他們彼此恩愛我的心里也跟著開心幸福。
“有車了,以后咱回你媽那就不用來回轉車,省很多事。”韓東看著鄭裕玲認真地說。
“嗯,回你家也方便。等我明年轉正,生意更好咱再買個房,租房太沒安全感了,天天擔心房東漲租。”
“好,努力,加油!”說著兩人雙手緊握一起。夜風吹散一天的悶熱比白天涼爽很多,城市喧囂著夏的味道,不知從哪里飄來孜然味。“我聞到孜然味了,媳婦,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咱出去吃飯。”韓東聞著孜然味說。
“回頭吧老公,我粥都熬好了,菜也切了,就等你回來我炒了。”鄭裕玲撒嬌地說。
“辛苦媳婦了,好,回家吃飯,”韓東說著把裝有票據和資料的檔案袋拿上,右手撩去媳婦額前的頭發,倆人開心地下車鎖好車門往西邊走去。
夏天早上涼快,為了盡快適應我性能也為了盡快送媳婦上下班,韓東早早起床開上我去空曠的地方練車技。晚上接完媳婦,韓東吃完飯找沒人的路段熟悉我的一切,都說汽車是男人的第二老婆,從韓東對我的使用和照顧來說他確實是個好男人,干凈不抽煙車內很整潔,對我格外心疼和體貼,幾年后他仍是這樣,我很慶幸自己遇到一個清潔而不邋遢的男人。
這天,韓東和工人忙完生意,他正準備到媳婦單位接她。鄭裕玲打來電話,“老公,我準備下班了,你忙完沒?”
“好了媳婦,我在關門,我去接你咱回家,等我啊。”韓東邊往我身邊走邊說。
“好的,老公,路上慢點開”,鄭裕玲安慰著韓東。國貿實體店的東西太貴,鄭裕玲等得無聊就打開淘寶看包包和衣服,同事們都有男友送的包包,她雖不是愛慕虛榮的人,但看到漂亮的包包和好看的衣服她也想要,她好久沒給自己添衣服和包包了,女人嘛,都有愛美之心。
老公生意剛有起色又分期買了車,自己現在是臨時工,等明年轉正穩定就和老公攢錢買房,雖然鄭裕玲長得漂亮但她不物質,她能吃得起五星級的大餐也能吃得起路邊的烤串。
經過幾天的熟悉,韓東對我的性能有了更多的了解,駕馭起來完全沒有當初的那種慢吞和緊張,他的操作越來越嫻熟,我也在他的操控下一步步發揮出更好的性能和動力。
【陸】
我的到來給韓東小兩口帶來很多的便捷和開心,城市每天在沸騰中醒來,在一天的疲憊中睡去,今年夏天好像被熱浪給蒸發掉顯得比往年都短。
初秋帶著那絲微涼很快就轉為深秋。農歷七月底還有半個月才中秋節,大街上月餅的廣告已遍地開花,靚麗的模特,喜慶的包裝,不同的月餅圖片,煽情的文案,看似毫無關聯的東西硬是被揉在一起營造出節日的氛圍,其實是店家們營銷的手段。
節日的儀式感給樸實的生活帶來一絲的驚喜和愉悅,時間的刻度讓我們知道一年的時間又所剩不多,日子就這樣被流年在生活的擠壓中一點點縮短。
韓東和鄭裕玲商量中秋回家探望她父母,然后再回家看望自己雙親。雙方都是農村家庭,現在有我了回家更方便,韓東也想借中秋去未來老丈人家把他們的婚事再往前進一步。
中秋放假三天,鄭裕玲和韓東回老家,回家前一天她們在商場買了帶給老人的棉衣,營養品,牛奶,韓東去一個烘焙店買了四斤手工月餅,這是個在省城有些名頭的烘焙店,蛋糕,面包做得不錯,每年也會趁中秋做月餅禮盒,他家的月餅用料考究,無糖皮薄,自己吃還是不錯的。
第二天早上我被早早地叫醒,韓東啟動我把我開到加油站給我喂飽,出市區沿連霍高速往洛城西安方向跑去。過收費站我被韓東從一檔依次升到五檔,我輕松地奔跑在平坦寬敞的高速上,早起的高速車子不多。
八月的早晨太陽還沒出來,路旁的村莊在早晨的寂靜里透著慵懶,鞏義這里早播的玉米有的已經收獲,留下玉米稈在田地杵著,晨間的涼氣從我的臉龐夾裹著身體,我歡快地向前風在耳畔呼呼響起。
車輪追趕著路程也一并追趕著時間,太陽從東方慢慢升起,高速上的車子越來越多,看著從身邊跑過不同品牌的同類,我開心地和他們打著招呼,車內的他們溫暖著我,讓我歡快地奔跑又陶醉于車內的那份溫情。
“媳婦,你瞇一會吧。”韓東看向坐在副駕的鄭裕玲。鄭裕玲長發扎成馬尾狀,黑色休閑服內搭中領格子薄毛衫,水洗牛仔褲,白休閑鞋,她用手摸了摸韓東的臉把身子歪過去,雙手環著他胳膊說,“我不困,老公,今天辛苦你了,有車就是方便,想啥時回就啥時回,再不用擠公交趕火車。”
韓東騰出扶方向盤的右手握住鄭裕玲手說,“是啊,咱之前回家太費勁,時間都浪費在路上。”韓東想起第一次帶鄭裕玲回家,兩人帶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從租住的地方趕公交去火車站,然后擠火車到洛城,再在洛城坐到他們縣的大巴,大巴到鎮上再坐三輪車到街上,從街上步行30分鐘才能到家。回家都不是一波三折了,鄭裕玲和韓東是臨縣,回家轉車也差不多,要不以韓東家的條件鄭裕玲是不會愿意的。
我在連霍高速上跑了二個多小時按導航轉二廣高速往汝州方向,因為韓東第一次跑高速所以我的速度不快,比老司機用的時間要長。
當韓東把我停在上莊村一戶人家門旁的空地,時間已是近晌午。村莊很安靜,偶爾有狗吠如蜻蜓打破水面的沉寂。錯落的房屋,蜿蜒的村道如村莊的時間一樣記錄著村落走過的變遷。
這是一間典型的北方院落,三間青磚灰瓦堂屋坐北向南,堂屋靠右邊是廚房,左邊山墻是廁所,院落靠院墻種著幾株月季,淺黃色的花蕾與暗紅遠遠看去和玫瑰一樣鮮艷,西邊是幾株菊花,在晌午的陽光下綻放著黃色的花朵,鮮艷奪目。
村道下地歸家突突的拖拉機聲中夾著牛脖上的鈴鐺,這是時間的跨度,一個是現代文明的進步一個是傳統農業的延續,八月的天空晴朗湛藍,遠山清晰可見,村外田地的玉米在近秋收的季節桿子上挺著沉甸甸的棒子,田野在晌午時分還散發著屬于這個季節的悶熱。
“媽,我們回來了。”鄭裕玲下車在開著的院門口喊了一聲和韓東從后備廂往外拿東西。
“哎,玲玲回來啦。”應著聲音一位腰里系著藍布白點圍腰的中年婦女從灶火往外走,她邊走邊在圍腰上擦去手上的面,她是鄭裕玲的母親張秋霞,她看到韓東開心地說,“小東,快回來。”鄭裕玲已拿著東西通過院落往堂屋走。
“嬸兒,你忙著呢。”韓東回著話彎腰還在后備廂往外拿東西。張秋霞來到車旁提起放在地上的二斤月餅說,“回來就好,買真些東西誆花錢…。”
“沒買啥東西,八月十五了,給你和俺叔帶二斤月餅,對了,俺叔來?”韓東說的俺叔是鄭裕玲的父親鄭明堂。
“去集上了。”張秋霞說,鄭裕玲從堂屋折出來從母親手里接過月餅,挽著母親的胳膊問道,“媽,俺爸來?”
“跟你伯去集上了一會回來。”裕玲順手把月餅遞給身旁的韓東,母女二人往灶火走去,韓東把東西往堂屋拿去。
我在鄭裕玲家旁的空地上,通身的潔白讓我在樸素的鄉村格外顯眼,路過的人對我投來羨慕與傾慕,眼里全是嫉妒,村子的善良和純潔早已被不知何時被風吹去,留下太多的嫉妒和猜忌。
我身邊圍過來一些男人,年齡從三十多年歲到六七十多歲不等,他們面容被歲月鐫刻成年輪一層層折疊成隆冬的梯田,邋遢的胡子像河灘的雜草布滿臉頰,皮膚伴著輕微的黑,他們圍在我身邊討論我的身價,一會是富豪級一會是平民級,在他們忽高忽低的討論中我也跟著坐了趟過山車,飄悠悠如喝酒般陶醉。
一位七十多歲頭發花白的老嫗拄著拐杖顫巍著身子慢慢挪到我身邊,她伸出那蒼老的滿是皺紋和瘦骨的手摸著我的頭說,“這誰家小車真好看,現在人真能。”那雙早已渾濁的眼睛看著我又說,“這都能照出人影,現在人是真能。”
不遠處桐樹下一幫男人們或站或蹲,年輕人很少,年齡大的多數吸著煙他們就這點愛好,老嫗在我身旁這摸摸那看看,男人們嘀咕著,村里的女孩有點出息,在他們看來就是不正經,他們希望自己閨女有一番作為,如果沒有,就是嫁個有錢人也行,但如果別家閨女有出息了,那就是道德問題。這就是人性,人性的嫉妒和猜忌。
晌午的太陽直射下來,村莊泛著灰白像泄氣的皮球沒了精神,偶有公雞的啼鳴起伏的犬叫如沉睡的孩子發出囈語,證明村落仍活著。鄭裕玲從灶火提垃圾出來往垃圾箱里倒,她看到太陽下站在車旁的老嫗,邊走過去邊喊,“太奶奶。”
被叫做太奶奶的老嫗往喊她的聲音看去,其實她根本看不清對面的人,老人有時就是奇怪,你說她眼花,她能看出車子能照出人影,你說她眼不花,她看不清對面的來人,她問道,“誰啊?”
“我,玲玲,太奶奶。”鄭裕玲說著已到太奶奶跟前并跟圍在我身旁的男人們也相互問候。
“小玲啊,你啥時回來了?哎喲,這小玲是越長越排場,”太奶奶拉著鄭裕玲的手,渾濁的眼睛看著她,年老枯萎的皮膚抓住鄭裕玲年輕細嫩的雙手,好像白雪中被人丟掉沒有燒完發黑的柴火格外醒目。
“快晌午回來的太奶奶,走,回家坐,”鄭裕玲攙著太奶奶說,被鄭裕玲稱為太奶奶的老人,姓楊,單名花,她是張泰石的母親,因為年齡大輩分高大家都叫她楊奶奶,太奶奶。張家兄弟四個,三個都在縣城買房,他們把老太太接去城里享福,老太太說住著難受就回來住小兒家,沒事拄著拐杖在村里轉轉和一幫老頭老太太說說過往,一起叨嘮叨嘮那混濁的時光。
“不啦,家里快做好飯了,誰家的車停著我瞅瞅,真好看。”太奶奶回頭用她那混濁的眼神看著我說。
“俺對象的車,”鄭裕玲扶著太奶奶的胳膊說。
“那真不賴,這小伙子真有成色。”太奶奶輕拍著我的臉,這話好像說給我聽又好像說給一旁那些男人們聽。
秋風吹過,不遠處地里的玉米隨風擺動,一浪浪如起潮的海浪起伏著消失在遠方。不遠處傳來三輪摩托聲音在鄭裕玲家門口停下,鄭裕玲扭頭看到騎車人喊道,“爸,回來了。”
“哎”,騎車人松開油門,捏離合摘擋把車停在門口,鄭裕玲看到車廂里人問,“大伯,回來了?”
“嗯,小玲回來啦。”說著起身從車上往下拿集上買的東西,韓東聽到外面的摩托車也出來問候著大伯和鄭明堂,鄭裕玲別過太奶奶,和韓東一起把摩托車上的東西往家拿。
韓東不是第一次來鄭裕玲家,近親戚都見過所以并不陌生。鄭明堂和他哥鄭明德瘦高身材,國字臉,全身透著精干,鄭明德晌午在裕玲家一起吃飯,算是鄭家對韓東到來的重視,三個男人趁著節日和一桌的家常菜小喝幾杯,節日如苦澀的黃連湯里飄著的幾粒紅棗,透出生活少有的甜蜜。
【柒】
第二天鄭裕玲父母拿些水果和農產品放進后備廂對韓東說,“代我們給你父母問好,家里也沒啥東西,帶些你們沒有的。”韓東推辭不掉就應下,然后辭別鄭明堂夫婦啟動我帶著鄭裕玲去往洛城下面一個縣級的村落。
洛城在河南西部,因河南簡稱豫又稱豫西,豫西地區多數山區,洛城城區北依邙山,邙山分屬崤山余脈,地形非常開闊,大概高出黃河和洛河一百五十米,位置在黃河和洛河的交界處。這樣的地理位置,可以說是絕對的風水寶地。所以有‘生于蘇杭,葬于北邙’之說。洛城西是渭南,也是著名的五岳之一華山所在地,東依鄭陽,南邊是熊耳山,外方山和伏牛山脈,韓東家的山杲縣就是這些山脈上的一個分支。
韓東的縣域和鄭裕玲家的相鄰,地圖上直線距離不遠,但山路的曲折讓里程增加了三分之一,我在蜿蜒的山道上行駛,巍峨的大山崎嶇的公路,斷續的河流零散的人家,近幾年封山育林山上的樹木已密不透風。也許是山區氣溫低的原因,公路旁地里的玉米在即將收獲的季節還透著墨綠。
大山的屏障讓手機信號很不穩定,收音機更收不到省市電臺,稀疏的雜音影綽著附近電臺的廣告。
“親愛的,你爸昨晚問了好多生意上的事,說讓我盡快在鄭陽買房。這樣到時咱們結婚你更體面些。”韓東看著面前的山道駕馭著我給鄭裕玲說。
“你別嫌老人家說叨,他是想咱們有個穩定的住處,這樣我們在鄭陽也算安家了。”鄭裕玲把視線從車外的風景拉回給韓東說。
“我知道,我也想抓緊買房,現在這房價漲得太離譜,再不買買不起了。”韓東無奈地說。
“是啊,花錢的地方太多,不過我相信老公的能力,今年生意再上一層樓,我爭取明年轉正,咱們抓緊攢錢再找親戚借點,先付個首付盡量明年把房買了。”鄭裕玲左手放在韓東的右手上,兩人十指緊扣。
山道崎嶇我跑得并不快,韓東和鄭裕玲聊著未來和規劃,夢想中的房子,幸福的婚姻,想象中可愛的孩子。
隨著家的距離縮短,挺拔的大山慢慢變成低矮的山頭和丘陵,密密的樹林被馬路兩邊一片片玉米地給取替,收音機又能聽到市交通廣播,我知道村子不遠了。
當我在一個背靠大山,有百十來戶丘陵地帶的人家門前停下,一個中年婦女和一個男人熱情地迎接我們的到來,不用說,他們是韓東的父母。
“小玲,快回來,坐車累了吧”,一位五十多歲臉帶滄桑的婦女,穿一件紫醬色外套,黑褲子,臉上像開著一朵花開心地問著鄭裕玲。
“不累,大娘,八月十五了我們回來看看你和大伯。”鄭裕玲挽著韓東的母親魏秋花,順手提起從車上拿下的東西向家中走去,韓東問候過母親,打開后備廂和父親韓勝德往外拿東西。
普通的村落普通的人家,我的到來如一位妖嬈的女子吸引著鄰里的眼光。在鄉村,從外面回來的人不管混得好孬,不用村里的大喇叭只要幾張女人的嘴瞬間就能傳遍村子,如微風吹過秋天的蒲公英撒遍村子每個角落。
一會工夫我身邊就圍來一些人們,有抱娃子的,有扯孩子的,他們和我在鄭裕玲家門口一樣聊著我的身價。從家出來的韓東看到他們,從口袋拿出玉溪給大伙散煙,大家接著煙問道,“小東,你買的車?”
“嗯,上班太遠就貸款買輛車。”韓東臉上露出笑容,要知道這是他在鄉親們面前的臉面。
“小東弄來不賴,車買了,媳婦也有了,再在鄭陽買套房,妥妥的人生贏家。”一個男人手扯著娃子說。
“上學沒學好,出來沒技術,做個小買賣混飯吃不至于餓死。”韓東笑說。
“看你謙虛的,又不找你借錢,哎,老同學,聽說你在鄭陽是賣菜的?”說話的是韓東的初中同學程耀俊,程耀俊和韓東同歲,初中畢業就外出打工,后來找到一個給汽車生產線建廠房的工作,有活一月能掙幾千上萬,沒活就在家歇,雖然工資高但活不勻實,所以一年掙不多少錢。
程耀俊掙慣大錢了小錢看不上,有活出去干幾個月沒活就在家歇,“玉溪就是比十渠(十塊錢的紅旗渠)好吸”,中等個子,微胖的程耀俊狠吸一口煙,兩指夾著煙屁股吐出煙氣說,那飄散的青煙伴著他面部的表情,看得出他滿臉的享受。
“嗯。”韓東答道。其實對于自己的營生,就是從廠家進調味品供貨給市里的飯店,還有批發給下級市場從中賺取差價。韓東點支煙和大家一起圍在我身邊,聽得出多數是對他的恭維和奉承。
秋天的鄉村云淡風輕,秋高氣爽。鄭裕玲出來喊韓東回家吃飯,她瘦挑的身材黑色外套,修身藍牛仔褲,白色運動鞋,她沒有濃妝但不失時尚,普通的穿搭透出一身的不俗,一幫爺們向韓東投來嫉妒的眼光,韓東又散了一圈煙和鄭裕玲一起回家。
晌午時分的太陽還有些熱,不大的村落熱鬧起來,吆喝聲,做飯聲,狗吠雞鳴聲把上午沉寂的村子攪醒,日子不過如此,人們重復著幾千年的歲月卻在無形中改變著一切,成就了一個全新的時代。
當人們肚子咕咕叫起圍觀的他們才陸續離開,有幾個七八歲的男孩在我身邊轉悠,眼里充滿純潔和童真,不大的村莊留守的多是老人和孩子,年輕人為了生活在外奔波忙碌。
夜晚來臨村莊十分安靜。雞犬的啼聲如石子打破水面打破村莊的沉靜,向遠方散出絲絲漣漪,悠悠地向遠方傳去,月光偷蝕著時間把樹木的身子拉長,把房子的背影拉斜。
中秋人們少有團圓,守家的老人或婦女燃香供奉過祖先,吃著月餅或水果,就著月亮打發時間,螢火蟲零星地飛舞如行走的燈籠瑩瑩地亮著,在村子和地里伴著蟋蟀吁吁的叫聲隨意地穿行。
“月亮走,我也走,
我給月亮牽牲口,
牽到哪?酒后頭(地名)。”
“螢火蟲,打燈籠,送俺一程又一程…”不知誰家的院落傳出幾個孩子似呻唱又如順口溜的民謠。
今天韓東和鄭裕玲的回來讓韓勝德家少有的熱鬧,親戚們趁機也來瞅瞅韓家未來的兒媳婦,雖說鄭裕玲不是第一次來韓家,但她不習慣親戚們一雙雙鉤子樣看她的眼神。
“小東談到這樣排場的媳婦,真是好福氣。”一位五十多的女人在韓東母親耳邊輕聲說。
“他嬸,是人家家長通情理,孩子們也好。”韓東母親說。
“媽,嬸兒,大娘,小姨,你們在家坐,今黑滿月我和玲玲出去轉轉。”韓東一看這情況對母親和親戚們說,不等她們回話,韓東拉起鄭裕玲的手就出了院落。
月色很亮,中秋的月亮大而圓,如一個銀盤掛在蒼穹,月色湛亮帶著明媚的干凈,皎潔的月色如薄紗罩著村莊及遠方的一切,朦朧中透出村莊的輪廓。
“受不了你家親戚,一撥一撥的,她們是不是沒見過女孩,呵呵。”鄭裕玲挽著韓東的胳膊笑說。
“親愛的,是因為你太優秀了,別嫌他們,都是實在人。”韓東向前邊走邊說。韓東給鄭裕玲說著村里的趣事逗得她笑個不停。兩人沿水泥路向南走去。路過人家,有狗狗隔著鐵門不停地吠叫他們并不理會,繼續往前邊走邊說,韓東引鄭裕玲在一個叫“小壩子”的土堤壩上站定,堤壩下溪水在月色下閃著銀光,溪水發出潺潺的聲音在月夜格外清脆。
“今晚的月色真美。”鄭裕玲依在韓東胸前說。韓東在她的額頭輕輕一吻說,“是啊,今晚的月色真美,但和你比起來你更美。”
“貧嘴,不過我喜歡。”說完鄭裕玲在韓東的嘴上深深一吻,然后把頭緊依在韓東胸前,一對戀人被月光疊成一人,不遠處的玉米在月色下泛著灰綠,螢火蟲提著燈籠四處地奔波,村里傳來打更雞的啼鳴。
【捌】
第三天后晌韓東啟動我帶上鄭裕玲離開家回鄭陽,三天的假期就這樣結束。有人說時間就像衛生紙看著挺厚其實不耐用,我想是我們浪費的緣故,對于時間我們多數是和浪費衛生紙一樣把它浪費過去。
農歷中秋后接下來就是春節。春節的我不停地奔波在韓東各處的親戚家里,2019年韓東和鄭裕玲一起努力,日子幸福并快樂著,韓東的生意比去年好很多,因為名額有限鄭裕玲沒能轉正。
每天早起韓東送完鄭裕玲去門店營業,我在韓東家為他們出行提供便利和快捷,今年的變化是韓東駕著我和鄭裕玲開始四處看房,房價便宜的,位置條件配套不好,貴的,地段教育各方面都配套,但他們手里的錢不夠,房價變態到一天一價。
人們睜開眼就為一家的花費而努力。都市村莊的房東們很清閑,一家幾十上百間房屋出租,每天都有房客為他們交租,窮人養活富人,富人享樂生活,兒孫承歡膝下,夫妻不再為錢發愁,現代人最幸福的事莫過于此。
城市每天喧囂著。城市的龐大不因一個人的失敗而難過更不因一個人的成功而喜悅,每天都有人離開這個城市,每天都有新面孔融入這片土地,時間流逝,一切和昨天沒有直觀的變化,直到那天韓東下班回家這件事情的發生。
晌午時分鄭裕玲打電話讓他下班不用去接她,正在忙碌的韓東說,“好,我知道了媳婦,客戶在報貨我先掛了。”韓東說著掛斷微信給電話里的客戶繼續溝通。
晚上忙完韓東開心地駕我回家,今天生意不錯他心情也好,打開屋門家里空蕩蕩的鄭裕玲沒在,桌上留一張紙條,“親愛的,原諒我的不辭而別,對不起,玲。”短短十幾個字讓韓東石化,他呆呆地站在桌前腦子一片空白。
他撥鄭裕玲的電話無法接通,他打給她最好的同學陳靈歡說不知道,他打通鄭裕玲父母的電話,“東東,小玲說她沒事,不用你找他,我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老人家用近似哭泣的聲音說。他走進房間打開衣柜,昔日滿當當的衣柜角落和衣桿上掛有他一些衣服,抽屜的首飾盒里放著他買給她的首飾。
韓東環顧這個一室一廳的小屋,一個衣柜,一張搬入時買的床,一張上個租客留下的餐桌,靠窗的廚房放滿調料,冰箱是房東的,韓東突然發現自己除了營生那點小買賣,他在這個城市一無所有,屋里都是她的影子,韓東慢慢沉寂下來,他沒哭更沒鬧默默地接受這個結局。每個人都有選擇的權利,鄭裕玲離別自有她的緣由,韓東不知道這是為什么也不想知道。
窗外,城市依舊多彩燈光閃爍,韓東下樓去買飯街上車水馬龍,情侶們牽手甜蜜,他好像看到了他和鄭裕玲一起逛街的影子,他盡量平復自己的心情接受現實,他心里難受但他沒有流淚,如果流淚能解決問題,這個世界將不再有問題。誰的人生沒有傷害和挫敗,誰的生活又是一帆風順,如接下來的這場全球大瘟疫。
2019年終韓東回老家過年,父母問起裕玲他不知道如何回復,要知道往年鄭裕玲都是和他一起回來。他們雖沒有婚姻的儀式但雙方家長都已認可,他們的婚事是遲早的事但現在發生這樣的事讓雙親難過。
村里很快就傳出鄭裕玲跟別人跑了,被別人包養了,說什么的都有,村子不大但唾沫星子真能淹死人。
2020年春節韓東哪里也沒去。貼對聯,炸年糕到處透著歡騰和喜慶,也許是鄭裕玲的離開,韓東感到今年春節如白水樣索然無味。
那年春節他感到格外的冷。白天突降大雪,晚間狂風四起,成片的雪花好像要把村落掩蓋還世界一個潔白,狂風好像要把村落吹離在這里留下風的影子。
夜晚韓東迎著冷風,他雙手插兜裹緊棉衣,踩著地上的積雪來到他和鄭裕玲一起看月亮的“小壩子”,壩下溝邊白雪覆蓋,飛雪落入溪水融化,流水清脆響亮,在兩側白雪的襯托下溪水如被撕開的一道傷口在黑夜向遠方無規則延伸。韓東點支煙猛吸幾口,干焦的煙氣嗆得他一陣咳嗽,他流下眼淚,不清楚是煙嗆得還是心里的難受。
2020年春節還沒過完,一場瘟疫傳播全球,為了避免被傳染人們不再外出,韓東也被隔在老家,水產市場也無法營業,年前為了進貨套用的信用卡眼看倒不過來資金越來越緊張,年前發貨的代收款有個物流跑路,韓東也有幾萬塊被卷,因為不能出門群里天天有人在罵,但當下瘟疫誰也無法。
韓東在老家待三個多月,他每天都想賺點錢,因為有錢才能還卡,付房租。情況好轉些韓東趕快駕上我返回鄭陽,瘟疫原因高速上冷冷清清,每個收費站都有醫護人員值守,查看出發碼,健康證明,忙碌的生活因瘟疫的沖擊暫停下來整個社會在那一刻病了,所有人等待著她的痊愈,恢復正常的生活。
韓東在鄭陽居家后待市場開門趕緊賣貨。剛開始生意好,但隨著瘟疫走向病毒如打地鼠樣打下這個起了那個,為了避免外部感染有瘟疫發生就直接暫停一切,人們不再外出各行業都受影響,飯店更直接,大小飯店關門很多,許多地方都出現這樣的情況。
瘟疫就這樣反反復復,2021年生意總體不錯,為了多進貨也為了盤活資金,韓東借了高利貸,誰知道后面瘟疫越來越嚴重生意根本無法經營,眼看高利貸期限快到,韓東把我開到了二手車市場,
“兄弟,賣車啊?”一位中年男人脖子上戴著大金鏈子叼著煙問。
“嗯。”韓東在一旁停下我說。
中年人過來掏煙給韓東他擺手說,“不會”,中年人拉開車門看了我的出生日期,然后打開機蓋看我的心臟,大腦全是原裝,沒事故,中年人說,“這車買時應該12多,你開2年了,10.5,如果可以我收了。”
來時韓東在網上看過價格,中年人給的價格和他預期的差一千多,他說,“10.7,可以我就賣,實話給你說我急用錢,要不我不賣。”
“你這手動擋,品牌不保值,我要不是看你這是原板車漆沒事故,我都不收,你看這樣,咱倆各讓一步取個中間數,10.6,如果可以我收了,不行,你再轉轉。”
“好,但必須今天過戶錢到位。”韓東讓一步說。
“沒問題,檔案資料都有吧,你給卡號我讓財務轉賬,你跟我去過戶。”說著韓東坐副駕,中年人開著我向‘車輛登記注冊’處辦理過戶,手續完結,一會工夫錢打到韓東卡上。
交易完成,男人把我開到一個車行前停下,韓東下車,男子掏出名片遞給韓東說,“兄弟,我知道你遇難了,今年賣車的多換車的不多,這是哥的名片后期買車可以找哥。”
韓東接過名片說,“謝謝。”他用手輕撫我的頭我看見他眼里閃過一絲濕潤,然后他扭頭就走,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我心里一陣酸楚。我知道他的不舍但生活就是這樣的殘酷,從無演練,一切都是直播。
我再次被停在停車場,我的身邊是各個品類的同類兄弟,有大眾現代通用,有奔馳寶馬奧迪,瘟疫下的鄭陽二手車也冷清下來,因為居家街道都見不到人,兄弟們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說著主人因瘟疫帶來的損失。
有搞地產賠錢把大奔賣掉的,有做建材行業把奧迪賣掉,有如韓東一樣為了還錢變賣車子的,大家說著以前的日子多風光,感嘆著眼下狼狽的時光。
【玖】
后來我被開去做了從里到外全身的保養,洗車,打蠟,拋光,美容,那感覺真的很爽很享受,我回到了當初的全然如新,我也重新回到等待主人到來那無聊的日子。鄭陽的污染雖說嚴重但每天都有人來給我擦洗,以保證我通身的清潔和光澤。
天涼好個秋,遠處的法桐眼看著從綠葉慢慢變黃,我在停車場停放有半年時間,正如買車人所說我們身邊停放的車越來越多,卻少見賣出去,瘟疫嚴重影響到大家的收入,大家天天牢騷滿腹。
“看來大家是真沒錢啊,我等了八個月了,再沒人來選我真的就老了。時光無情啊,我真不愿就這樣死去…。”說話的是一輛寶馬,他的大鼻孔喘著粗氣在抱怨,
“是啊,是啊,我也來很長時間了,我也不愿這樣老去…。”大佬在感嘆周圍的小弟也紛紛附和。經歷了當初在車廠等待的日子,我少了曾經的心浮氣躁,白天我看云淡風輕,晚間我望霓裳華燈,既然我們無法選擇別人,那就讓別人來選擇我們,我想我不會這樣荒廢下去因為我有自身的價值,這個世界每個人都要死去,每個產品都有生命完結的那天。
2022年8月經過長期的抗衡,瘟疫減弱人們恢復往日的生活,瘟疫成為歷史,居家成為過去,城市恢復當初的喧囂,各行業恢復穩定,我的身邊陸續有兄弟被新主人開走,我也幻想著新主人的到來,雖說每天都有人給我打掃衛生,但長期的停放對我身體是不利的,俗話說生命在于運動,不運動會加速我的衰老。
10月的一天,一對中年夫婦來看過我,車商為了回籠資金賠錢將我賣給他們,辦手續時我聽到當初收我的男人和另一個人說,“這個福迪斯是瘟疫剛開始時收的,現在多錢都不收了,品牌不保值,就是賠錢也得趕緊出,再不賣砸手里了。”
中年夫婦買到我很開心,因為他們看了當初收我的價格,賣方賠錢賣東西,買方就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中年男人叫候斌,婦女是他老婆春暉,他們經營醫用消毒類產品,瘟疫這幾年其他行業都受影響,唯有消殺類醫護用品生意火爆。這兩年他們賺了錢買了房,生意好了就需要車,候斌想買新車,媳婦說車是消耗品先買個二手就行,只要沒事故和新車一樣用,再說她這個拿兩年駕照沒開過車的‘老司機’也可以練練車技,新車蹭了心疼二手無所謂。
為了讓自家的產品進醫院,候斌自然少不了應酬請客,因為只有打點到位才能給自家產品打出銷路。醫院里平日威嚴的領導,幾杯酒下肚就露出男人的色心和貪婪,平時正經的領導都包有小三,誰沒有小三好像性無能一樣丟人,圈中曾以誰包的數多為豪,這樣的風氣無形中影響到候斌,他在一天陪領導瀟灑的夜晚認識一個女孩汪菲菲。
汪菲菲是一個學生在夜店兼職賣酒,那個夜晚酒醉的候斌攬著汪菲菲說了很多話,家庭的矛盾,老婆的霸道,孩子的壓力,酒精麻醉著這個城鄉接合部出來的男人,讓他對眼前的這個女孩陶醉。
候斌安排好酒醉的領導們,心里最后撐著的那根弦徹底放松,母性的善良讓汪菲菲看著眼前的男人也心疼幾分,她扶他上了酒店六樓,就這樣他和她在一起。
用候斌后來說汪菲菲的話,不管是她有意還是無心,候斌這個愛情的種子在遇到汪菲菲后被她再次澆灌發芽,他們在一起是那樣的肆無忌憚,她讓他重回年輕,他讓她為愛瘋狂,他們認為找到了人生的真愛,其實是他迷戀她的年輕,她愛慕他給她花錢。
候斌開著我到處開展業務,我也因此比韓東帶著我見識了更多的花花世界。那是一個晚上候斌給春暉打電話說,“老婆,今晚我約了二附院張處長,不回家吃飯了,你跟孩子們一起吃。”春暉接著電話和往常一樣交代,“少喝點,能早回早回來。”
候斌應著掛了電話,啟動我去北邊的一個小區,原來這家伙說謊他去接汪菲菲,接到汪菲菲,候斌一改對老婆的模樣,嬉笑著遞給汪菲菲一件漂亮的衣服,汪菲菲高興得像個孩子。
候斌說,“今晚我帶你去濕地公園玩,”
“好啊,走,親愛的”。汪菲菲早樂開了花。
候斌駕我向北而去。漆黑的夜越來越濃,約莫二十分鐘遠遠看到一條彩燈勾勒的橋身向北延伸,我知道那是黃河大橋,候斌把我開向濕地公園深處,他關掉車燈倆人在車里打撲克,壓得我減震器咯吱咯吱不停地伸縮。
車外不遠處黃河水平靜地流動沒一絲波瀾,車內候斌和汪菲菲打撲克聲音激烈不斷。
候斌為了給媳婦練車,也為了這個假老手行車安全,防止事故和碰瓷特意給我裝了行車記錄儀,記錄儀都有錄音功能,那晚候斌和汪菲菲打撲克的聲音也正好被記錄在里面。
說來也巧,春暉那天開車出去發現記錄儀不亮,他去找當時安裝的店家,店家一看是記錄儀屏幕損壞,正好缺貨,就把記錄儀拆掉,把內存卡給她說,“姐,等幾天來貨了我給你換,內存卡你先拿著。”
春暉辦完事拿著內存卡回家,她把卡插到電腦里想把內容清理下,順便看看候斌都去了哪里,這一看不打緊,他聽到了候斌和汪菲菲那晚打撲克的聲音和對白,他不能想象這個老實的男人會出軌,她把聲音拷貝一份存到郵箱,癡癡地坐在電腦前發呆,她不敢想象這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兒子和閨女放學回來看見在桌前發呆的母親,問,“媽,你咋啦?”臉色蒼白怒氣填胸的春暉低聲說,“沒事,今晚跟你弟去你小姨家,我和你爸有點事,給你小姨說過了。”
孩子知道他倆又吵架了。女兒初一都已懂事但她們不知道這次事情的嚴重性。候斌忙完公司的事打車回來,春暉仍在桌前,她把起草的離婚協議書推給候斌,候斌一看心里發怵但嘴上仍如鴨子嘴硬說,“這是干啥?你發啥神經?”
春暉是個直性子,她把插著內存卡的電腦推給候斌,冷冷地丟出一句,“你辦的好事自己聽。”
候斌打開一聽是那晚上和汪菲菲打撲克的聲音,天啊,他竟忘了記錄儀有錄音功能,這娘兒們是咋知道的?他在心里急切地想著。
“姓候的,要不是今天記錄儀屏不亮,我永遠不知道你這破事,我給你過十多年你送過我啥?你認識這個狐貍精多長時間,就送衣服送香水?狗日的,你個沒良心的,離婚。”
“媳婦,不是你想的,我糊涂了。”候斌悔恨下來。
“不是我想的?錄音在這你讓我咋想,明天早上回家離婚。孩子歸我,房子歸孩子,生意給你。”春暉堅決地說完回房間,客廳里只留候斌一人,明亮的燈光好像把他照成透明人,他后悔自己犯下的錯誤但為時已晚。當夜他躺在孩子的床上想了很多,春暉躺在里屋一夜未眠。
【拾】
第二天早上倆人帶著手續和協議書回老家離婚。候斌想回去就回去,到時自己不去民政局這婚就離不成,自己理虧就配合一下媳婦。但誰也不知道后來事情的走向。
早晨的高速車很少,車內平靜的連呼吸都是多余,猴斌夫婦誰也沒話,車上坐著兩人好似兩顆不定時炸彈,隨時都要起爆。
春暉想著這些年為家所做的努力不覺怒火攻心,她質問候斌,“要不是我當年從你老家帶你出來做消殺,你到現在還四處打工,我給你生兩個孩子,現在嫌我腰粗臉胖,那個小狐貍精好看會發嗲,爽死你個鱉孫,你去找她啊。”
春暉原本不打算罵候斌但忍不住心中怒火,她罵得越來越難聽候斌一句話沒回,候斌駕著我沿高速行駛,路上車輛慢慢增多,候斌被罵得狗血淋頭,這時他要是把車停在一邊給春暉說句軟話也許事情就能平息,但他一句話沒說。
春暉的脾氣是非得把話罵出來,對方給予回應哪怕是辯解都好過無聲,但理虧的候斌一句話沒說,春暉如用力出拳卻打在棉花上得不到任何的發泄。夫妻之間吵架不可怕,可怕的是連吵架的機會對方都不給。
春暉看著開車的候斌厲聲問他,“你到底是為什么?為什么這樣對我?我做錯了什么?”春暉看候斌還不吭聲伸手去抓他的臉,候斌看他抓臉順手一擋打在春暉臉上,春暉本來心中怒火得不到發泄,這一打不要緊,坐在副駕的她半起身去抓候斌的手,候斌手一抬她一把手抓在方向盤上,候斌把她往副駕上推,春暉坐下右手順帶往右猛拉一把方向,高速行駛的我急速向右,候斌一看要撞上路間石墩往左急打方向,車速太快我失去控制,我飛過邊溝往路旁護坡上沖去。
大腦收到氣囊彈出的信號,我彈出氣囊,我沖上護坡又翻滾下來到行車道,后面的車子剎車不及撞上我的屁股,我帶著后車撞擊的慣性躺在路上摩擦著火花向前沖。我的大腦一片混亂,所有數據向大腦傳來我來不及處理,因為翻滾和撞擊所有程序一片混亂,我的眼前突然出現小灰小黑向我走來,我擁抱他們卻什么也沒有,猛然又是韓東在左鄭裕玲在右,牽個孩子微笑著向我走來,接著是候斌和春暉剛才打架的畫面,最后我撞上橋墩才停下。
我在一片靜寂中講完一生。夜色寧靜微風輕拂,遠方的城市和這里完全是兩個世界,喧囂的城市遠遠看去在夜里散發著氤氳,這里卻如墳墓般死一般沉寂。
我抬頭望向夜空,過路的飛機轟隆隆飛過,機翼燈像天使在眨著眼。洛先生表情凝重如背負萬斤重擔,他兩眼直盯屏幕,收音機把電池已耗盡四周安靜。
作為一部汽車我的生命是短暫的。對于人類他們的生命充滿多彩和豐富,產品和人類一樣有誕生有蛻變,有年輕有衰退,但最終都會走向死亡,我在靜靜等待死亡的到來,這個世界所有的死亡并不是終結,而是生命重新開始和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