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飯局
章南和做完實驗時,發現天已經黑了。看看時間,已經8點半了,想起新居里還有些東西沒有整理,遂決定回家。外面在下著雨,章南和撐了一把黑色的雨傘,走進黑色里差點就融進入了,好在還有淡黃色的路燈。章南看著眼前被路燈照得分明的雨串,即使隔著一傘的距離似乎都能感到秋雨中的涼意。章南和才意識到冬天很快就要到了。
這個時間點,少有人在校園里穿行。很安靜,章南和能聽著雨滴打在傘面上的微微響聲,不遠處有一只帶點土黃色毛的白貓橫穿柏油路,往常慵懶的貓步如今帶著些許急促,卻又沒有急促到奔跑。章南和想它沒打傘,于是有點想幫它撐個傘,但還沒走近,貓便徑自消失在夜色里。章南和突然想:它到底需不需要打傘呢?那晚,直到睡覺前章南和仍然還在思索著這個問題。后來,也許是夢中,他似乎變成了那只貓,涼涼的秋雨打在他身上的感觸十分奇妙,他覺得仿佛它借著這細雨化在了這晚秋里,柏油路兩邊翠綠肥厚的沿階草、高大的無患子樹頂著一樹的金黃還有微微的涼風秋雨,周圍的一切都十分豐富,它們在“動”,它們都是主角而非沒有生命力的布景板,不是在畫里,不是在書里,也不是在人的腦子里。
第二天起床后,章南和決定請個假,他想,他這事情擱在別人身上就是離婚了,請幾天假療療傷也老板總不會不許吧。萬萬沒想到老板還真就不許了。他剛到實驗室就被老板逮著,讓他晚上必須出席他們課題組與合作的企業的飯局---課題組里也就章南和能喝點,沒了章南和,課題組都得栽在企業那幫酒缸手里。章南和只得暫時打消了請假的念頭。
晚上的酒局上,章南和看到了從煜---作為對方企業的合作伙伴出席的。
雙方人馬互相見過了面,從煜就自然的坐到了章南和身邊,剛才從煜就表示了他和章南和是校友兼好友,這是他們素來在人前的關系,只有他們親近的人才知道他們的伴侶關系。這晚,從煜一如往常,只是還是不一樣了。往常,他們在同場合會互稱好友,但會趁人不注意時互相對個暗號,從煜喜歡這樣,他會偷偷朝章南和擠眉弄眼做鬼臉或者送飛吻,像一個調皮的小朋友。章南和也從最初的瞪他到后來甚至能眼睛含笑地偷偷接他的飛吻。只是如今,章南和已經屏蔽了從煜的一切,他不接收從煜電臺發來的信號,自然也沒有了任何回應。從煜也因此在眾人落座時快幾步坐到了章南和身邊,本來從煜的座位是在章南和導師和對方企業老板之間的,從煜的突兀行為讓眾人吃了一驚,還是章南和導師打的圓場:“就讓他們好朋友坐一起。”意圖讓眾人只認為他們是好朋友敘舊。章南和的導師是知道他們的關系的,只是這位教授向來耿直,打圓場這種事確實不太擅長。不管眾人心里真實想法是什么,但此時大家紛紛感嘆章從二人關系真是好,甚至延伸到大學時的朋友是非常寶貴的人生財富。之后眾人在舉起酒杯中開始了宴席。
從煜在宴席上如魚得水,游刃有余,還不忘記給章南和夾菜,甚至幫他剝了一只蝦,讓從見到從煜就開始憋火的章南和終于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但是章南和的瞪視顯然是從煜的興奮劑,他似乎受到了鼓勵一般表現得更加殷勤。章南和眼見他表現得越來越過火,忍無可忍,給他使了個眼神,便以去洗手間為由離席。走到外面點了只煙等著,見到從煜出來后就轉身往安全樓梯處走去。等兩人站定后,章南和手里的煙就被從煜抽走。從煜不喜歡他抽煙,而他也確實因此戒過5年煙,但在一年前他就開始復吸,只是躲著從煜。有時他抽多了,身上沾到了煙味,一開始會怕被從煜發現而忐忑不安,但無論他身上有多濃的煙味,從煜都沒有發現過。不知是太過信任他還是其他。
被從煜抽走了煙,章南和只是皺了皺眉頭,搓了搓剛才夾煙的幾根手指。章南和說:”從煜,你剛才表現太過了。“從煜扯了扯嘴角,臉上堆著假笑,語氣透著無賴:”有嗎?我們不是一直這樣嗎?你喜歡吃蝦又不會剝蝦,一直都是我幫你撥的。你今年8月11日怎么進的醫院你不記得了嗎?醫生說你胃不好不能喝酒,你偏偏硬撐著不和你老師說,那我幫你喝還不好嗎?“
章南和知道從煜這是因為自己提出分手而生氣,如此這番作態乃故意氣章南和。他知道從煜前天非常生氣,本以為從煜會像以往那樣一生氣就冷戰,哪知,才過了一天,從煜就借著飯局湊了過來。他不知道的是從煜現在不僅僅是生氣,更多的是害怕。章南和從來都不會是拿分手做借口來吵架的人,他說分手就是真的想分手。從煜為此害怕到徹夜無眠。
即使不知道太多具體細節,章南和---曾經被從煜評為世界上最了解從煜的另一個靈魂的所有者,還是看出了從煜的脆弱。章南和感到了瞬間的心軟,但很快,全季酒店亮堂的大堂里笑得一臉寵溺的從煜出現在他腦海里,擊碎了一切心軟和還沒來得及的心疼。
轉眼間,章南和的臉色就變得慘白,心理反應直白的映射到生理反應上。章南和感覺自己像是被拋在水泥地板上的魚。他對自己很失望。
章南和不愿意再和從煜說什么,也不愿意再看到從煜。就低著頭在身上找煙,摸遍全身后在外套右邊口袋里找到。找到煙后又全身的找打火機,在同一個口袋里找到了。章南和點了根煙深深吸了口,于是才意識到從煜還站在他面前,他透過煙霧望向從煜的方向,眼睛沒有聚焦。他嘴里含了煙,因此口齒不太清楚:”從煜,我現在,一點,都,不想,看到你。”說完就轉身往洗手間的方向走去。
從煜沒有拉住他。
剛才的章南和仿佛一碰就要碎掉一樣,他從來沒有見到過這樣的章南和,仿佛正在經歷著極致的痛苦,不能再多一點否則就會碎掉。是誰帶給章南和這樣的痛苦?章南和在那個瞬間想到了什么?從煜在心里問自己,卻怎么也無法給出他明確知道的那個答案。
章南和躲在廁所隔間里連抽了兩根煙,準備出去時,聽到外面剛進來的兩個人,對話中提到了他和從煜。他擔心出去撞上會尷尬,就點上了第三根煙,打算等他們走了再出去。哪知外面的人對話內容越來越過分,只聽一個稍顯粗獷的男聲以極其不合其聲線的八卦語調說道:”哎,你說從總和那個章博士是不是那個情侶關系啊?從總看起來很喜歡章博士啊。”另一個聲音語氣不屑:”估計就是從總玩玩的吧。你不曉得,上次酒會,從總帶過來了個美院高材生。再上次,從總帶了個海龜的小年輕。從總這人啊不缺伴,他年輕帥氣多金,還坦蕩蕩的出柜了,往他身上撲的彎男和直男不要太多。這個章博士吧,雖說是從總的老同學,但你看剛才飯桌上他對從總不冷不熱的,而且他這年紀長相在從總那群藍顏知己里可不出眾。”
章南和覺得剛才被尼古丁安撫下來的情緒又開始往下落。章南和此時甚至感到這個世界只剩下他所在的這一方洗手間隔間。他愿意就這樣長眠在這里直到化為白骨。
但他的意志阻止了他。章南和想起了昨晚見到的那只貓,充滿了自我。最終他從低落中回歸了現實。他整理好自己回到了宴席。此時,從煜已經不在,聽說是有急事走了。章南和還聽到有人小聲說不知道從煜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煩,走的時候臉色很不好,大家要不要去表達下關心,看有什么能幫忙的。語氣里流露出不加掩飾的關心。章南和記得那個聲音的主人,外形出眾讓人印象深刻,是從煜那些“小孩”的類型。章南和瞥了瞥嘴角,原來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從煜竟然已經出柜到眾人皆知,實在方便風月自動送上他從煜的門,哦,不是門,是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