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蟲

一

我發(fā)現(xiàn)一件奇怪的事情，簡直匪夷所思。

那是一個月色清涼的夜晚，我獨(dú)自躺在書房的矮床上，床邊擺滿了書本和筆記。

我想睡，卻始終睡不著。

我一想沉沉地睡去，那些公式和數(shù)字就會竄出來把睡意攪和得稀巴爛。

于是我睜開眼，又閉上眼。

閉上眼，又睜開眼。

然后，我就發(fā)現(xiàn)不對了。

當(dāng)時我也不知道哪里不對，我只覺得我的腦袋在活動，但是視野卻始終停留在一處。

我覺得很神奇，所以就拼命地晃呀晃。

終于，我晃出來了。

之所以說我晃出來了，是因為我看見自己碩大的腦袋擺在自己面前，我的軀干，四肢，一動不動，平躺在矮床上。

我看見了一個巨大的自己，從發(fā)際到腳趾甲，我從頭到腳細(xì)細(xì)地巡視了一番。

好似在翻山越嶺，我對自己步入盤古的后塵而感到驚慌失措。

怎么會這樣，我又沒有開天辟地，為什么要把我的身軀變成江河湖海，山川草木。

That’s unfair！

還有，我為什么死了？

我看著自己睜得大大的眼睛，十分驚訝自己還有如此美瞳。

一陣竊喜后我不禁落寞——這具美貌身軀再也不屬于我了。

無意間，我瞥見墻角處有一片閃耀，那是一面巨大無比的鏡子正反射著如水的月華。

那面鏡子有多大，差不多有我‘前世’軀體的手掌大。

而我‘前世’的軀體已經(jīng)是座連綿的山脈啦，那鏡子的大小可想而知。

我繞過幾座巨大的建筑物，在一片毛絨絨的白色草地中發(fā)現(xiàn)了一串熟悉的公式。

公式非常大，難道它也成江河湖海，山川草木了？

看來不只我一個人成為盤古，就連那些沒有生命甚至沒有形態(tài)的公式，也成為盤古了。

對此，我很欣慰。

于是我興高采烈地踏過那一片斷斷續(xù)續(xù)的龐大公式，繼續(xù)向鏡子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我來到了鏡子面前。

鏡子中的景色十分熟悉，只是所有‘東西’都變成盤古了。

而我呢？

是仙？還是鬼？

我期待著我有一身潔白無暇的長衫，一張美若冠玉的面容，我喜歡古典文學(xué)，所以每日鐘情于自己成為翩翩公子的樣子。

可是，我失望了。

失望得慘絕人寰。

我竟然是一只大眼睛蟲子！

我是一只蟲？

我的靈魂只是一只蟲？

我十分沮喪，即便是魔鬼撒旦也是好的，至少我還有人的形態(tài)，至少還可以有美貌的雌性靈魂愿意嫁給我。

可我不是，我只是一只蟲，我可不想讓雌性蟲子嫁給我，我對她們毫無興趣。

我懊惱地轉(zhuǎn)身離開。

我始終計較著自己為何是只蟲，不知不覺又回到了‘前世’身體所形成的山脈上。

我趴著，沒有眼淚，只能干哭。

哭了好久，我覺得自己不能再這樣消沉下去了，畢竟樣貌是上天決定的，我得尋個出路，繼續(xù)快樂地生活下去。

在這之前，我得熟悉下我現(xiàn)在的軀體。

當(dāng)然，先要從最簡單的爬行開始。

我漫無目的地爬著，爬到了‘前世’的耳邊，蹬上耳廓。

我一直對耳朵里的東西很好奇，高中生物那張抽象的圖像始終縈繞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那是我這個聰明的腦袋唯一想不出的立體結(jié)構(gòu)。

活到死，學(xué)到死，所以，我要進(jìn)去一探究竟。

我要看看，我這一串，鼓膜，耳蝸，半規(guī)管，前庭器之類的，到底是個什么模樣。

我有一個聰慧的大腦，我一看就會。

本來房間中只有月光在懶散地彌散，等到我爬進(jìn)外耳道內(nèi)的時候，一切都?xì)w于黑暗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沒有光，我還看個蛋蛋呀！

于是就想爬出。

但轉(zhuǎn)念一想，我看不見，還不能摸摸嗎？

當(dāng)然可以，好，繼續(xù)前進(jìn)。

黑暗中，逐漸朦朧出一片影像，我稀里糊涂地瞧著，難道我的鼓膜后還安了個放映機(jī)？

我覺得我有了新的發(fā)現(xiàn)，這個發(fā)現(xiàn)足以讓我獲得諾貝爾獎。

我瞪著眼睛仔細(xì)瞅，想瞅清楚鼓膜上的東西。

我瞅清楚了，它是這間房的天花板。

我笑了，這一定是某種折射原理，光線射進(jìn)瞳孔，瞳孔再將光線折射到鼓膜。

我簡直是個天才。

我手舞足蹈。

我站起身。

我翻開床下的筆記，將所見所想奮筆疾書寫下……

我看見半倚在墻角的小鏡子反射著清涼的月光，我看見身旁白紙上寥寥草草的一串公式，我看見床上的自己已經(jīng)消失不見了。

不對，所有的‘盤古’所造就的江河湖海，山川草木，都消失不見了。

一切都如我‘前世’所見的模樣。

我看了看自己靈巧的雙手。

自己白皙的雙足。

我復(fù)活了？

聰明的我怎能被隨便欺騙，我料定其中必有玄機(jī)。

于是我重新躺回矮床上，如剛才的樣子，直勾勾地瞅著天花板。

我瞅著，瞅著。

我口中念念有詞。

我發(fā)現(xiàn)‘盤古’造就的江河湖海，山川草木又出現(xiàn)了。

我又死了……

聰明的我怎能被隨便欺騙，我料定其中必有玄機(jī)。

于是我重新爬進(jìn)‘前世’的耳朵里。

沒錯，你們都是聰明人，會很容易猜到結(jié)局。

我又活了！

我花了一個晚上的時間練習(xí)著從‘生’到‘死’，從‘死’到‘生’。

終于，我徹底想明白了，這有賴于我聰慧的大腦所進(jìn)行的無懈可擊的推斷。

我本身就是一只蟲子，而我，現(xiàn)在正寄生于一具軀殼中。

我可以操縱它，讓它毫無怨言。

這是我二十多年來從未發(fā)現(xiàn)過的事，這或許是自有人類文明以來的首創(chuàng)。

我十分自豪，所以我十分驕傲。

我注定著不平凡。

但這件事在一開始我從未跟任何人提起。

因為我擔(dān)心一些流氓科學(xué)家會把我抓起來研究。

憑他們的技藝，我只怕死十個來回他們也無法參透其中玄機(jī)。

我打心眼里鄙視。

因此，那時，我是蟲的這件事，我始終自娛自樂。

二

我很高興自己擁有別人所沒有的秘密。

或許，在這個世界上，我獨(dú)一無二。

我產(chǎn)生了前所未有的優(yōu)越感。

我不再是原來的那個，根本不知道自己偉大與獨(dú)特的我了。

我可以昂首挺胸，趾高氣揚(yáng)。

我自豪，我驕傲。

從那天起，當(dāng)我走在街上，所有看我的人眼神都發(fā)生了變化。

這種變化是極其微妙的，但絕不會逃過我銳利的眼睛。

他們是羨慕，是嫉妒，還是仇恨？

這點，我無暇顧忌。

蒼蒼蒸民，蕓蕓眾生，我不屑世俗的眼光。

我知道，即便是外星人來地球抓標(biāo)本進(jìn)行研究，鐵定也是會抓我這樣的。

因為我極其獨(dú)特，獨(dú)特到會讓他們懷疑自己的智商。

我花費(fèi)了整個周末的時間來規(guī)劃自己燦爛的人生。

我打算先隱忍不發(fā)，用自己的特殊技能去做一些超人干的事。

或許，我干得遠(yuǎn)比超人漂亮。

我洋洋得意，喜上眉梢。

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jié)網(wǎng)。

我嘗試著用我的本體去做一些事情。

我首先想到的，是造訪螞蟻的巢穴。

我興奮地在一棵樹旁躺下。

狠狠地盯了眼樹根下密密麻麻的螞蟻。

我決定闖入蟻穴，用自己的魅力和智慧與蟻后談判。

我要成為這座地下城堡的國王！

當(dāng)然，我絕對沒有興趣讓蟻后作為我的王后。

不過，我可以讓她成為我的奴隸，如果她做得不好，我有權(quán)利決定她的生死。

事情進(jìn)展得異常順利，我輕而易舉地統(tǒng)治了整座蟻穴。

大大小小的螞蟻對我俯首稱臣，頂禮膜拜，這樣的場面我早已預(yù)料到了，所以內(nèi)心平靜如水。

當(dāng)我告訴它們我可以控制人類的軀殼時，他們都滿腹狐疑。

這是對我國王權(quán)威的極大挑釁。

英明神武的我，必須展現(xiàn)實力。

我?guī)ьI(lǐng)他們，走到我寄生的軀殼前，從容不迫地爬進(jìn)它的外耳道。

我，控制著軀殼，緩緩站起。

我看見了他們驚愕的眼神。

他們磕頭如搗蒜。

這次，我算徹底征服他們了。

我睥睨著他們，猶如睥睨著天下。

一座小小的蟻穴怎能滿足我的壯志豪情。

我花了近一個星期的時間，把公園里大大小小的蟻穴都征服了。

我所向披靡，如吹枯拉朽，無往而不勝。

我天生就是他們的主人。

我仔細(xì)統(tǒng)計了一下，我總共征服了一百零八座蟻穴。

我很用心地手繪了一副地圖。

地圖上標(biāo)滿了我的領(lǐng)地。

我把這些蟻穴命了名字。

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

威風(fēng)凜凜，響徹寰宇。

而我，正是這一百零單八洞的盟主。

我已不再是王，‘王’這個稱呼用在我身上，簡直是一種侮辱。

我是‘帝’。

叫我‘蟻帝’好了。

我躊躇滿志地建立天罡地煞聯(lián)合帝國后，才想起自己入世的初衷。

我是要干一些超人該干的事！

比方說行俠仗義。

從電視中得知，某地發(fā)生一起搶劫案。

我便命令天地國（天罡地煞聯(lián)合帝國）的大軍去誅殺那些喪心病狂的搶劫犯。

雖然我沒有親眼見到他們的尸首，但我知道我的屬下辦事精明狠絕。

電視上不再播放相關(guān)的消息，顯而易見，事態(tài)被我的大軍輕松平息了。

我被我的英明神武和俠義心腸所深深折服。

現(xiàn)在，我都?xì)J佩我自己，那么，所有的人類，所有的蟲類，還有誰不對我奉若神明呢？

從那以后，帝國的將士從來沒有閑著，他們在世界各處絞殺人類的罪人，雖然有時于心不忍，但理智的我很清楚，如果不將他們趕盡殺絕，將會有更多的人死于非命。

無論是達(dá)官顯貴，還是富豪名流，世間所有不公，都將被我擺平。

我本打算用一個月的時間讓世界成為天堂中的天堂，爭取讓上帝對我另眼相看。

可殘酷的現(xiàn)實讓戰(zhàn)無不勝的我第一次享受到了挫折的滋味。

一個月的時間，完全辦不到！

世間罪惡的人類太多了，甚至比我天地國的子民還要多。

他們遠(yuǎn)沒有我的子民那般情同手足，井然有序。

電視上仍舊翻來覆去地播放著人類的罪惡。

中東與非洲的人民，依然生活在水深火熱中。

事態(tài)，已然失去了控制。

我為此消沉了一整天，這對于我來說極其少見。

第二天，我又斗志昂揚(yáng)起來。

我始終堅信一句話，這句話是小學(xué)作文老師教給我的，它是我人生的信條。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guān)終屬楚。

我還沒有混得像項羽那么慘，我更沒有像他那樣白癡。

他既然能成功，我為何不能？

我要堅持下去！

所以，現(xiàn)在的我，日理萬機(jī)，每天都向各個軍區(qū)下達(dá)我神圣的指令。

我尊崇著自己心中最善良純真的信念，一直堅持到現(xiàn)在。

我已經(jīng)對自己佩服得五體投地了。

三

我對自己堅韌不拔的表現(xiàn)非常滿意。

這種優(yōu)良的傳統(tǒng)必須得到傳播。

我不敢說能夠感化周圍所有的人。

但我可以將它傳承給我的下一代——‘蟻帝二世’。

我相信傳承這項工序?qū)⒎浅：唵巍?/p>

因為我敢肯定，我的下一代必然優(yōu)秀。

可有件麻煩事讓我頭疼不已。

在下一代誕生之前，我需要尋找一位配偶。

其實我對配偶的要求極其拙劣。

因為我認(rèn)為，一名優(yōu)秀的人類或蟲子，不應(yīng)該把太多的精力放在擇偶上。

我還有很多很多的事要做。

所以我對自己配偶的要求只有一點。

我喜歡就好。

只消吃飯?zhí)ь^不吐，睡覺醒來不嘔，基本可以過關(guān)。

我在茫茫人海中尋覓。

當(dāng)我見到她時，我完全驚呆了。

那場美麗的邂逅是在一輛公車上。

她坐著，我站著。

我無意中看見她，驚奇地發(fā)現(xiàn)世上還有如此美妙的容顏。

她的眸顧盼生輝，完全秒殺我引以為傲的美瞳。

她的發(fā)如柳輕揚(yáng)，跟洗發(fā)水廣告里的女主一模一樣。

我忘記是哪款洗發(fā)水廣告了。

是潘婷，飄柔，還是霸王防脫？

如果想起，我一定會告訴你們，好讓你們也知道我美麗的她到底有多么俊俏。

我的心狂跳，我的臉嫣紅，我的軀殼拼命顫抖。

我第一次無法控制這具軀殼，它完全不聽我的話。

我想讓他停止這令人難堪的反映，可它一次又一次駁回我神圣的指令。

看來，我的軀殼也因她天使般的容貌而陶醉。

我聰慧的大腦一遍又一遍地告訴我，帝后這個位置，非她不可！

于是，我靠得她更近了。

我死死地盯著她，猶如當(dāng)初狠狠地盯著即將被我征服的蟻穴。

我相信，在我灼熱的目光下，她會注意到我的美瞳。

我的推斷準(zhǔn)確無誤，她扭過頭來。

我與她深情對視。

雖然時間非常短暫，但其中的信息，足以讓我解讀三天三夜。

她扭過頭去，繼續(xù)看窗外的風(fēng)景。

她是位羞澀的姑娘。

這點正中我的下懷。

我發(fā)揚(yáng)堅韌不拔的精神，繼續(xù)含情脈脈地看著她。

我的堅持，永遠(yuǎn)是征服一切的法寶。

她又一次與我對視。

她欲語還羞，羞極欲語。

最終，她鼓起勇氣。

你坐吧！

我心花怒放。

我坐在了她的位置上，呼吸著她曾呼吸的空氣，欣賞著她所欣賞的風(fēng)景。

我沒有說句‘謝謝’。

因為這庸俗的表達(dá)已經(jīng)無法涵蓋我們之間高尚而純潔的情感了。

我們只需用一個眼神，便會談及天南海北。

我的余光映出她曼妙的身姿，她飄然如飛，在公車停下的剎那間，消失不見了。

我心下著忙，一陣慌亂，毫不猶豫地奔下車去。

或許，這是我們緣分的開始。

我必須緊緊抓住。

古言，都市，忙里偷閑，我看了不少。

所以我十分清楚，要想博得芳心，我一定要主動。

我與他并肩而行。

我問起她的芳名。

她是位羞澀的姑娘。

這點正中我的下懷。

我主動告訴她我的名字，并刻意亮明我帝王的身份。

雖然我知道，這樣會讓她更加羞澀。

但，她羞赧的樣子，是我最愛看到的風(fēng)景。

她頷首低眉，緘默不語。

她步履輕盈，微步款款。

我漸次無法與她并肩。

她的身影消弭于春光爛漫中，她的幽香卻依然輕撫著我的鼻尖。

我發(fā)現(xiàn)這是我熟悉的地方。

我與她在同一所高中！

我用手機(jī)偷偷拍下了她的倩影。

驕傲地向小嗡兄弟炫耀。

小嗡兄弟要比我猖狂得多。

他說，如果今晚我請客，他就告訴我照片中姑娘的名字。

這孫子費(fèi)掉了我二百大洋。

他遞給我一個信封，要我回去在月光下靜悄悄地打開。

如果信封里鐫刻著她的名字。

二百大洋也不為過。

這是場男人之間的交易。

充滿了雄性的味道。

華燈初上，我迫不及待地撕開了信封，信封中還是信封。

我又迫不及待地接著撕開，可信封中仍然是張信封。

我怒不可遏，堂堂的天地國蟻帝，竟然被一介愚昧的草民戲耍。

我憤怒地將信封攔腰截斷。

一張白色的紙片飄然而出。

我欣喜若狂，將紙片高高地舉起。

上面鐫刻著一串?dāng)?shù)字。

電話號碼，是她的電話號碼！

驀然間，我心如揣兔。

我顫抖著雙手，拿起手機(jī)，按下號碼。

我拼命平復(fù)心情，可我的軀殼又不聽話了。

等此事過后，它必然會遭到我的鞭笞！

電話接通。

喂，你、好！

我發(fā)現(xiàn)我的聲音也在顫抖！

我從未如此緊張過。

電話那頭，是一陣沉默。

喂，你、好！

我的聲音愈加顫抖！

電話那頭，一陣沉默后，傳來，男人的笑聲。

我只覺五雷轟頂。

我的本體，已然被烤得外焦里嫩，滋滋冒油。

我該何去何從。

雖然我未經(jīng)人事，淳樸單一。

但這個男人意味著什么，我十分清楚。

我是小嗡兄弟！

我一把將新買的手機(jī)摔個粉碎。

這就是帝王的憤怒。

第二天，我錘了小嗡兄弟十一拳，他終于告訴了我她的名字。

小伊……

多么醉人的名字。

我買下了一張二開的白紙，將她的名字細(xì)細(xì)地鐫刻。

我刻了整整一天。

也就是從那天起，我徹頭徹尾成為了昏君。

我暗暗賭誓，等小伊當(dāng)上了帝后，我一定會重新君臨天下。

現(xiàn)在，征服小伊，才是重中之重。

四

我對朝政不聞不問，一門心思研究該如何追求配偶。

但，我依然是位心系國家的好帝王。

為打消內(nèi)心的擔(dān)憂，我將攝政的權(quán)利統(tǒng)統(tǒng)交給了我的屬下。

一只名叫‘小叮’的工蟻。

他之所以叫小叮，是因為他總干一些蚊子該干的事。

對此，我十分不解。

我便不恥下問。

他的回答讓我喜出望外：

我不是一只平凡的螞蟻，因而我不能做平凡的螞蟻所做的事。

他，語出驚人。

他，能堪重任！

我相信我的眼光。

知人善任，向來是英明帝王的千古絕唱。

小叮不負(fù)眾望，初出茅廬，就一手平定了數(shù)起大案要案。

自此，我終于可以放下心來去追求我朝思暮想的配偶。

追求配偶，書本上總是描繪得栩栩如生，有理有據(jù)。

但實際上并非那么簡單。

首先，我必須擁有出眾的外表和儒雅的氣質(zhì)。

這對于我來說，分分鐘，輕輕松。

我不惜花大價錢買下一支眼鏡。

并毫不吝惜地扣掉兩塊鏡片。

鏡片，會掩蓋我滿溢智慧的眼神。

這，絕對不可以。

我換上一件白色的襯衫，一條黑色的褲子，一雙棕色的鞋子。

簡單樸素，干凈利落。

小嗡兄弟被我一身清新的裝束所震懾。

他支支吾吾地半天說不出話來。

我對他驚訝的表現(xiàn)十分滿意。

我所希望的就是這樣的效果。

我興奮地圍著他轉(zhuǎn)圈。

當(dāng)我轉(zhuǎn)到第三十二圈的時候，他終于從震驚中艱難跋涉出來。

不高、不富、不帥，兄弟，你意欲何為？

我決定以后不叫他‘小嗡兄弟’了。

叫他‘小嗡孫子’好了。

其實，我還有另外一分考慮。

小伊是要當(dāng)?shù)酆蟮娜恕?/p>

帝后，當(dāng)然不簡單。

如果以出眾的外貌和儒雅的氣質(zhì)就能輕松征服她。

她對于我來說，反而沒有吸引力。

所以，我必須改進(jìn)戰(zhàn)略。

我對小嗡孫子低劣的審美分外鄙夷。

對于這件事，我不會再同他討論。

他只會拖我的后腿。

我以手支頤，思考對策。

聰明的大腦飛快地運(yùn)轉(zhuǎn)著。

我甚至能感受到高能磷酸鍵正噼里啪啦地斷裂。

很快，計策了然于胸。

——我決定以優(yōu)異的成績，博得小伊的贊譽(yù)。

我從垃圾桶中翻出成績單。

翻開我和小伊的排名。

我的名字與她的名字遙遙相望。

她，第五名。

我，第三百五十八名。

咫尺之隔，竟成海天之遙！

我，必須奮發(fā)圖強(qiáng)。

可是，考試在邇。

知識的海洋，因時間無情地束縛，容不得我盡情遨游。

所以，我必須改進(jìn)戰(zhàn)略。

我無需思考，計策便已了然于胸。

我是位具有遠(yuǎn)見卓識的帝王。

我的軍隊與子民對我無比忠誠。

我可以調(diào)集他們，在考場上，為我尋找考試答案。

我，的確是位喪心病狂的天才！

心動不如行動。

帝國的軍隊需要用來除暴安良，負(fù)責(zé)此次任務(wù)的是二十名優(yōu)秀的預(yù)備役工蟻，他們將會為我收集最全面的情報。

很快，我的成績會名列前茅。

很快，我會得到小伊的青睞。

為此，我興奮得徹夜未眠。

考試開始的一個小時里，我決定通過睡眠來打發(fā)時間。

學(xué)霸也是人，他們也需要奮筆疾書。

我得給予他們答題的時間。

光陰如白駒過隙，匆匆睡過。

我準(zhǔn)時覺醒。

我下達(dá)了最高指揮部的命令。

二十只勇敢的工蟻如火如荼地奔向四面八方。

勝利，將來得輕而易舉。

不刻，第一只工蟻圓滿完成了任務(wù)，大搖大擺地爬到我的面前。

他向我描述了選擇題的答案。

我筆動如飛。

榨干掉他所有的情報后，其他十九只工蟻，也陸陸續(xù)續(xù)，屁顛屁顛地爬來。

勝利的曙光過于耀眼，我無法平復(fù)自己心中的波瀾。

十九只工蟻圍成一圈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

這點讓我十分惱火。

遵守秩序和服從命令，是一名軍蟻的基本素質(zhì)。

他們完全違背了這項原則。

我龍顏大怒，喝令他們注意舉止。

他們立即排成一排，挨個向我匯報工作。

我將答案飛快寫上。

可是，我總感覺學(xué)霸們答非所問。

仔細(xì)想想，一定是我多慮了。

學(xué)霸之所以能答出極高的分?jǐn)?shù)，想必他們的答案也是極不平凡的。

即便是寫下‘洛河天書’這類東西，也不足為奇。

此役我志在必得，并第一個上交了答卷。

我刻意看向仍在答題的小伊。

她與我視線相對。

從她的眼神中，我能讀出她此刻的心境。

我，非常滿意。

我取得了一次決定性的勝利。

將戰(zhàn)爭的主動權(quán)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我盼望著成績單發(fā)出的日子，幻想起小伊看見我驕人成績時的樣子。

秋水為神玉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春風(fēng)綻放花千樹，朵朵無顏具低垂。

我在度娘的指導(dǎo)下，終于找到了足以形容小伊可人容顏的句子。

我要將它寫在我的情書中。

我要讓我的子民世代傳唱。

幾天后，成績單終于落在我的手中。

我的成績是個位數(shù)。

這是偶然，還是陰謀？

我雷霆大怒，把成績單重重地摔在那二十只工蟻面前。

你們該作何解釋！

他們整齊地排成一排，你瞅瞅我，我瞅瞅你。

最終，他們都同時一臉無辜地瞅向我。

我們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了半個小時。

路過的小叮向我解釋了其中的原委：

蟻族文化水平低下，看不懂人類的文字。

我怒不可遏，懲罰他們臨摹一萬頁人類的字帖。

我是一只有文化的蟲子，怎能容忍自己的子民沒有文化？所以我決定掃盲。

這是一項浩大的工程，絕非一朝一夕所能完成的。

因此，偵查的任務(wù)，我決定親自出馬。

考試中，我‘靈魂’出竅，果斷展開閃電行動。

可是，一只蟲行動，完全受時間的鉗制。

所以，我的成績又一次變成了個位數(shù)。

我鎩羽而歸。

夜晚，我輾轉(zhuǎn)反側(cè)，思來想去。

追求配偶的戰(zhàn)略，必須再度改進(jìn)。

我打算放手一搏。

五

我是一只勇敢的蟲子，我有一具勇猛的軀殼。

我用飽含濃墨的毛筆，在一張碩大的宣紙上，雋秀有力地?fù)]灑下如上文字。

我把它掛在書房最顯眼處，它將時刻激勵我勇往直前。

現(xiàn)在，我閉目養(yǎng)神。

腦海中不停地演習(xí)著我事先想好的畫面。

一陣翻篇后。

演習(xí)結(jié)束。

我霍然坐起。

半倚在墻角上的鏡子正巧反射著我的美瞳。

那是一雙霸氣凜然的眼睛，我將用它，去見證自己創(chuàng)造的一個又一個奇跡。

我要開展新一輪行動。

這次行動決計不會失敗！

我甚至發(fā)下毒誓——不成功，便成人。

路過的小叮卻和我唱起了反調(diào)。

陛下，請珍惜蟲體。

他被我怒扇到一邊。

我是絕對不可能失敗的！

我要給這項光輝且必勝的行動起一個閃閃發(fā)光的名字。

為此，我冥思苦想了好久。

終于，我在宣紙上寫下：

‘辣手摧花’。

四個大字，熠熠生輝，力透紙背。

我沾沾自喜。

行動開始前，是準(zhǔn)備環(huán)節(jié)。

首先，我要寫一封飽含愛意的情書。

我費(fèi)掉了五本草稿紙。

洋洋灑灑幾萬字的筆墨，最終濃縮成寥寥十幾句話。

這十幾句話是我智商與情商的結(jié)晶。

天地間僅此一份。

前無古人，后無來者。

在情書的結(jié)尾，我還寫上了與她約會的時間和地點。

約會，Dating。

無論是中文還是英文，它都顯得那么優(yōu)雅迷人。

我打算來一場燭光晚餐。

屆時，我將戴上眼鏡。

穿上白色襯衫，黑色褲子，棕色鞋子。

我要將自己最出眾儒雅的樣子展現(xiàn)在她的面前。

并深情地為她切開牛肉，斟滿紅酒。

這所有的一切，都是浪漫的代名詞。

我在街上逗留了一個下午。

最終決定將燭光晚餐的地點選在市中心的一家西餐廳內(nèi)。

為了保證行動不會出現(xiàn)瑕疵。

我親自試吃了一回。

這家餐廳可以將牛排做出雞排甚至豬排的味道。

這點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并對廚師高超的技藝表以極大的贊賞。

在即將而來的燭光晚餐下，

這正好是一個玩笑的噱頭。

聰明的小伊同學(xué)，你來猜猜，你吃的這個，是雞排，豬排，還是牛排呢？

她，笑靨如花……

對了，我還需要買束鮮花。

雖然這伎倆已被人類用得稀巴爛，但它依然是追求配偶的必備神器。

花店老板很有耐心地聽完我的全盤計劃后，非常熱情地向我推薦起玫瑰花。

可是，玫瑰花，在情場中過于尋常。

小伊，是即將成為帝后的人。

她與其他雌性人類不同。

按照小叮的話來說，她怎會收下尋常人所收下的鮮花呢？

所以，我要另辟蹊徑。

唯有如此才會顯現(xiàn)出小伊的獨(dú)特。

花店的電視中，傳來一段意味深長的吟誦。

草原上的春天，是動物們發(fā)情的季節(jié)。

緊接著，我聰慧的大腦中，也傳來一段意味深長的吟誦。

春色滿園關(guān)不住，一枝紅杏出墻來。

我決定送小伊一大束紅杏花。

這暗意著，小伊未來的生活就如滿園的紅杏般，充滿著勃勃生機(jī)，讓所有人駐足欣羨。

這是我對她極大的祝福。

同時，這正好也是一個玩笑的噱頭。

聰明的小伊同學(xué)，你來猜猜，你手中的花，是引自李白，杜甫，還是度娘呢？

她，笑靨如花……

漂亮！這決計是一步好棋！

我的儒雅和博學(xué)，將因此被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準(zhǔn)備工作就緒，我要開始真正的咆哮了。

我要鼓起勇氣，把情書送到小伊的手上！

剛開始，我在小伊班級門口逡巡，可始終找不到合適的機(jī)會。

她的班主任放蕩地抖著二郎腿，斜著一雙小眼睛死死地盯著我。

我痛恨這樣的眼神。

此處不宜久留。

我決定站在學(xué)校門口，等到小伊放學(xué)時，將愛意奉上。

我果斷逃掉了最后一節(jié)課，早早地站在學(xué)校門口。

同我一樣，周圍也站著一些少男少女。

只是，他們遞的不是情書，而是傳單。

他們見我威風(fēng)凜凜，眉宇間透漏著一股股英氣，便主動與我搭訕。

我很樂意與他們攀談，并毫無保留地將自己的計劃與他們分享。

他們對我的智慧和果勇大為贊賞。

嘰嘰咕咕地說了許多祝福的話。

我洋洋自得。

于是，我站在他們中間，等待小伊的到來。

不久，放學(xué)了。

我周圍的少男少女們開始面無表情地遞出傳單。

與他們完全不同，我要遞出的卻是自己的愛慕。

我產(chǎn)生了極大的優(yōu)越感。

我的確與眾不同。

無意間，小伊的笑靨映入我的眼簾。

她正與其他同學(xué)有說有笑。

她心情很好。

東風(fēng)總是來得那么突然。

雖然我要追求配偶，但我是一代帝王，我不能像其他雄性人類那樣滿臉殷勤，自甘墮落。

我要以帝王的雄風(fēng)來奉上我最純真的愛意。

我雖面無表情，卻則‘此時無情勝有情’。

小伊目不斜視，接過了我遞上的情書。

這是一代帝后應(yīng)有的矜持。

漂亮！一切超級順利！

我興奮地繞操場奔了十五圈。

大汗淋漓地跑到小嗡孫子面前。

我要把自己心中的喜悅統(tǒng)統(tǒng)倒出。

否則，我一定會爆炸。

小嗡孫子依然傻愣著聽完我的計劃與進(jìn)展。

忽然大笑。

看來，他也替我高興。

他說，小伊已經(jīng)有男友了。

我的喘息聲戛然而止。

不過，兄弟，你這紅杏送得還真是恰到好處。

我知道，唯有紅杏的灼華才能配得上帝后的美麗。

而那個雄性人類，是何方東西？

他不過是一介草民。

我，天罡地煞聯(lián)合帝國的蟻帝，根本無需擔(dān)憂。

只要我想，沒有不能！

我發(fā)覺自己變得和小嗡孫子一樣癡呆了。

我的內(nèi)心突然變得空落落的。

我挨著日子，度過了一段不知是喜是憂的時光。

我感覺天空變成了粉紅色，復(fù)爾又變成了藍(lán)色。

暖香陣陣，微風(fēng)習(xí)習(xí)。

空氣中彌散著咸魚的味道……

終于，我挨到了約會的時間。

我?guī)涎劬Γ┥习咨r衫，黑色褲子，棕色鞋子。

一切，就等她的到來。

她，一定會到來！

我站在餐廳前的一根燈柱旁，從中午一直等到晚上。

而站在對面燈柱旁的老叔，則不停地向我宣傳他的IC卡。

小伙子，有了IC卡，就可以打電話啦！這樣你就不用傻等啦！

這句話他翻來覆去地說，說了數(shù)十遍，我終于扛不住了。

不得不承認(rèn)，帝王也有妥協(xié)的時候。

我買下一張IC卡，又從餐廳里借來一把剪刀。

在老叔面前，將IC卡剪成數(shù)段。

這是我現(xiàn)在唯一宣泄的手段了。

夜晚，月華如水，萬籟俱寂。

我內(nèi)心的落寞，毫無保留地被月光拽出，在地上拖沓得好長好長。

書房內(nèi)的一切，散發(fā)出淡淡的藍(lán)色，將落寞緊緊纏繞。

我爬出軀殼，躺在窗邊，仰望著遠(yuǎn)處的星河燦爛，好像一切都與我無緣。

好吧。

這，就是失戀的滋味。

他媽的。

幾只螞蟻一瘸一拐地爬到我的身邊，同我一樣垂頭喪氣。

我哂笑道，你們又沒有失戀，干嘛和我一樣萎靡？

其中一只螞蟻抬了抬前肢，

沮喪地說，一萬頁的字帖，實在太多，我才寫了兩頁，就已經(jīng)累壞了。

我不禁大笑三聲。

原來，這個世界上，比我倒霉的蟲子還有很多！

可是，這種想法轉(zhuǎn)瞬即逝。

我又一次陷入落寞的深淵。

一只蝴蝶忽閃著一對粉色的翅膀，穿過我眼中無際的黑暗，落在我身邊。

你是誰？

我是小伊呀！

我全身開始顫抖。

紅杏，終于出墻了！

六

曾經(jīng)有人問過我：

要如何用一句話證明你曾暗戀過。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十年前，

她所丟棄的一張鼻涕紙，

我一直保存到現(xiàn)在。”

我，癡情如斯。

就是這般的我，當(dāng)再次聽到小伊的聲音時，暗暗許下了承諾：

你的一切，我都會喜歡。

粉紅色的蝴蝶在我的驚訝聲中騰空飛舞。

她繞著我的頭頂轉(zhuǎn)了三圈，好像在炫耀那對輕盈的翅膀。

最終，她落了下來。

你很吃驚？

是，但這是驚喜。

我向歪在一邊的螞蟻們使了個眼色。

他們都很知趣地離開了。

臨去前，

我還補(bǔ)充了一句：

一萬頁的字帖，一頁都不能少！

溫柔的月光下，我與小伊并排而坐。

你的本體是只蝴蝶？

是呀，我是一只蝴蝶，只不過一直寄生在一具美艷皮囊中。

我差點喜極而泣。

還有其他人知道你的真實身份嗎？

除你以外，沒人知道。

天地間，原來還有與我一樣的寄生蟲。

看來，我不會再孤單了！

小伊邀請我與她一同遨游天際。

我欣然接受。

我身材瘦小，匍匐在小伊的背上綽綽有余。

我們沿著月光，向星河飛去。

很快，我們飛進(jìn)了星河里。

我被閃耀著金光的星星團(tuán)團(tuán)圍住。

小伊說她經(jīng)常會來這里，因為這里既寧靜又熱鬧。

大大小小的星星充滿了靈性。

他們對不遠(yuǎn)而來的客人十分熱情。

很快，我們就成為了朋友。

我用自己的觸角調(diào)皮地?fù)芘鹨活w星星。

那顆星星竟非常歡快地在圍著我的胡須飛舞。

你弄癢他啦！

幾顆稍大點的星星，輕而易舉地將我托起。

我不再需要小伊也能翱游星河。

他們帶我參觀了許多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事物。

在月光與星河的交匯處。

有一座碧瓦朱檐的宮殿。

小伊告訴我，

這是座宇宙浮城。

每當(dāng)圣誕節(jié)來臨的時候，

在地球上，用普通的望遠(yuǎn)鏡就可以遙遙望到。

那是上帝的居所。

的確如此，我曾在一本科學(xué)雜志中看過類似的故事。

好多人，在圣誕節(jié)來臨前，發(fā)現(xiàn)宇宙中漂浮著一座亦真亦幻的城堡。

我與她約定，下個圣誕節(jié)，我們一同在山坡上欣賞。

她欣然允諾。

在天河邊，我碰見了一塊一米見方的大石頭，正哼哼唧唧地在星光中漂浮。

它可遠(yuǎn)比星星龐大得多，丑陋得多了。

這是個什么？

未等小伊回答，大石頭先說話了。

我是你們居住的地球。

地球？我不敢相信。

我同你一樣，寄生在你們所居住的龐大軀殼里，我也是只‘寄生蟲’。

我又找到了一個同類，只不過，他是一塊石頭。

我得感謝他，沒有他，就沒有我和小伊，也就更沒有我和小伊的姻緣了。

我向他深深地一揖。

大石頭咳嗽兩聲，顯得分外疲憊。

我對他的身體表以極度擔(dān)憂，我可不想失去才剛剛認(rèn)識的同類。

我的軀殼，地球，罹患了癌癥。

胃癌，肺癌，乳腺癌，還是子宮內(nèi)膜癌？

都不是，我的軀殼，患的是人癌。

我不知所以。

癌細(xì)胞已經(jīng)擴(kuò)散至軀殼的全身，他們釋放大量的有毒因子，讓我一身疲憊。

我該如何解救你？

已經(jīng)太晚了，孩子。

我在行星醫(yī)院住了一百年，他們給我的軀殼施用了很多治療手段。

我接受了地震、雷電、風(fēng)暴、海嘯、紫外線等物理治療。

霧霾、沙塵、病毒、細(xì)菌、地溝油等藥物治療。

醫(yī)生說我已錯過了最佳手術(shù)時期，只能通過化療和放療來維持生命了。

六千五百萬年前，我患的恐龍癌就切除得非常干凈。

可這次，我就沒那么幸運(yùn)了。

我用我腦中的科學(xué)知識安慰他，

癌癥正努力地向其他星球擴(kuò)散，那時，你的癥狀就會好起來的！

大石頭晃了晃身子，我知道他是在搖頭。

唉，我若是禍害了火星兄弟，他會揍死我的……

你打不過他？

打不過……

大石頭哼哼唧唧地離開了。

不知為何，我突然覺得他說起話來特別有趣。

不知多時，我和小伊飄到了月球。

月球，朝向地球的一面是死氣沉沉的沙漠。

而背離地球的一面卻是生機(jī)盎然的熱帶雨林。

我和小伊徜徉在青山綠水間，我從未聞到過如此清新的空氣。

人類根本沒有登上過月球。

肉食者欺騙了所有的群眾。

小伊帶我造訪了一座城市。

城市中也居住著人類。

與地球人不同的是，他們都生得極為美麗。

我開始自卑起自己的美瞳了。

我發(fā)現(xiàn)他們同星河中的星星一樣，熱情好客。

他們喜歡與我和小伊玩耍，并樂意拿出豐盛的食物招待我們。

坐在我面前的美麗主婦向我們介紹了這個全新的世界。

這里，沒有貧窮，沒有富貴；沒有失敗，沒有成功；沒有壓迫，沒有承受；沒有失戀，沒有背叛。

這里，充斥著無憂無慮，滿溢著幸福安樂。

這里，無論是人類，動物，還是環(huán)境都逃離了‘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自然法則。

這里，時間就像凝固般，一切都不會變好，或者變壞。

他們根本不需要再好或再壞。

因為他們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足夠怡然自得了。

六千年前，他們的祖先——后羿，嫦娥，和一只兔子，搭乘織女座的飛碟到達(dá)這里。

如同亞當(dāng)夏娃般，開始生息繁衍。

追本溯源，地球人類和月球人類一脈相承，同氣連枝。

只是，兩族的思想和科技，完全在兩個層次。

由此看來，中國人，的確要比外國人聰明得多……

我想居住在這里。

主婦滿是歉意。

他們不能有任何改變。

他們怕自己的星球會像地球一般渾身癌癥。

我和小伊在月球逗留了好久才離開。

我戀戀不舍。

小伊答應(yīng)明晚還會帶上我到月球做客。

我希望她天天晚上都能陪著我。

她欣然允諾。

我們又飄回星河。

大大小小的星星歡快地在我們身邊穿梭。

他們無憂無慮。

小伊說，

他們始終在天空中，俯視著地球上的人類。

白云蒼狗，兔走烏飛，他們看遍了世態(tài)炎涼，人情冷暖，是是非非。

所以，他們比所有的生物都要睿智，釋然，安之若素。

這里，甚至要比月球還要清明開放，歡樂自如。

我也想成為星星！

小伊笑道，它們都是萬靈之魂。

生物若是死掉了，只要內(nèi)心足夠純凈，就會飛升為天上的星星，否則，就會淪落為地上的沙粒。

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天堂和地獄。

我問她，我是否足夠純凈。

她說，我就像一潭清泉般，一眼見底。

看來，我死后，也可以成為星星，

無憂無慮地得到永生！

你也想成為星星嗎？

我不知道，現(xiàn)在的我很快樂，我覺得，我的快樂是永恒的。

我想和小伊一同成為星星。

那樣，我們就可以肆意馳騁宇宙了！

七

活著，

太累太累。

成為一顆星星，或許是我最好的歸宿。

在成為蟻帝之前，我整日萎靡不振。

不知道為什么。

我也不想知道為什么。

好像世界與我無緣。

在不久的將來，

我將因我內(nèi)心的純凈，

而得到上帝賜予的福利，

我將成為一顆永世長存的星星。

如一名矍鑠，智慧的老者般，

睥睨天下。

我希望這樣，

我可以逃脫一切束縛，得到向往的自由。

如此快樂我不能獨(dú)享。

于是我打算找小伊商量，

讓她與我一同魂歸天際。

我狂奔到她的教室門口。

略定了定激動的神色。

不顧一切地推開教室鐵門——

這面隔絕了我與小伊姻緣的鐵門。

鐵門后，臃腫的班主任正捧著書，搖頭晃腦。

我的閃亮登場讓她格外驚訝。

她沒有大驚失色，因為她打心眼里厭惡，鄙視我。

我一直想滅掉她。

混蛋！

我是要成為星星的人了，還會懼怕你的淫威！

我跑到小伊的面前。

她花容失色。

也許，是我的勇氣與果敢，讓她覺得不可思議。

我可以理解。

我對她說，不，是喊。

我想好了！

跟我一同升天吧！

跟我一同成為星星吧！

說罷，我拽起她的手。

我想起了電視里各種浪漫的鏡頭，我感覺，杏花正在我們的身邊飛舞。

你在干什么！

班主任吼著，她滿臉的贅肉，如春天的柳條般，蕩呀蕩！

我很想扯下來，再鞭笞她的肉體。

但我沒有這么做，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我要與小伊一同成為星星。

小伊抽出了她的手。

你走開！你干嘛！你有病！

你不想成為星星？

什么星星！你在說什么！

你昨天和我說的，成為星星，可以得到無限的自由和寧靜。

你滾開！放開我的手！

我松開了她的手。

我從容地走出教室。

留下一屋子人的驚愕。

天才的行為，你們永遠(yuǎn)都無法理解。

看來，小伊現(xiàn)在還不想成為星星。

那我就先她一步好了。

我決定跳樓。

拋頭顱，灑熱血，一直是英雄的死法。

我是偉大的蟻帝，是世界的英雄。

出點血，受點傷，是應(yīng)該的。

我站在教學(xué)樓的頂層。

看著外面霧蒙蒙的天氣。

我要騰云駕霧，羽化登仙。

帥呆了！

我站在窗沿。

望了望大地。

突然，胸口一股熱浪翻涌起來。

曾經(jīng)的屈辱，曾經(jīng)的無奈，曾經(jīng)的卑微，曾經(jīng)的委曲求全。

曾經(jīng)的曾經(jīng)那個自卑的我！

那個連我都鄙視的我！

混蛋！！！！

我縱身一躍。

我漂浮在云端。

我撲扇著翅膀。

我化成了蝴蝶！

冥冥中，

小伊也飛到我身邊。

那對粉紅色的翅膀，我永遠(yuǎn)不會忘記。

小伊，你要與我一同成為星星吧！

是呀是呀！

小伊歡快地和我漫游于花海。

我們親昵無間。

這番景象，

似曾相知，

兩只蝴蝶……

是梁山伯與祝英臺！

原來如此，我竟然是個傳說！

八

白大褂在我面前沙沙地寫著什么。

我渾身疼痛。

這，難道就是成為星星的感覺？

說說你的故事吧，我很愿意聽。

白大褂喜滋滋地擺擺手。

看來，我沒死成……

不知為何，我很愿意把自己的秘密告訴他。

他看起來很親切，值得信任。

朋友，那些都是幻覺。

都是假的。

我不屑一顧。

我是蟲，我是蟻帝，我是星星！

一切都絕對真實。

他不再親切，不再可信。

我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

我面目猙獰，

我嗤笑著，

對于這個世界，

有一句話形容得十分貼切，

叫作：

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我大笑，

我是蟲，一直都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