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jié)用而愛人,使民以時。”
解讀
本章的理解依然要從整體脈絡(luò)的聯(lián)係上開始,前面的章節(jié)分別講了君子的人格世界,以及君子修身的方法論,本章則把君子置於具體的情境:君子如何領(lǐng)導、如何治理一個千乘之國?
有位的領(lǐng)導者,這是君子的原義,夫子將君子這一人格世界擴展成一可以是無位的道德群體。
我們先看下夫子對如何領(lǐng)導千乘之國這樣一個大國給出了什麼建議?
夫子提出了敬事、信、節(jié)用、愛人、使民以時這五件事的價值準則,而這五件事的準則要以敬事為基準。
這五者又是怎樣的一個關(guān)聯(lián)?內(nèi)在的理路又是什麼?
本章可分為三個層次的論述,從內(nèi)至外,從普遍到特殊,從抽象到具體。敬事而信是第一個層次,節(jié)用而愛人第二個層次,使民以時第三個層次。 這里最重要就是敬
敬是理解本章的關(guān)鍵,我們先看下什麼是敬?
敬是一心理狀態(tài),不容易用文字來表達出來。原是由拜鬼神而起的既畏懼又專注的心理狀態(tài),后被做人文改進,指專靜純一,外而整齊嚴肅。 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
儒家對敬之工夫極為重視,到程朱則千言萬語,不離此旨
曾國藩修身日課四條第二條:二曰主敬則身強
昨天發(fā)的曾文正公日記傳閱朋友圈一文即可看到敬是如何重要。
敬是人處理事務(wù)時,很必要的一種心理狀態(tài),是你在做這事就只是全神貫注地做這一件事的狀態(tài),套句現(xiàn)代的話語,就是活在當下。
不言而喻,做這事想那事,是怎么也處理不好眼前的事。
只有念茲在茲,全神貫注才能做好眼前的事。
人要做到敬,并不容易,先賢洞察出,在某種情境之下,‘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是很容易培養(yǎng)出敬來的。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這樣的情境之下也是一樣培養(yǎng)出來。
對我們每一個人來說,如何把平時只有在畏懼害怕的狀態(tài)下,這樣的人性弱點之下,才能培養(yǎng)出來的‘敬’,轉(zhuǎn)化為日常自覺的培養(yǎng),是每個人的功課。
敬之一事,不在能知,而在能行。貴在自己身上體認并發(fā)展培養(yǎng)出來
在敬這樣的心理狀態(tài)下,可以很好的處理事務(wù)的情境、場合、關(guān)係的轉(zhuǎn)變,隨順這些境遇以及機緣,做到應(yīng)對自如進退有據(jù)。
敬是讓君子免於陷溺異化、沉於暗昧的核心。
再有從政教的關(guān)係及其損益也可以看到敬的作用。
《禮記?表記》“夏道尊命”,“殷人尊神”,“周人尊禮尚施” 這是政教傳承的損益以及大致脈絡(luò)。
可以總結(jié)為,夏尚忠,殷尚鬼,周尚文。 鬼就是敬教,夏是忠教,周是文教。
夫子時以禮治國安民,禮尚敬,禮者,敬而已矣。
從上面的論述中,我們可以看出傳統(tǒng)文化的一個特點或者傾向,這就是文化操作主義,我們的文化是以主體的內(nèi)在操作來展開的,而不是如西方以外在‘客觀’描述展開。
這是不同視角的文化取向所致,很難簡單的評價利弊。
敬是一事前的原則,信則涉及事後的結(jié)果,是對之前的言行承諾的徵驗。如果出現(xiàn)事前事後的偏差,這明顯會出問題,無法取信於民。
節(jié)用愛人,詩民以時,可具體參看筆記中錢穆先生的論述,這里我就不再重複了。
總結(jié)一下,君子領(lǐng)導一千乘之國這樣的大國,首先要以敬的狀態(tài)來處理國家事務(wù),要守信,節(jié)儉財用,以仁愛為念處理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繫,在公共事務(wù)需要使用民力時要做到不傷農(nóng)時。
注疏
《錢穆論語新解》
道千乘之國:道,領(lǐng)導義,猶言治。乘,兵車。能出兵車千乘,為當時一大國。
敬事而信:敬,謹慎專一意。于事能謹慎專一,又能有信,即不欺詐。
節(jié)用而愛人:損節(jié)財用,以愛人為念。
使民以時:時指農(nóng)時。使民當于農(nóng)隙,不妨其作業(yè)。
本章孔子論政,就在上者之心地言。敬于事,不驕肆,不欺詐,自守以信。不奢侈,節(jié)財用,存心愛人。遇有使于民,亦求不妨其生業(yè)。所言雖淺近,然政治不外于仁道,故惟具此仁心,乃可在上位,領(lǐng)導群倫。此亦通義,古今不殊。若昧忽于此,而專言法理權(quán)術(shù),則非治道。
白話試譯
先生說:“領(lǐng)導一個能出千乘兵車的大國,臨事該謹慎專一,又要能守信。該節(jié)省財用,以愛人為念。使用民力,要顧及他們的生產(chǎn)時間。”
《論語正義》
子曰:“道千乘之國,(馬曰:“道,謂為之政教。《司馬法》:‘六尺為步,步百為畝,畝百為夫,夫三為屋,屋三為井,井十為通,通十為成,成出革車一乘。’然則千乘之賦,其地千成,居地方三百一十六里有畸,唯公侯之封乃
能容之,雖大國之賦亦不是過焉。”包曰:“道,治也。千乘之國者,百里之國也。古者井田,方里為井。十井為乘,百里之國,千乘也。”融依《周禮》,包依《王制》、《孟子》,義疑,故兩存焉。)敬事而信,(包曰:“為國者,舉事必敬慎,與民必誠信。”)節(jié)用而愛人,(包曰:“節(jié)用,不奢侈。國以民為本,故愛養(yǎng)之。”)使民以時。”(包曰:“作事使民,必以其時,不妨奪農(nóng)務(wù)。”)
[疏]“子曰道”至“以時”。
正義曰:此章論治大國之法也。馬融以為,道謂為之政教。千乘之國謂公侯之國,方五百里、四百里者也。言為政教以治公侯之國者,舉事必敬慎,與民必誠信,省節(jié)財用,不奢侈,而愛養(yǎng)人民,以為國本,作事使民,必以其時,不妨奪農(nóng)務(wù)。此其為政治國之要也。包氏以為,道,治也。千乘之國,百里之國也,夏即公侯,殷、周惟上公也。馀同。
注“馬曰道”至“過焉”。
正義曰:以下篇“子曰:道之以政”,故云“道,謂為之政教。”《史記》齊景公時有司馬田穰苴善用兵。《周禮》司馬掌征伐。六國時,齊威王使大夫追論古者兵法,附穰苴於其中,凡一百五十篇,號曰《司馬法》。此“六尺曰步”,至“成出革車一乘”,皆彼文也。引之者以證千乘之國為公侯之大國也。云“然則千乘之賦,其地千成”者,以成出一乘,千乘故千成。云“居地方三百一十六里有畸”者,以方百里者一,為方十里者百。方三百里者,三三而九,則為方百里者九,合成方十里者九百,得九百乘也。計千乘猶少百乘方百里者一也。又以此方百里者一,六分破之,每分得廣十六里,長百里,引而接之,則長六百里,廣十六里也。半折之,各長三百里,將埤前三百里南西兩邊,是方三百一十六里也。然西南角猶缺方十六里者一也。方十六里者一,為方一里者二百五十六,然方百里者為六分,馀方一里者四百,今以方一里者二百五十六埤西南角,猶馀方一里者一百四十四,又復(fù)破而埤三百一十六里兩邊,則每邊不復(fù)得半里,故云三百一十六里有畸也。云“唯公侯之封,乃能容之”者,案《周禮·大司徒》云:“諸公之地,封疆方五百里。諸侯之地,封疆方四百里。諸伯之地,封疆方三百里。諸子之地,封疆方二百里。諸男之地,封疆方百里。”此千乘之國居地方三百一十六里有畸,伯、子、男自方三百而下則莫能容之,故云“唯公侯之封,乃能容之”。云“雖大國之賦亦不是過焉”者,《坊記》云:“制國不過千乘。”然則地雖廣大,以千乘為限,故云“雖大國之賦亦不是過焉”。《司馬法》“兵車一乘,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計千乘有七萬五千人,則是六軍矣。《周禮·大司馬序官》:“凡制軍,萬有二千五百人為軍。王六軍,大國三軍,次國二軍,小國一軍。”《魯頌·》云“公車千乘”,《明堂位》云“封周公於曲阜,地方七百里,革車千乘”及《坊記》與此文,皆與《周禮》不合者,禮:天子六軍,出自六鄉(xiāng)。萬二千五百家為鄉(xiāng),萬二千五百人為軍。《地官·小司徒》云:“凡起徒役,無過家一人。”是家出一人,鄉(xiāng)為一軍,此則出軍之常也。天子六軍,既出六鄉(xiāng),則諸侯三軍,出自三鄉(xiāng)。《》云“公徒三萬”者,謂鄉(xiāng)之所出,非千乘之眾也。千乘者,自謂計地出兵,非彼三軍之車也。二者不同,故數(shù)不相合。所以必有二法者,圣王治國,安不忘危,故今所在皆有出軍之制。若從王伯之命,則依國之大小,出三軍、二軍、一軍也。若其前敵不服,用兵未已,則盡其境內(nèi)皆使從軍,故復(fù)有此計地出軍之法。但鄉(xiāng)之出軍是正,故家出一人;計地所出則非常,故成出一車。以其非常,故優(yōu)之也。”
包曰:道,治也”者,以治國之法,不惟政教而已。下云“道之以德”,謂道德,故易之,但云“道,治也”。云“千乘之國,百里之國也”者,謂夏之公侯,殷、周上公之國也。云“古者井田,方里為井”者,《孟子》云“方里而井,井九百畝”是也。云“十井為乘,百里之國千乘也”者,此包以古之大國不過百里,以百里賦千乘,故計之每十井為一乘,是方一里者十為一乘,則方一里者百為十乘,開方之法,方百里者一為方十里者百。每方十里者一為方一里者百,其賦十乘。方十里者百,則其賦千乘。地與乘數(shù)相當,故曰:千乘也。云:“融依《周禮》,包依《王制》、《孟子》”者,馬融依《周禮·大司徒》文,以為諸公之地方五百里,侯四百里以下也。包氏依《王制》,云凡四海之內(nèi)九州,州方千里,州建百里之國三十,七十里之國六十,五十里國百有二十,凡二百一十國也。又《孟子》云:“天子之制地方千里,公侯之制皆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包氏據(jù)此以為大國不過百里,不信《周禮》有方五百里、四百里之封也。馬氏言名,包氏不言名者,包氏避其父名也。云“義疑,故兩存焉”者,以《周禮》者,周公致太平之書,為一代大典;《王制》者,漢文帝令博士所作,“孟子”者,鄒人也,名軻,師孔子之孫子思,治儒術(shù)之道,著書七篇,亦命世亞圣之大才也。今馬氏、包氏各以為據(jù),難以質(zhì)其是非,莫敢去取,於義有疑,故兩存其說也。
注“包曰作事使”至“農(nóng)務(wù)”。
正義曰:云“作使民,必以其時”者,謂筑都邑城郭也。以都邑者,人之聚也,國家之藩衛(wèi),百姓之保障,不固則敗,不壞,故雖不臨寇,必於農(nóng)隙備其守御,無妨農(nóng)務(wù)。《春秋》莊二十九年《左氏傳》曰:“凡土功,龍見而畢務(wù),戒事也。”注云:“謂今九月,周十一月。龍星角亢,晨見東方,三務(wù)始畢,戒民以土功事。”“火見而致用”,注云:“大火,心星,次角、亢,見者致筑作之物。”“水昏正而栽”,注云:“謂今十月,定星昏而中,於是樹板興作。”“日至而畢”,注云:“日南至,微陽始動,故土功息。”若其門戶道橋城郭墻塹有所損壞,則特隨壞時修之,故僖二十年《左傳》曰“凡啟塞從時”是也。《王制》云:“用民之力,歲不過三日。”《周禮·均人職》云:“凡均力政,以歲上下。豐年則公旬用三日焉,中年則公旬用二日焉,無年則公旬用一日焉。”是皆重民之力而不妨奪農(nóng)務(wù)也。
《四書集注》
子曰:“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jié)用而愛人,使民以時。”道、乘,皆去聲。道,治也。馬氏云:“八百家出車一乘。”①千乘,諸侯之國,其地可出兵車千乘者也。敬者,主一無適之謂。敬事而信者,敬其事而信于民也。時,謂農(nóng)隙之時。言治國之要,在此五者,亦務(wù)本之意也。
程子曰:“此言至淺,然當時諸侯果能此,亦足以治其國矣。圣人言雖至近,上下皆通。此三言者,若推其極,堯舜之治亦不過此。若常人之言近,則淺近而已矣。”
楊氏曰:“上不敬則下慢,不信則下疑,下慢而疑,事不立矣。敬事而信,以身先之也。易曰:‘節(jié)以制度,不傷財,不害民。’蓋侈用則傷財,傷財必至于害民,故愛民必先于節(jié)用。然使之不以其時,則力本者不獲自盡,雖有愛人之心,而人不被其澤矣。然此特論其所存而已,未及為政也。茍無是心,則雖有政,不行焉。”
胡氏曰:“凡此數(shù)者,又皆以敬為主。”愚謂五者反復(fù)相因,各有次第,讀者宜細推之。
①“馬氏云八百家出車一乘”十字,據(jù)清仿宋大字本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