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一日,我躺在一座房子五樓的木床上,翻來覆去的因疼痛而哼哼。
煮了一些紅糖姜水,喝了以后又繼續躺著,想睡著可能會舒服一些,但疼痛十分尖銳,使我不得不睜大眼睛干躺著,什么都做不了。
窗簾被風鼓動著,飛起,落下,像一卷古舊的書,在講著記憶深處的某段故事一般。窗簾布料是灰白色的棉麻材質,上面繪有竹子和菊花的圖案。我躺的昏昏沉沉,并試圖以眼睛穿過這灰舊的菊花,去窺見一些更加深遠的時光。
在我兒時的記憶里,最早的印像,是兩歲時,弟弟滿月那天,具體細節已記不得,只銘記了一副畫面:院子兩側有兩棵粗大的泡桐樹,滿地的白雪,厚厚的覆蓋了院子里磨的光亮的黃土地,表哥牽著我,用一根木棍裹上白雪,遞給我并告知是雪糕,當時的自己一邊舔著冰涼的雪一邊在心里嘀咕:怎么不甜呢……
至今為止,我仍覺得,那天的記憶便是我人生最早的記憶,因除此之外,余下能記住的,都在三四歲往后了。
真正開始擁有比較完整的記憶時,是六歲以后。那時,尚未舉家遷來城市,一家人住的還是村里的老房子,青色的大塊磚蓋起的磚瓦房,房頂是灰色小瓦,它和青磚,都是爺爺親手燒制的,磚窯就在我家附近,一直到我十幾歲時,舊窯址仍存在著。
不記得是什么時候爸媽將院子里的黃土地鋪上了磚,只記得每到下雨天,別人家院子里滿是泥濘,而我家卻干干凈凈,連磚縫都被雨水洗刷的清晰了。
小時候喜歡養植物,各種植物都愛,起初媽媽從舅舅家挖了兩棵菊花的花苗,被我種在堂屋兩側的瓷盆里,之后每一年,都發出新根,瓷盆長不下后,我又將它們分離出來種進其它的瓷盆,以至于后來,每到九月,堂屋兩側總是整整齊齊的開放著許多盆菊花,煞是好看。
廚房在堂屋的左側,廚房前有一條小小的水溝通向院外的小河,平時用來排洗菜洗碗的廢水,小溝距離大門尚有三四米的距離,且又沒有被鋪上硬磚,于是我從同學那里討要一些蝴蝶花的小苗,種在了那片空地,一兩個月的功夫,它們便發的郁郁蔥蔥,長滿了空地,花期也十分的長,紫色的小花宛如一只只精巧的蝴蝶,落在綠葉上。
后來我又覺得矮矮一片不夠漂亮,于是又從別處要了一些節竹竿的花籽,將它灑在蝴蝶花中間,農村的土地總格外好養植物,不出多久,它們便破土而出,拔高,茁壯,開花?;ㄏ窆人胍粯?,但卻是紫色的,每株都有許多分岔,每個分岔又能開許多串的花,十分好看。
但這并不能滿足我愛種東西的欲望。廚房前那塊空地,后來陸續被我種過:絲瓜,觀賞小葫蘆,甚至是南瓜,這些擁有超長藤蔓的植物,我為它們支起木樁,它們便順勢爬到“過道”上。
每到秋天,也是碩果累累,絲瓜嫩的時候媽媽用來炒菜,老了的就做鞋墊,和洗碗布。小葫蘆都被我送人了,同學,以及親戚家小孩,小葫蘆對他們的吸引力實在是大人們想象不到的強大,那段時間,我人緣出奇的好,班里許多的同學都主動找我說話,只是目的都是討要小葫蘆。
后來家里又修了房子,堂屋沒動,只是增加了“西屋”。將西屋建成了平房,還連接了“過道”,將過道修的也漂亮極了,在平房的基礎上又用小樓板建了個有層次感的三層裝飾,新房子深得我心,于是,一建好,我便開始忙碌,先是弄了兩口廢棄的大鐵鍋,放在“過道”的小隔層上,再埋上泥土,種了牽?;?,兩側的牽牛花越長越旺,花期時藤蔓總會順著“過道”的樓板向下蔓延,一直長成“過道”下大門前稠密的花門簾,每當有人路過總會抬頭多望幾眼,這使兒時的我十分驕傲。
我還曾用吃完的桃核種出過一棵桃樹,遺憾的是它剛長的有院墻高時,秋收后媽媽就將掰完玉米的秸稈成捆成捆的豎在了它的周圍,直到把它也完全埋進去。
那之后我以為它會就此死掉,又半年的時間,那天媽媽做飯喊我燒火,我去院外拿秸稈的時候,意外發現一些泛白又帶有一絲淺綠色的嫩苗,我連忙把旁邊的幾束秸稈都搬去一邊,直到那棵小桃樹完整的露出來了,它仍是和從前一樣的高度,只是更加細小,因長久不見陽光而枝干泛白。
我當時是十分驚訝的,記得還寫了一篇關于贊揚這棵桃樹生命力頑強的作文。只是后來它也沒有活的好,隔壁鄰居的羊將它啃的只剩下土里的根。
似乎天生就喜歡栽種,小時候只要家里有被淘汰的大鍋及各種盆,都會迅速被我回收且栽滿植物。只是,作為一個小孩子的我,花種來源總是有限的,都是同學之間的互相討要和交換,不外乎就那幾種:夜來香,桃紅,雞冠花,太陽花,虞美人。
這些花雖不名貴,但卻填滿了我珍貴的童年。
后來長大,舉家離開村子,便再也不栽種了。城市的土地糊滿水泥,再也沒有一片土地供我栽種絲瓜,南瓜,和葫蘆。我也偶爾買些小盆的植物回來養著,但它們總不能生根,隔一段時間就會死去。
那之后,我便干脆什么都不種了。
也終于意識到:城市是堅硬的,一切生機勃勃的東西,都會被它扼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