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鄧方是我認識的一個小胖子。
正如他名字那樣,方方的臉蛋,方方的身架。
嗯,沒錯,長得是挺勻稱的。在大伙們聊天時,這是常常逃不掉的梗。
濃縮是精華,這話可在他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當大伙都在擔心在大學里怕找不到女朋友時,他卻可以驕傲地說:“對,沒錯。我和我女朋友在一起已有四年多了”。
所以,這成了他在單身狗們面前炫耀的資本。但不得不說,這波狗糧我吃了。
他常常會在大伙面前講起他和他女朋友之間的故事。時間一久了,大伙也不愿聽了。
大家有時甚至在懷疑他是不是故意造出一個想象中的女朋友來戲弄大家,我們從來沒有看過她的真人照片。
作為室友兼同桌的我,成為了他的傾聽者。
袁圓,就讀于株洲的工業大學。
他們是高一在一起的,高中三年都在同一個班。
現在,一個在衡陽,一個在株洲。
我想他是相信我才跟我說這些的,至少我是這樣認為。
當我看到袁圓的照片時,我知道鄧方一定有他的魅力所在。
2
清明放假返校之后,我發現鄧方變了一個人似的,平時從不帶手機去上課的他竟然帶起了手機,喜歡和大伙一起去吃飯的他卻回寢室點外賣了,這些在大家眼里算是不正常的事情。
中午吃完飯回寢室時,意外收到一張“湖南百公里”的宣傳單,上面的標語格外顯眼。
穿越長株潭,只為遇見你。
“兄弟,吃飯啦,帶了你最愛吃的肉扒飯哦”,我哼著歌蹦跳著進入寢室。
沒有人回答。
“額……,沒人吃,就送給陳耿吃吧,他好像也沒吃飯”。
“呃……,放——放到——我桌上——吧”,鄧方低聲說。
“好,我放桌上羅”,我心里偷笑著說。
鄧方從床上躺起來,兩眼潤紅,頭發亂糟糟的。
“快下來吃飯吧,還有菠蘿啤呢”我云淡風輕地說。
他靜靜地看著我,我強帶微笑的看著他,然后我似乎聽到了一點微弱的聲音。
一句我不敢相信的話從哭聲中流出來,“我們分手了”。
我關上了寢室門。
這是我第一次見鄧方哭,哭得像個小孩子。
每個小胖子心中都住著一位小天使,在他最脆弱的時候它會飛出來。
“你愿意走路從衡陽到株洲來看我嗎”。
“嘿嘿,我可以坐火車,坐高鐵啊”。
“我是認真的,回答我”。
鄧方沒有說話。
也許當初鄧方給了袁圓一個回答,結果就不會是這樣了。
女生有時候就是希望對方能夠滿足一下她們小小的虛榮心。即使你說了你會,她也不愿意真的讓你那樣去做。
這次,鄧方主動提出和我們一起去一趟“百里行”。我想他可能是傷心過了頭。
一星期后,我們寢室四個踏上了百里之行。
只知道鄧方的背包,裝得滿滿的。
3
我們從濕地公園出發,那天下著大雨,刮著冷風。
在公園里舉行了一個百公里毅行開幕式,其中有一個寄信的郵箱,鄧方從口袋里拿出一張舊的明信片,我無意間看到上面兩段方方正正的字跡:
我希望有個如你一般的人,在人生公路的無數個百公里上,留下我們共同走過的痕跡。
我會承諾很多,實現很少,我們會面對面越走越遠,肩并肩悄然失散,你會掉眼淚,每一顆都燙傷我的肌膚。
鄧方說第一段話是袁圓以前寫給他的。
投完信后我們跟著人群開始了我們的百里之行,走向第一站——湘潭。
百里行,我們來了。
這路上風雨相伴,我們不覺得無聊,甚至有點厭煩。
鄧方一直沒有說話,帶著耳機走著。我們跟在他后面,生怕發生什么事情。
天氣說變就變,天馬上放晴了,太陽也出來了。
望著遠處的天邊,可以見到若有若無的彩虹。時不時吹來一絲風,閉上眼睛,深呼吸,睜開雙眼,眼前一片綠色。
“方哥,這天氣又下雨又晴的,你書包給我背背,好讓我發發熱唄”,我兩手交叉縮于胸前朝著他說。
他沒有回答我,他回頭望了我一眼,只見他放慢腳步。
當我走到他右側時,他說:“給你背吧”。
我一臉無語的說:“我去他哥的,你還真舍得給我背這么重的書包啊”。
他笑了笑,我們心里踏實了許多,只是他的笑容看不出釋懷。
背著書包我們朝前方走去。這一程路我們一起走著,沒有前后之分。因為有什么事情,我們一起分擔一起扛。
我們走過大街和小巷,道路越走越爛,路上坑坑洼洼,我們就跟著前方的人走。
同行的人有的不小心摔了一身泥巴。
有的打了退堂鼓,直接返回開始的路口打的士做到下一個簽到點。
但更多的人是小心的走好自己當下的泥濘之路,和伙伴們相扶一起走完這一程。
我想正是這些微乎其微的力量的傳遞,我們才不覺得有什么麻煩,才義無反顧向前走。
稍不留神,鄧方就被駛過的轎車濺了一褲子泥。我想這大概是百里行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跡吧。
前往湘潭的這一天里,太陽毒得很。
我們臉上和手臂上曬的通紅,加上我有點過敏,老是去抓撓,又熱又癢。
心里委屈的只想說,老天啊,放過我們吧,這恩惠我們承受不起啊。但另一邊又默默告訴自己,我們這是在——渡劫。
我們終點站是工程學院。在那里我們可以大吃一頓來彌補自己,然后搭著帳篷,躺在草地上,看著夜空回想我們一起走過的那段路。
想到這里我們就更帶勁了。
于是聽著《fade》,踏著節奏,跟著音樂又是走又是跑,一鼓作氣的走到了終點。此時已是18點50分。
我們跟著同行的人小跑進入學院。
為防止下雨,我們在體育館靠內處率先占好一席之地。
我們把行李放好,搭好帳篷,然后找了一家餐館撮了一頓。晚飯解決了,就得回到帳篷處好好休息啦。
4
今天鄧方表現得很平靜,像是在擔心什么。
我們坐在草地上,盤腿而坐,每人開了一罐菠蘿啤開始暢談。
鄧方終于舍得打開他的書包。
他的書包里裝了相冊,明信片,日記本,零散的火車票和高鐵票,還有茶杯。
頓時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我徒步帶著我倆之間的回憶來看你,你愿意等我嗎?
我皺著眉對鄧方說,“額——屁股好痛啊,那個顯眼的藍色日記本給我墊墊,可以嗎”。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嘆了口氣回答:“拿去吧,也沒有什么了”。
鄧方喝了一大口菠蘿啤,躺下看著夜空,天上黑漆漆一片,沒有他想看到的東西。
我翻開了日記本。上面記錄著他們的點滴。上面有袁圓寫的也有鄧方寫的。
方,今天是我們在一起的第418天,我想——你送個禮物給我。
圓,不好意思,今天我偷親了你,我想這就是我送給你的禮物,嘿嘿。
方,明天我為你帶我媽媽做的蛋糕,你可不要吃早餐哦。對啦,還有酸酸乳呢。
圓,好的,我等你的早餐。
我翻了中間的看了看。
方,還有150天就要高考了,我希望能考上武漢大學,你愿意與我一起嗎?我希望武大里不僅有我的夢,那里還有你。
圓,好嘞,我會努力的,我要和你在武大的校園賞櫻花,喝菠蘿啤。還有拍好多你的照片,掛滿我的墻壁。
圓,武漢大學我是去不成了,你呢,考的咋樣?
方,我們填一個地方的志愿吧,武漢,我們以后有機會去的。
我翻后面的看了看。
圓,今天我終于帶你來到了武大。
我們去東湖看了一場算來得急的櫻花雨,櫻花下的你特別美。
你說,我們不要像櫻花一樣把暫時的美好留給彼此,而是要——我捂住了你的嘴,我說,我們會的。
2016年1月1日,我們一起在衡山上看了一場日出。日出散發出的光芒把你我包圍,你額頭靠在我肩膀上,我貼著你的頭發,格外溫暖。
你喜歡寫詞,我喜歡唱歌,我說我只為你歌唱。
2015年你生日,我彈吉他為你唱了首《小幸運》。
2016年你生日,我唱了首屬于我們之間的歌——《方圓百里》。那是你寫的詞。2017年你生日,我唱什么呢?
2017年4月18日,我們的回憶停留在這里。
我希望有個如你一般的人,在人生公路的無數個百公里上,留下我們共同走過的痕跡。
我會承諾很多,實現很少,我們會面對面越走越遠,肩并肩悄然失散,你會掉眼淚,每一顆都燙傷我的肌膚。
我看到這里,合上了本子,一股熱潮涌上心頭,鼻子酸酸的。
“來,兄弟們,為我們這次百里行——干杯”。
“干,干,干”。
“方哥,你會吉他嗎”。
“會啊”。
5
第二天早上,我很早就醒了,我希望能早點出發到達株洲。
這樣,他也能早點見到她。
鄧方卻遲遲不肯起床。
在大伙騷擾下,鄧方起床了。收拾好行李后我們前往百公里最后的終點——株洲體育館。
第二天天氣不像第一天那樣寵得太陽暴曬,上天給我們添了點小情調。
雨越下越大,加上昨天的‘奔波’,腿和腳掌痛的不行,沒有力氣再按之前的速度前行。大家都發起了牢騷。
我們走一段休息一段,原以為接下來的路會是水泥的。
不,我們期望沒那么高,正常就好。
但上天就是喜歡為難我們,來了一段一眼望去見不到幾個人影的黃土路。
鄧方給我們每人拿了兩個塑料袋,套在腳上穿進鞋里防止鞋侵水而打濕襪子,這樣會更不舒服。
他的舉動像炎熱的天氣里吹來的一縷涼風,讓大家躁動的心平靜下來。
我們笑著說:“方哥,做我男朋友吧”
我們收拾好心情繼續前行。
鞋底上沾滿了一層厚厚的黃土,每走一步就得把腳抬起來一點。
打著雨傘,背著書包,拖著一副疲倦的軀殼,唯有內心那堅定不服輸的靈魂在指使著我們。
人生又有多少個徒步的百公里,鄧方小胖子都撐下了,我還有什么好說。拼了。
我們一小段路喊著“一二一,一二一”的口號,一小段路又唱著歌,這樣反復交替來分散注意力的走著。
也許是我們的歌聲感動了上天,它讓我們來到了距終點3公里的標示牌處。
離終點越近,我們越是想快點到達,而鄧方越是滯慢。
我明白他不是走不動了,而是害怕。
“鄧胖子,你能不能快點啊,大家都在等你呢”。
“你們先走,我就來——”。
“你妹的,什么叫我們先走,我們先走我們早就到了,還在這里陪你瞎折騰,操”。
他沒有回答。
“鄧胖子,你就是一個懦夫,你怕個鳥啊,最后沒有達到你想的,你沒見到她又如何”。
我喘了一口氣,繼續說。
“你既然做了,為什么就不做好呢,你會承諾很多,實現很少,你會分手,你——活——該”。
我不知道我說出這樣的話會不會傷害他,但說出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了。
我清晰的記得第一天晚上他說他會去看她,把有的東西還給她,然后好好告別,好好釋懷。
“我們先走,讓他一個人去燒腦筋吧”,我快速地擦下眼睛跟室友說。
6
走到距終點還有2公里的標示牌處我回頭望了望,沒看見鄧方。
我狠心的繼續走著。
在距離終點1公里處,我隱約感覺到背后一股風襲來,然后背后一下鎮痛,鄧方往我背上錘了一拳。
鄧方皺眉笑著說,“你就真的不等我了是吧,有你好受的”。
頓時心里的開心忘記了那一拳隱痛。
鄧方提議說,“最后1公里沖刺,來不來”。
“來啊,誰怕誰,誰輸今晚誰請客”。
“來啊,互相傷害啊”。我們大家呼聲大笑。
我們把那件百公里發的橙色衣服脫下,邊跑邊揮舞。
此時此刻的我們,忘記了所有的疲憊,腿和腳掌的酸痛通通都沒了,心中所有的不爽與委屈在奔跑中發泄得一干二凈。
我們放肆的喊著,叫著,衣服上印著的“我的路,自己走”正是我們的心聲。
鄧方第一個到達株洲體育館,他跳起來向我們示意。
我也向他示意,他后面不遠處有一位穿著百里行的橙色衣服的女孩。
他好奇地轉過身。那是——
他們彼此靜靜地望著對方,站在原地,微笑著。
我希望有個如你一般的人。這世界上學生時代的戀情,有的人一起走過四年,六年,八年,甚至更久。但沒關系,最后百公里是你就好。
從起點到夜晚,從長沙到株洲,一切都在彼此心中。所以鄧方靜靜地望著。
那,在你轉身之后,你的對面總會有人對你凝視,留下你們共同走過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