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禾甜
圖|網絡
1
初冬的早晨,太陽在地平線上露出白晃晃的一道弧形,襯得周圍的天空更加昏黃,小樹林里白霧氤氳。
孫厚民從自家小菜地里站起來,右手拎著剛撥出的半黃半綠的大蔥,甩了甩泥,左手抹了抹臉上的眼淚,重重地嘆了口氣,轉身往家走去。
屋里沒有開燈,孫厚民熟悉地繞過堂屋中的大方桌,走進廚房。他得趕在妻子和兒子醒來之前,把早飯做好。
天快大亮了,孫厚民把做好的三碗面條,放在了大方桌上,一碗陽春面,一碗雞蛋面,一碗雜醬面。
就著門縫透進的光,孫厚民呼嚕呼嚕地吃完了那碗陽春面,用手抹抹嘴,轉身又回到廚房,把熱水瓶里的水倒進茶缸和臉盆里,又分別兌了些涼水,在牙刷上擠上牙膏,端進里屋,去叫妻子起床。
走到床邊,才發現妻子已經醒了,紅紅的眼睛一直看著他。
“昨晚沒睡好嗎?看你眼紅得跟兔子一樣。”
“昨天醫院那張紙上說了些啥?”妻子問孫厚民。
“虎子——起床了,該上學了。”孫厚民轉身朝兒子的房間大叫一聲。
聽到兒子答應的聲音,才回過身,伸出雙手架住妻子的腋下,把妻子的上半身抬起,往妻子身后放了好幾個枕頭,順手拿過一件棉襖披在她身上,才將她輕輕地放在那堆枕頭上,然后背對著妻子,邊在盆里淘洗毛巾,邊對妻子說:“哪有啥?跟以前一樣。醫生說了,要給你多按摩按摩,會慢慢好的。”
”沒騙我?“
”騙你干嘛!你咋就不信呢!每次你都不信,每次你都不信!“
孫厚民有些生氣,紅著臉吼妻子。轉身把給妻子擦過臉的毛巾,在自己臉上胡亂抹了幾把,繃著臉端著臉盆出去了。
“虎子,咋還不起,要遲到了,小兔崽子。”
再回到里屋,孫厚民手上端了一碗雞蛋面:“別多想,吃早飯了。整天胡思亂想,你就不管虎子了?”
“叫你給我買藥吃,讓我快走,你又不愿意。我走了,你就可以出去賺錢,給你們爺倆花。”
“盡說這些沒用的,你走了,虎子就沒有媽了。你忍心?好啦好啦!快點吃完,我還要送虎子上學呢!”
“我還沒刷牙呢!”
2
等孫厚民料理完妻子,兒子已經吃完雜醬面,等在堂屋里了。
騎著吱嘎作響的自行車,孫厚民要把兒子送到幾里地外的鎮小學。
初冬的早上,掛著黃色葉子的銀杏樹,分列在鄉間小路兩側,微冷的風吹得樹葉沙沙地響,幾片黃葉在風中舞著。孫厚民沒有心思欣賞,他只想快點把孩子送到學校,再趕回家中,他不能離家太久,妻子離不開他。
結婚才半年,妻子就患上了頸肌萎縮癥。十三年了,從偏癱發展到現在全身癱瘓,只有頭能動,村里人都說她是個”活死人“。
“爹,俺娘的病能好不?昨天醫生咋說?”
“會好的。”
“俺咋看俺娘好不了了呀!在床上躺那么久啦。”
“會好的。你好好學習啊!“
到了學校門口,虎子跳下車,一蹦一跳地往校門口走去。
孫厚民把車掉個頭,正準備騎上去。
突然聽到兒子在后面叫:“爹,你昨天讓俺買的耗子藥,俺放在堂屋柜子下面了。”
“耗子藥?我啥時候讓你買耗子藥了?”
“是俺娘說你讓俺買的,說你要鬧耗子。你們床頭有耗子鬧呢。”
孫厚民心里“咯噔”一下,騎上車飛快地往家趕。
3
剛走到院子門口,就聽見妻子低沉而痛苦的呻吟聲。
孫厚民扔下自行車,三步兩步奔到里屋,看到一只羊站在妻子床邊,正在啃食妻子搭在床沿的手指,孫厚民一個箭步上前把羊踹倒在地,抓起手指一看,已經被咬得血肉模糊,妻子痛得嗷嗷直哭,聲音都沙啞了。
“你讓我去死吧!……活得太苦了……連羊都欺負我不能動……嗚嗚——”
孫厚民很心疼,輕輕擦干妻子眼角的淚水。拿過床頭的小藥箱,邊給妻子包扎,邊安慰她:“我一會兒就把羊賣了,把羊賣了,它就不欺負你了。你不能死,你死了,娃怎么辦?不怕,我陪你。”
抽泣聲中,妻子在痛苦和驚恐中慢慢地睡著了。孫厚民仔細地把門關上,牽著那頭被踹得一瘸一拐的羊,去隔壁院子找大哥。
4
“大哥,你幫我把這只羊牽到集市上賣了吧!”
“咋啦?”
“它把海玲的手指咬了。”
“不是俺說你,你媳婦剛得病的時候,你就應該和她離。你看你發小,在鎮上都修了大房子,再看看你,人不人鬼不鬼的,虎子也跟你們受罪。要不,你再找一個?俺想海玲也不會說啥,都拖累你十幾年了。”
“海玲嫁過來的時候好好的,我不能這么對她。”
大哥看著佝僂著身子寡言的孫厚民,嘆了一口氣,從兜里掏出兩百塊錢,塞到孫厚民的手里:“先拿這錢給海玲看病,這錢你嫂子不知道!等羊賣了,我再把羊錢給你。”
孫厚民接過錢,謝了大哥,回到家,取出虎子說的耗子藥,用塑料袋包好,放在廚房地上的一個土罐子里,然后走出屋,在門口臺階上坐下,頭埋在胳膊里,過了一陣子,他的身軀劇烈地顫抖起來,伴著壓抑的嗚咽聲。
當陽光照進院子的時候,孫厚民抬起頭,擦了擦臉上的眼淚,走到院子中央,把躺椅上的灰和潮氣撣了撣,等妻子醒了,抱她出來曬曬太陽。
有她在院子里,孫厚民覺得干活都很有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