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盡頭,何處有香丘?
未若錦囊收艷骨,一抔凈土掩風流。質本潔來還潔去,強于污淖陷渠溝。
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
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葬花吟》節選
“天亮時,雨停了。我化好了妝,急忙趕到現場,下車一看,我不禁呆了。泥濘之中,梅花紅紅白白地落了一地,其中還有未放的花蕾,真的是紅消香斷了。我從沒想到,美麗的生命竟是如此脆弱。我木然而立,心里有些酸酸的。落花猶人呵,誰又能知道自己的命運不會象這落花一樣呢?”陳曉旭在《夢里三年》這樣回憶。
誰曾想,竟一語成讖。
2006年5月,陳曉旭被確診為乳腺癌。僅過了一年,就香魂永斷,年僅41歲,令人不得不嘆她紅顏薄命。
陳曉旭,用生命活成了林黛玉。
01 改了名字,卻也逃離不了命中注定(命運)
陳曉旭生于1965年,據說她媽媽在十月懷胎時,曾經夢到一位白發老人,老人說她會生個女孩,并為孩子起了一個名字,叫陳ye芬(ye是草字頭下面一個也)。既然是有神人托夢,那必須得重視起來,陳父立刻去問算命先生這個名字是否吉利,算命先生說如果起這個名字,那她就是“林黛玉”的命?!瓣恲e芬(ye是草字頭下面一個也)”,芳草萋萋,林黛玉的前世就是那顆凄迷的絳珠仙草,孩子父親頓覺不妙。孩子出生那天,陳父給孩子起名陳曉旭,寓意初生的太陽,朝氣蓬勃。
02 才女多嬌,早年才華盡顯(才華)
陳曉旭出生在遼寧省鞍山市一個藝術氛圍濃郁的家庭,她的父親陳強畢業于中國戲曲學校,是鞍山京劇團的導演,而她的母親王元夕則是一名舞蹈老師,從小耳濡目染的受到藝術的熏陶。
陳曉旭念完中學后,她的父母希望她能女承父業,可她不喜歡京劇,卻醉心于芭蕾。陳曉旭12歲時就已經可以做白毛女倒踢紫金冠的高難度動作,但在通過了所有的芭蕾考核后,卻最終因政審鑒定未通過而不得不選擇放棄。之后,陳曉旭開始在《青年詩人》雜志上發表自己的詩作,14歲時她便發表了個人第一首詩作《我是一朵柳絮》。
《我是一朵柳絮》(14歲)
我是一朵柳絮,
長大在美麗的春天里,
因為父母過早地把我遺棄,
我便和春風結成了知己。
我是一朵柳絮,
生來無憂又無慮,
我的爸爸是廣闊的天空,
我的媽媽是無垠的大地。
我是一朵柳絮,
不要問我的家在哪里,
愿春風把我吹送到天涯海角,
我要給大地的角落帶去春的消息。
備注:《紅樓夢》曹雪芹寫的“可嘆停機德,堪憐詠絮才”,分別說的就是薛寶釵跟林黛玉,就是如此的“巧合”。
《夢里三年已是秋》(15歲)
因為怕你在鮮艷的人群中把我迷失,
所以我變得如此蒼白柔弱。
因為想對你低訴的話語太多太多,
所以我只能靜默。
因為每一條苦澀的泉,
正在我的胸中婉轉流成愛河,
所以我的淚水也日漸干涸。
1979年,陳曉旭進入鞍山市話劇團,并擔任報幕員,期間她不僅每天艱苦練功,而且還演了一些小配角。1982年,與顧艷、龍俊杰合作主演家庭情感劇《家風》,在劇中飾演男主角劉海泉的妹妹劉大妹,這是她的首部電視劇作品,從而正式進入演藝圈。
03 毛遂自薦,勇敢而果斷(勇敢)
那是一個初夏的傍晚,夕陽把一束金色的光灑在窗臺上,我始在沙發上看那本百讀不厭的“簡·愛”。
他從夕陽中走來,逆著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聽他興奮地說;“嗨,告訴你兩個好消息。”
我頭也不抬:“與我無關的不聽?!?/p>
他走進免把一本《大眾電視》放在我面前:“看看吧,與你有關?!?/p>
我遲疑著翻開雜志幾行醒目的大字映入眼簾,“中國電視劇制作中心,中央電視臺籌拍電視連續劇《紅樓夢》。戴敦邦談怎樣選擇寶、黛、釵。”我一口氣讀完放下雜志,坐在那兒發呆。
他取來了紙和筆對我說:“別發呆了,寫信吧。”
“寫信?給誰?”
“直接寫給導演王扶林,告訴他你是林黛玉的最佳候選人?!?/p>
“殺了我也不寫。”
“為什么?”
“我才不做這樣的傻事。中國這么大,沒有入會注意到一個默默無聞的小丫頭。寫信更是自作多情,不寫不寫?!蔽野杨^搖得貨郎鼓一樣。
他有些急了:“你干嗎這樣膽怯?你外形、氣質都接近要求,你喜愛《紅樓夢》,理解林黛玉,憑這些,不敢去拼一次?”
我有些不服氣“你怎么知道我不敢?”
他眨眨眼睛,故作天真地問:“你敢嗎?”
我把頭一甩:“當然敢!”
他把紙、筆在我面前一推:“那么,寫信吧。”
我咬咬嘴唇:“寫就寫?!?/p>
信寫好了,他找了一張照片放進信封,又把我剛剛發表的兩首詩剪下來塞進去,他說:“我們一定能成功?!比缓蟠蟛阶叱龇块T。
--摘選自陳曉旭《夢里三年》
這里的“他”是陳曉旭當時的男朋友,后來的前夫畢彥君,在他的激將法之下,陳曉旭毛遂自薦參演《紅樓夢》。
幾天后,陳曉旭收到了王扶林導演的回信,邀她去北京面試,在流利的回答了初選老師關于紅樓夢的近100個問題后,陳曉旭入圍了復選。復選的那天剛好下起了大雨,小小的雨傘顯然護不住同樣瘦弱的陳曉旭。當門開了之后,呈現在導演面前的是一個是蒼白瘦弱渾身濕透的小女生,陳曉旭對于她自己這種憐弱的感覺,內心忐忑不安,但也許導演剛好從這里看到了點什么。復試之后,導演沒有表明態度,陳曉旭略帶失望地準備離開,這時導演導演卻將她送到門口,并說:“把火車票保存好,下次過來好報銷”。聽到這句話,陳曉旭對導演展開一個舒心的微笑,下樓梯時,一步三個臺階的蹦到人行道上。
04 我最想演的就是林黛玉(執著)
1984年4月,復試入選后,陳曉旭進入了圓明園演員培訓班,開始了長達3年的《紅樓夢》拍攝之旅。
在三個月的培訓階段,大家有幾十個角色可以選擇。當她室友調侃她可以演賣火柴的小女孩時,她暗下了決心,調皮鬼,你等著瞧吧。當時她暗暗給自己定下來一條原則:“我最喜歡林黛玉,非林黛玉不演”。
之后,她將《紅樓夢》全本連續翻看了2遍,記了許多筆記,對書中的人物、情節、刻畫如數家珍。
“幾百年來,人們已經把黛玉當做美的偶像。她的美可望而不可即,幾乎在所有讀者心里都有一個神圣不可取代的形象,隔著一層紗推向他們放射出一種超乎塵世的光芒。而我心中的黛玉,卻是一個非常真實的女孩兒,她敏感、多思、不諳世故。寄人籬下的自卑感使她對周圍的一切充滿戒心,而孤傲的個性又使這種自卑上升為強烈的自尊。她保衛者做人的尊嚴,決不流于世俗。她隨時向虛偽和不公正射出她銳利的“子彈”。她因此樹敵太多而常常陷入孤軍奮戰。在她短暫的生命里,沒有父母之疼兄妹之愛,因此她向寶玉投入了她所有的情感,因此她把寶玉的愛情當做生命。他是她生活中的知己,他是唯一真正憐惜她的人。葬花的黛玉一面哽咽,一面低吟葬花辭。寶玉聽完“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等句,不禁慟倒在山坡上,懷里的落花撒了一地??吹竭@里,誰能不為他們的傾心相知而心動神馳?誰能不為黛玉那片傷花感己之情而黯然神傷呢?我心中的黛玉就是這樣一個情真意切的女孩子,真水無香,白璧無瑕,愛得深,愛得苦,充滿憂傷的詩人氣質,煥發著動人的青春之光?!?/p>
--摘選自陳曉旭《夢里三年》
最后綜合評判試鏡黛玉的有3位,陳曉旭當時是排在第3位候選。試鏡當天,許是壓力太大,許是命中注定,前兩位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失誤被pass,等到有人跟她說:“陳曉旭,只有你一個人試鏡黛玉了哦”,陳曉旭一懵,隨即調整狀態暗想:“那我就更要好好表現,這次我一定行”。
當導演慢慢掏出眼鏡戴上:“下面,我來宣布角色名單,金陵十二釵第一名……”
陳曉旭的兩只手緊緊地捏著衣袋里的杏子,但是一種神秘的預感把一切告訴了她。她在心里幾乎與導演同時念出:“林黛玉——陳曉旭扮演。”
盡管如此,陳曉旭還是驚呆了。
許是命運的巧合,許是自身的努力,終于,她拿到了自己最想拿到的角色。
“兩彎百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
態生兩靨之愁,嬌襲度一身之病。
淚光點點,嬌喘微微。
閑靜時如姣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
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
--《紅樓夢》中對黛玉的描寫
對于當時身形瘦弱、眉目傳情、滿腹才情、心思敏捷、多愁善感、富有主見的陳曉旭來說,這不就是自己本人嗎?
她甚至也覺得,自己跟200年前的這位才女很像。而且,黛玉的才,我有;黛玉的情,我懂;黛玉的愁,我也懂。
05 功夫不負有心人(努力)
拍完“黛玉葬花”之后,緊接著要在同一個場景拍“牡丹亭艷曲警芳心”。黛玉同寶玉偷讀西廂之后,隨著牡丹亭的曲子一路尋至梨香院外,當她聽到“只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等句,不禁心動神搖,如醉如癡、潸然淚下。
當時三月的天,寒風刺骨,陳曉旭穿著一件單紗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然而道具組卻粗心的忘帶了這場戲的綠耳環,導演一頓折騰之后,化妝師將白耳環染成綠耳環才作罷,但陳曉旭已經凍成木乃伊了。
陳曉旭在船頭站著,從里到外一片冰涼,“停,重來!演員沒有情緒”?!昂?,開始!”陳曉旭仍然在鏡頭前發抖,導演停了一下說:“演員太冷了,披上大衣暖暖再拍?!?/p>
一件大衣把陳曉旭裹了起來。她低頭沉默,心里飄過一縷凄冷,仿佛在沙漠里一樣。腳下是一坯新堆起的花冢,早上零落的花瓣已快碾成香塵了,樹上有兩只麻雀很悲涼地叫著,好象在告別,然后各自飛走了。
她的心猛然給牽動了,一陣酸楚從心中展開,于是這一天的所有感觸,所有凄冷一下子泛濫了,眼淚已流了滿臉,導演從鏡頭里發現了這哀傷的一幕,連忙喊開機。她深知這樣的哭泣放在這段戲中是會顯得過火的,便拼命抑制,誰知適得其反,竟連肩膀也抖起來了。天哪,一直哭了個天昏地暗,一塌糊涂。
后來,看到這個過火的鏡頭時,她俏然自問:“那樣傷心,到底為了誰?為了那孤單的小麻雀,為了那墮入泥淖的殘紅?還是為了那憂傷的葬花人?”
或者,是為了我自己?
也許,她就是你,你就是她。
黛玉葬花
拍黛玉撫琴那一段,導演是想叫替身替的,因為陳曉旭不通音律,但她很執著:“既然是我演,那我就演好她”。
為趕進度,她硬生生談了2天,連吃飯睡覺都不放過,最終到拍的時候信手彈了幾段,順利通過拍攝。
在陳曉旭與《紅樓夢》劇組的共同努力下,才有了到今天依然傳唱不衰的經典--87版《紅樓夢》。拍攝完成不久后就獲得了“飛天獎”、“金鷹獎”等眾多獎項。
林黛玉是陳曉旭演藝事業的巔峰,陳曉旭也是林黛玉扮演演員的巔峰。
可能是林黛玉這個人物太過貼合陳曉旭,之后陳曉旭扮演的角色都不太出名。也許,陳曉旭是專為紅樓夢而生,也許,正如出生前仙人托夢的暗示,陳曉旭就是林黛玉轉世。
“《紅樓夢》給我開啟了一扇大門,同時也給我關上了這扇門。”
因此, 對陳曉旭而言, 成也《紅樓》,敗也《紅樓》。
06 表演失意,商戰得意(能力)
好在這只是演藝事業上的,演藝事業失意后,陳曉旭緊隨時代浪潮,下海經商,成立公司,并擔任董事長,成為時代的弄潮兒。有些客戶慕名而來,聽說董事長是“林黛玉”,紛紛與她合作,事業做得風聲水水起。但在這之前的困頓時期,有人想出60萬高價買她的肖像權,被她言辭拒絕:“肖像權是我自己的,為什么要給別人?”
陳曉旭就是這樣,有自己做人做事的原則,堅持底線。雖然性格孤傲,但是卻堅定有力。
07 看破紅塵,遁入空門(釋然)
陳曉旭事業做的風聲水起的時候,成立了慈善基金會,回報社會??商於视⒉?、天妒紅顏,2006年,陳曉旭被檢查出患了乳腺癌,檢查出來的時候已是2期,但陳曉旭卻不愿意治療了,與其無休止的化療、手術,不如坦坦蕩蕩,瀟灑走一回。
陳曉旭一直篤信佛教,這次終于遂愿,剃度出家,法號妙真,余生與青燈古佛為伴??吹?,坦坦蕩蕩。
陳曉旭的丈夫非常的愛她,在陳曉旭出家后,她的丈夫郝彤也隨她出家。出家僅1年,陳曉燕就香消玉殞了,年僅41歲。
而當年林黛玉去世時17歲,都是英年早逝,陳曉旭不僅從才情、性格、外貌、經歷等多方面深度還原了林黛玉,甚至,連離場方式也如此的類似,讓人扼腕嘆息、肝腸寸斷......
上一世,悲悲戚戚,眼淚流干;這一世,坦坦蕩蕩,泰然處之。
也許,這一世,她的使命已經完成,她又回去她的寶哥哥身邊了。
她走后,這個世上再無林妹妹。
謹以此文緬懷優秀的藝術家--陳曉旭,你曾來過,我們永遠不會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