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園里的女鬼花費了我不少時間,那天我將沈思青的鬼魂收入瓷壇,第二天晚上我再次作法,將唐銀忠的魂魄召回,順利地了結了桃園里發生的靈異事件,唐家父子對我感恩戴德,事后他們塞給我1000塊錢紅包作為答謝,我見他們的家境并不富裕只收下了500。
難能可貴的是唐銀忠雖然年紀很小,他經歷了一場浩劫后卻顯現出強大的生命力,沒用多久他就能到處玩耍,完全不像是一個魂魄出竅六七天之久的人,他的這種情況用道教術語來講是“本命強勁不易受到克制”,民間通俗的叫法是命硬。俗話說大難不死必有后福,我推算這個孩子以后必將大有作為。那個小家伙和我很投緣,他圍著我叔叔長叔叔短的叫個不停,很招人喜歡。
我送給唐銀忠一個護符,那個護符有強身健體、永保平安的功效,它也是我們二人日后相見的信物。
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是將沈思青母子送入鬼門關,助她們進入六道輪回。這件事情不能心急,需要等待時機,農歷六月初十是鬼門關開啟的日子,因而我和她們母子在一起待了兩天,這兩天我過得很快活。
沈思青講的是吳儂軟語,那是一種江南地區特有的語種,現在仍然在廣泛使用,這種話柔柔弱弱,細聲細氣,聽起來很有美感。和現在使用的吳儂軟語相比,沈思青的語調里有一種小橋流水般的溫婉和柔美,她講出來的話更有一番甜糯的味道,聽起來很享受。
她是家中的幼女,自幼深受家父的疼愛,她和幾個哥哥一起在私塾識文斷字,雖然沒有參加科舉在那個年代她也算得上是一位知識分子。
沈思青生活在乾隆年間,那個年代正是后世極力推崇的康乾盛世,乾隆年間國泰民安,百姓豐衣足食,舉國上下一片繁華的盛景。沈思青居住的江南地區自古以來就是魚米之鄉,富庶之地,那里聚集了眾多的商賈和文化名流,她現身說法,向我講述了很多她親歷過的事情,那些事情現在看來不可思議,卻是真實存在和發生過的。
比如趙李兩家斗富。
趙家和李家是當時姑蘇城里的兩大首富,趙家經營的是布匹生意,李家做的是食鹽買賣,這兩家分據城東和城西,他們壟斷了姑蘇城的布匹和食鹽生意,大筆的銀子如同流水源源不斷的涌入趙李兩家,他們一度富甲一方,攢下了萬貫家產。
趙家老爺子和李家大當家雖說在生意上沒有往來,可是他們的錢財在錢莊里進進出出,難免會產生矛盾,富人間的爭斗不像老百姓那樣逞口舌之勇,他們拼的是錢,是白花花的銀子。
那年趙家老爺子五十歲大壽,他在壽宴上回憶自己的一生,話語間有無限感慨,甚至痛哭涕零,他覺得自己一世榮光,無以復加,當即他決定要為自己修建一座祠堂,被后世祭拜和瞻仰。
說干就干,他找到知縣,在城里買下了一塊風水寶地,在那里圈地建房,大興土木,兩個月后一座三進三出的趙家祠堂便造好了,那座祠堂占地十幾畝,祠堂內綠樹成蔭,鳥語花香,高大的建筑氣勢恢宏,亭臺樓閣點綴其間,好似皇家莊園一般,世人對此贊不絕口。
見此情形李家大當家坐不住了,有錢人要的是臉面,在這件事上他絕不能跌份,他也要建造一座李家祠堂!
建祠堂就要有地皮,李家人同樣求到了知縣。
知縣是趙家老爺子的侄子,為了家族的榮譽知縣做出了很大犧牲,他放出狠話:“你李家再能耐也休想在姑蘇城里買到一塊地,動上一寸土!”雖然李家為此開出了天價。
買不到地是個大問題,可這沒有難倒李家大當家。幾個月后一隊浩浩蕩蕩的車隊開進了姑蘇城,車上裝的全是“烏金”,那些烏金填滿了李家的一片河塘,一處閃著金光的地基應運而成。那些烏金是從山西拉過來的,烏金在當時是稀罕物,價值不菲,現在我們把它稱作煤炭。
兩個月后一座三進三出的李家祠堂在烏金地基上拔地而起,一時間好不風光。
很快趙家和李家開始了又一輪修建祠堂的拉鋸戰,他們的祠堂越修越大,動用的錢財越來越多,到最后兩家祠堂都擴充到七進七出的規模,達到了當時民間住房的極限,但這并沒有阻擋住他們繼續斗富。
趙家開始在祠堂的裝修上做文章。他們在祠堂的柱子上雕龍刻鳳,鏤空的窗子上鑲嵌著形狀各異的金箔,七扇大門上裝有數量眾多的金門釘,祠堂內更是極盡奢華,各種奇珍異寶把祠堂裝點得金碧輝煌,仿佛一座宮殿。
李家更看重的是收買人心。李家大當家不知從何處請來了一枚得道高僧的五彩舍利,對外宣稱祭拜這枚舍利有保佑平安、避災消難、逢兇化吉的功效,消息一出李家祠堂門庭若市,信徒無數。在五彩舍利入駐李家祠堂的當天,李家大當家乘坐一頂花轎沿著姑蘇城轉了兩圈,其間鞭炮齊鳴,彩旗招展,如同狀元登科一般。李家大當家在沿途拋撒了海量的銅錢,百姓們歡呼雀躍,爭搶錢幣,呼喊聲、贊嘆聲此起彼伏,一浪高過一浪,李家因此出盡了風頭。
沒過多久李家祠堂因為一場大火被付之一炬,大火燒了兩天兩夜,半個姑蘇城籠罩在濃濃的黑煙中,即便是白天也不見天日。
幾天后趙家和李家展開了一場規模空前的械斗,參與者數以千計,械斗過后死傷者無數,城內縱橫交錯的河道被染成醬紅色,自此趙李兩家逐漸走向衰敗。
沈思青很健談,類似的故事她講了很多,她很少提及她在婆家的事情,或許是因為那是她的傷心地吧,她僅僅提過她的夫君后來又娶了兩房姨太太,她們為他產下了三個兒子,第三個兒子天資聰明,飽讀詩書,后來官至五品,做了通政司參議。
她說話的時候語氣平緩,有一種過盡千帆后的淡定和從容,我相信這些事情都是她親身經歷過的,畢竟向一個比自己小200多歲的后輩扯謊并沒有太大必要。
以前人們用“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來評價才女,沈思青就是這樣的人。
她通曉音律,尤其擅長古箏,她常常獨自撫琴吟唱,她的琴聲和歌聲很傳情,常常能勾起我的傷心事,讓我為之動容。人們常說音樂可以傳遞心聲,我想這是對的。
我自恃在古曲方面頗有研究,但是她彈奏的很多曲子我聞所未聞。在我的一再要求下她教授了我兩首曲子,一首是《江花迎春曲》,另一首是《姑蘇花月夜》。我們曾有過一次四手聯彈,我們珠聯璧合,配合默契,對那個場景我至今記憶猶新。
她在繪畫方面的造詣也很深。我的書房里掛著一幅名為《春之山城》的山水畫,畫中的景物意境高遠朦朧,筆鋒灑脫飄逸,有一種神秘莫測的美感,這與傅抱石的畫風有異曲同工之妙。這幅畫就是出自沈思青之手。
在這兩天里我和她朝夕相處,不知道為什么我居然有了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
我們遇到的每一個人,經歷過的每一件事都是上天安排好的,他們總會給予我們一些啟迪,教會我們一些道理。沈思青來自遙遠的年代,她為我帶來了很多驚喜,能夠近距離和這樣一個多才多藝的鬼魂進行全方位的交流的確讓我受益匪淺,這種感覺很奇妙,她像是一個永遠無法破解的謎團,吸引著我不斷向她靠近,怎奈時間太短,我只能淺嘗輒止,空留遺憾,我想要留她也是留不住的,她終究要邁過鬼門關,奔赴黃泉路。
六月初十那天晚上天氣出奇的好,天氣預報說第二天會有一股強臺風來襲,臺風前夜戶外微風陣陣,讓人倍感涼爽,那天的月亮依然明亮,室外亮堂堂的,這種天氣對于送鬼魂上路再合適不過了。
十點多鐘的時候我準備停當,我讓沈思青母子進入瓷壇,我要帶她們到太湖邊,那里是她們上路的地點。
我將瓷壇裝進一個黑色的背包里,出門前燒了一通紙錢,嘴里念念有詞:“孤魂野鬼聽仔細,道長為你們送紙錢,沈思青現在要趕路,你們速速回避勿阻攔……”
我的住處距離太湖有三公里的路程,這段路必須要步行過去。大路是不能走的,只能走小路,因為每走一段路都要燒一些紙錢,在大路上燒紙畢竟不太好。野外的孤魂野鬼實在可憐,他們處境悲慘,無人過問,我燒的那些紙錢總是被他們一搶而空,他們還算乖巧,并沒有前來為難我。
十一點多我到達太湖邊,我選擇了一處絕佳的地點,在地面鋪上了一塊三尺紅布,那是她們母子登船的船臺。隨后我擺放好香燭,將那個瓷壇取出,放在船臺的正中央,然后我在靠近湖邊的位置點燃了一盞酥油燈作為引路標,如果有船到達船上的鬼魂看到引路標就會停靠。
瓷壇前要放上一碗倒頭飯,那是為她們母子準備的,她們吃飽了才好上路。酒水也是必須的,酒要倒在海碗里,那些酒是給陰差喝的,陰差喝了酒就能通融她們母子進入鬼門關,海碗里豎起了三根筷子,如果陰差們喝了酒筷子就會倒下來。
準備好這些我開始燒紙錢,紙錢是給陰差預備的,我另外燒了一個紙轎子,轎子兩邊有兩個紙人,這個紙轎子是給沈思青母子撐場面的,如果不是因為我和她投緣,這樣的待遇是沒有的。
做完這些事情后我和沈思青聊了一會兒天,經歷了長時間的苦痛和波折她對自己馬上要踏上征途充滿了期待,我囑咐她進入鬼門關的注意事項、走在黃泉路上需要遵守的規矩以及見了孟婆都要說些什么,她都一一記下了。
凌晨12點整,太湖的湖面上起了波瀾,遠遠的我發現湖面上漂來一個東西,在月光的照耀下那個東西看起來黑乎乎的,它越來越近,等到眼前我才看清那是一段木頭,就是它了!
這時我重新燒了一些紙錢,大聲喊道:“陰曹地府鬼門開,進進出出忙不停,陰差值守好辛苦,喝一杯美酒真舒服……”
正說著,豎在海碗里的三根筷子先后倒了下去。見時機成熟,我打開了蓋在瓷壇上的紅布,再次喊到:“孤魂野鬼讓讓路,這里有人要登船,陰差你們要看仔細,速速將沈思青母子帶上船。”
那段木頭在湖面上定定的停了三五分鐘,忽然那盞酥油燈瞬間熄滅了,那說明她們母子已經登上船了。緊接著一股強大的寒氣從我身邊吹過,那段木頭像是被一條線扯著一般直挺挺的向遠方漂去,此時湖面上平靜如水,可是卻有聲勢浩大的水聲響起,那種奇妙的感覺神秘又詭異,就像是我的身邊真的有一艘大船駛過一樣。
見木頭走遠,我收拾好物品準備回家,這時我的耳邊響起了沈思青清脆的聲音,她平靜地說道:“小女子深受道長關愛,不勝感激,道長的大恩小女子無以回報,只能以錢財聊表寸心。那口水井是錢家的祖宅所在,水井向東十丈有一塊太湖石,太湖石的正南方埋著一個檀木盒,盒中存放著一些珠寶,我將這些珠寶獻于道長,以此作為答謝,小女子在此與道長作別了……”
她的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遠,直至消失不見。我向木頭遠去的方向揮了揮手,算是和她們母子告別。
幾天后我拿到了那個檀木盒,正如沈思青所說,盒中放著很多貴重的珠寶,有兩支精美的鸞鳳金頭釵,七八串珠寶首飾,還有兩錠金元寶和三錠銀元寶。
不義之財不可多得,我把兩串翡翠項鏈和一錠銀元寶拿到我的一個做珠寶生意的朋友那里,換得了十萬塊錢,我將這些錢一半捐給了貴州山區的貧困孩子,另一半為我們當地養老院的老人買了一些保健品,其他的珠寶如何使用再做打算吧。
送走沈思青母子后的那幾天我很空閑,那段時間我無非是看看書、彈彈沈思青教給我的那幾首曲子,日子過得枯燥無味。
一天上午,一個中年婦女急匆匆地敲開了我的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