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施展法術逼出了藏在水井里的女鬼,那女鬼驀然出現在我眼前,她身體前傾,面目猙獰,眼睛里露出兩道兇光,很顯然她被我的舉動激怒了。
她氣勢洶洶地質問我:“你是誰?”
她的語氣中充滿了殺氣,一股強大的陰氣向我撲來,直吹得我手臂發冷。
我盤腿坐定,并不作答。我揮動著手中的拂塵,引導一股氣流向她飛奔而去,她被結結實實地擊中了。彼時她的身體扭轉向一邊,她頭發凌亂,衣服被胡亂地吹起,儼然一副窘態,完全沒有剛才的威風。
她猛的回過頭來,那臉色更顯慘白了,她的周圍正有一團白色的陰氣在迅速的升騰。
她橫眉倒豎,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我,身體里發出近似于野獸般低沉的嘶吼,她惡狠狠地抬起了右手,尖尖的手指如同鷹爪,白亮如雪,那手臂越伸越長,好似一個彈簧,她的臉嚴重變形,血盆大口像是一個黑黑的無底洞,她的身體變得輕飄飄的,直沖我而來!
她要和我拼命!
我從腰間摸出伏鬼令牌,將其正對女鬼,厲聲喝道:“對面的女鬼休要造次,我乃南昆道長,你已種下孽果,傷及無辜,如不速速醒悟,我必定將你就地正法!”
伏鬼令牌上嵌有三色寶石,我默念咒語,紅黃藍三道霞光瞬間射出,那霞光旋轉交錯,在我面前形成了一輪一輪的光圈,將那女鬼牢牢的罩在其中,三色光圈看似柔弱實則威力巨大,它是對付鬼魂的不二法門。三色光圈掀起了一陣風浪,將周圍的桃樹吹的沙沙作響。
女鬼慘叫一聲,一轉眼變回了原形,退回到了井沿上,她的身體蜷縮成一團,右手本能地擋在眼前,她不住地連聲求饒:“道長饒命!道長饒命!……”
她聲音顫抖,完全沒有了剛才的凌厲和蠻橫,取而代之的是尋常女子的嬌弱和無助。正在這時她懷里的孩子“哇”的一聲哭了起來,那聲音清脆響亮,在深夜里異常刺耳,顯然是因為三色霞光誤傷了他。女鬼狼狽不堪,她強忍苦痛,雙手緊緊地摟住了孩子。
我連忙收了法力,光圈很快消失了,水井附近隨之暗淡下來,桃樹上的樹葉停止了搖擺,四下里變得靜悄悄的,沒有一絲聲響。
女鬼晃了晃腦袋,緩緩抬起了頭,她向我投來一瞥,她的神情不再焦灼,碩大的眼睛里多出了幾分淡然。
我將拂塵搭在手臂上,沖她喊話:“對面的女鬼你聽好,速速報上名來!”
“小女子家住姑蘇城外,姓沈名思青。”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向我飄來。
我一愣神,她說話的方式并不像普通人,莫非?
“沈思青,我來問你,你多大年紀?生于何年?何時化作鬼魂?”我繼續問道。
沈思青輕輕嘆了一口氣,“道長,實不相瞞,小女子生于乾隆十三年,乾隆三十一年突遭變故而亡,奴家深埋地下已有兩百余載,近日重獲自由,才得以重見天日。”
聽完她的話我陡然打了一個激靈,按照輩分來算,我喊她老奶奶都不為過,從業以來我還從未見過如此年長的鬼魂。
通常人死后鬼魂在只在人間停留7天,之后便進入鬼門關投胎轉世,開始另一個輪回,那些未能及時入得鬼門關的孤魂野鬼大都在荒郊野外游蕩,被隔絕在三界之外,飽受顛沛流利之難,嘗盡淪落煎熬之苦,最終將魂飛魄散,郁郁不得善終。
然而我眼前的這個女鬼竟然在世上存活了200多年,這無論如何都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為了弄清原委,我只能和她慢慢周旋。
我又問她:“沈思青,你為何會被埋在地下如此之久?你為何不去轉世投胎?你不投胎也就罷了,你為何要把孩子留在身邊阻止他進入輪回?”
沈思青聽罷,沒等說話她就“嚶嚶”地哭出了聲,那聲音在深夜里顯得異常悲涼凄慘。
哭了一會兒,她開始斷斷續續地講起了自己的故事。
“小女子是姑蘇城外安陽鎮人氏,家父經營布匹生意多年,家境殷實,在鎮上算得上是響當當的大戶。我是家中的幼女,我自幼深得父母寵愛,我的所有奢求他們無不想方設法滿足,因而我一直過著衣食無憂,開心快活的日子,可是這樣的日子因為我的出嫁徹底改變了。”
她拍著懷里的孩子,語調變得緩慢而低沉,她繼續說道:“我16歲那年嫁到了姑蘇城內,夫君是姑蘇城茶莊錢老板的大公子,錢老板和家父是世交,他們在生意上多有來往,我能夠嫁入錢家算得上是一樁美事。
在我之前我的夫君已經娶妻,那位大奶奶是姑蘇城知縣之女,她相貌丑陋,脾氣古怪,她依仗知縣的權勢在錢家作威作福,目中無人,可是她成親三年竟沒有為錢家產下一男半女,錢家為此大為苦惱,家父將我許配給錢公子就是希望我能夠為錢家傳宗接代,以此在錢家站穩腳跟,可是他的如算盤打得再精明也抵不過現實的殘酷,他分明是將我推向了火坑……”
沈思青低著頭又哭了一陣子,此時的她完全沒有了暴戾之氣,她變得異常安靜,坐在那里像是一個絮絮叨叨的小媳婦,正在喋喋不休的哭訴著自己的不幸,我安靜地聽著,并不搭話。
她接著說道:“自從我嫁入錢家,大奶奶視我如同仇敵,她對我表面上友善,妹妹長妹妹短的親熱的不得了,還會時不時的給我送些美食錦緞,可是她在背地里卻動了不少歪心思,說了許多挑撥離間的壞話,就連我和夫君同房她都想方設法阻攔,極盡爭風吃醋之能事,有幾次我們夫妻二人都已經睡下了,她從中作梗,硬生生的將夫君坑騙到她的住所,想來真是可惡至極。還好我的肚子爭氣,四個月后我有了身孕,這雖然是件好事,卻因此埋下了禍根。”
說到此處,她的情緒有些激動,她的牙咬得咯咯響,身體也有些顫抖,我隱約料到了事情的結果,只等著她親口把這件事講出來。
“錢家上下知道我懷有身孕后無不歡欣鼓舞,相公對我更是關心備至,他幾乎每晚都在我的住所休息,丫鬟婆子們對我也倍加呵護,可是即便如此也沒有阻擋悲劇的發生。
自從我懷孕后大奶奶對我一反常態,她經常以各種理由發難,并對我惡語相向,我忍氣吞聲不與她計較,誰知我懷孕五個月的時候她竟然指使下人在我的飯食里下毒,我因此引發了大出血,好在孩子命硬,挺過了那場災難,從此夫君差人專門為我開灶做飯,直至孩子順利生產。
我產下的是名男嬰,錢家老小樂不可支,俗話說母以子貴,我因此到了相應的禮遇,我在錢家的身份和地位比以前更勝一籌。誰料想災禍隨之而來,就在孩子滿月的那天晚上……”
她仰頭長嘆,她懷里的孩子像是聽懂了似的,“咿咿呀呀”的隨聲附和著。
“孩子滿月那天錢家宴請了許多遠近親朋,家中張燈結彩,高朋滿座,好不熱鬧。酒席從中午一直持續到晚上,席間我公公和夫君因為高興喝得酩酊大醉,大奶奶托病無法出席,我不得不在宴席上強撐場面。
晚上酉時,當我回到住所看望孩子時我發現屋里站著一個蒙面黑衣人,那人正用被子捂住了我孩子的腦袋,孩子撲騰了幾下便沒了動靜,我發瘋似的撲了上去,可是他人高馬大,我很快被他制服,他死死掐住了我的脖子,不多時我也沒有了呼吸,就這樣我們娘倆斷送在那歹人之手,一樁喜事轉眼間變成了喪事,喜酒沒喝完錢家便亂作一團,我的夫君見此情景差點斷了氣。
不出意外,那歹人是大奶奶差遣來的,他本來是沖著孩子而來,豈料半路撞上了我,他一不做二不休順帶將我滅口。后來官府派來了衙役,可是這個案子查來查去最終成了無頭冤案,這是大奶奶的知縣爹爹慣用的伎倆,唉!官府里有人便可以通天,平民百姓哪里奈何得了?”
“既然你成了冤死鬼,轉世投胎就好,難倒這世上還有什么值得你留戀的嗎?”聽完她的哭訴,我適時地問了一句。
她嘆了一口氣,接著說道:“道長有所不知,小女子并不是不想轉世投胎,這其中另有隱情。
那日被害后其實我并沒有死去,只是昏迷而已。第二天錢家便將我們娘倆發喪,一路上車馬顛簸,加之發喪隊伍吹吹打打,我在棺材里慢慢蘇醒過來,下葬時我哭鬧不止,下人們大驚失色,有膽大者將棺材蓋開啟,我伸出右手,企圖爬出棺材,豈料他們重新將棺材蓋扣緊,我因此斷掉了三根手指。”
我看了看她右手上露出的森森白骨,同情的點了點頭。
她繼續說道:“有人將此事稟報大奶奶,大奶奶下令說這是詐尸,是不祥之兆,如不及時破解必遭大難。她命人將濕草點燃,悉數扔進了棺材里,而后將棺材草草掩埋,就這樣我被他們活活折騰而死。
那大奶奶許是怕我化作厲鬼報復于她,她請來了一位道士,將我們娘倆的牌位鎖在一個錦盒里,并用虎頭鎮壓,他將那個錦盒沉于錢府內的一口水井中,故而我們娘倆的魂魄永世不得超生,我們娘倆在那口水井里一呆就是兩百多年……”
道士的法術可以救人同樣也可以害人,我眼前的這個女鬼就做了不良道士法術的犧牲品,她的故事真的可悲可嘆。
我又問她:“既然你被法術鎮壓,為何能從水井里脫身?”
“前幾日此地突降暴雨,附近的河道發生決堤,洪水淹沒了周圍的桃園,有兩條紅鯉魚游入了這口水井,我們母子是附在紅鯉魚的身上才得以從錦盒中逃脫。”
我恍然大悟。這個女鬼離奇的身世正是她仇恨的來源,水井附近之所以會有那么多枯死的桃樹和雜草,正是因為她身上的戾氣和怨念相當深重。
我揮了揮拂塵,應聲說道:“你們母子都是可憐之人,既然你們得以解脫,在這世上你們還有什么訴求?”
她沉默了一會兒,慢悠悠地回答:“我的仇恨雖然深海深,可是時過境遷,現如今我又能找誰去報仇呢?大奶奶一生沒有子嗣,她被錢家排擠,孤老終生,這也算是報應。我在這世上早已沒有其他心愿,只求能夠早日超脫……”
“既然如此,我可以助你了卻心愿,盡早踏上輪回之路。”說著我取出了蓋有紅布的瓷壇,勸她道:“你們母子暫且委身于這瓷壇內,擇鬼門關大開之日我為你們做法,送你們遠行。”
隨后我掀起了瓷壇上的紅布,沈思青遲疑片刻,很快她們母子化作一團青煙,飄進了瓷壇。